《异道》以舟渡

35、大将军楚覃

　　那老者说，他算是十几年前那场斗争中为数不多幸存下的人了。他曾是皇室军队一员，侥幸逃生之后便选择了隐姓埋名。

　　楚覃是大将军攻上来的。这一点荆行歌说过很多次。但是她没提过的是，自己压根不是楚覃的女儿。

　　楚覃逼宫之时，荆行歌不过五六岁吧，是皇后的女儿。那时皇帝膝下有两位公主，五位皇子，但年纪并不大，最大的不过十几岁。而那时一位女子成为新宠，一路扶摇而上，最终害的皇后惨死宫中。都说红颜祸水，她便以一己之力干扰皇上使他无心于朝政。

　　而那女子，正是外族楚家之人。她的哥哥，就是当朝大将军楚覃。

　　当楚覃入宫之时，别的皇子已经在战火中失去了生命，荆淮被母妃护送出宫。皇后早已殒命，姐姐离奇失踪。那时楚覃踏着满地尸骸而来。

　　逆着火光，荆行歌有点看不清他的脸。剑刃划在地上的声音格外刺耳，周边的一切喧嚣仿佛都静了，只剩下他拖着兵器走来的声音、他的脚步声和她的心跳声。

　　楚覃蹲了下来。那时候他也刚三十出头吧，眉眼间展现着一种独有的魅力。他望着荆行歌，荆行歌也睁着眼睛望着他，一眨不敢眨，生怕下一秒那柄长剑就落在自己的脖子上。她觉得自己的心跳跳的特别快，脑子里满满都是求生欲。

　　只要活着。只要能活着，就一切都还有机会。

　　楚覃捏住了她的下巴，似乎是有点好奇：“是小公主吗？”

　　荆行歌眼睛一眨：“我、我不知道，我好害怕，这里好吓人！”

　　“不知道？”

　　“哥哥，我害怕。哥哥抱！”荆行歌小脸一皱，哭哭啼啼地就要往楚覃身上扒。鬼使神差般，楚覃将小公主抱了起来，问她：“怕你还敢让我抱？”

　　“哥哥长得好看，我不怕哥哥。哥哥拿着剑的样子特别帅。”荆行歌望着楚覃，将害怕藏在了最深处，以一个小姑娘最单纯美好的状态呈现给楚覃。

　　楚覃问：“你叫什么名字？”

　　荆行歌想了想：“我……行歌？”

　　“那你以后便随我姓，叫楚行歌。”

　　对小孩子的同情心是一个成年人的最大杀手。因为荆行歌那时候太小了，所以楚覃毫无防备的将她留在身边。

　　楚覃无妻。据说她的妻子曾是军队里女扮男装入伍的女子，一席戎装飒爽英姿。因为一腔报国热血而参军入伍，在一次战争中被敌军俘去。待攻破之时，只剩一具冰凉的躯体。

　　那日冰天雪地，那是她心爱的女子，却遍体鳞伤，被随意丢弃在雪地中。自此，军队中人人皆知他们征战四方荣光万丈的大将军，曾在雪地中抱着一名女子失声痛哭。

　　楚覃收下荆行歌还有一个原因，他的爱人说他们会拥有一个女孩儿，水汪汪的大眼，红唇柳叶眉。

　　看到荆行歌的时候，他便想到了自己的爱人。

　　她的眼睛，与她很像。

　　所以他认为荆行歌真的忘记了一切，他一直把荆行歌当做自己的亲女儿看待。楚覃登基后再无后无妃，也无亲生儿女。

　　他想大不了，以后就把皇帝的位置给荆行歌。他知道荆行歌有哥哥流亡在外，但是他觉得如果以后将皇位给了荆行歌，她那哥哥并不会为难于她。

　　他也是想，以后若是自己没了，小公主日后还能有自己家人陪着。

　　那时那位妃子将荆淮送去了一户人家，那户人家姓封。女子是个聪明人，早就料到事情严重性。亲自趁机将儿子送了出去，让封家带他去了很远的地方。

　　知情的人早已不在，楚覃当初也只是得知少了一个人，却找不到下落。

　　宛若凭空消失了一般。

　　可是后来，荆淮回来了。楚家是时代的大官人家，而荆淮则是靠着立下赫赫战功不断提升地位。当荆淮和荆行歌走的近的时候，楚覃只以为是封淮这家伙心悦于他的小公主。却不想二人竟相认，然后共同打算谋反。

　　楚覃统治的檀央，起初是国泰民安一片祥和，战火的纷扰没能太久困扰百姓。可他到了中年人也开始犯糊涂了，经常做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搞得民不聊生，有的时候还会听信一些小人谗言，连荆行歌都拉不回来。封淮便也借机开始拉拢各方势力，扩大己方势力。

　　荆行歌没有失忆。她放不下自己几乎被屠灭满门的仇。她当初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母后被楚家女子折磨而死，看着楚覃提着自己父皇的脑袋走在大殿里，看着自己的哥哥们无力地挣扎，看着自己最喜欢的小宫女为保护自己而死。

　　无数个日夜她都会从噩梦中惊醒，有的时候甚至觉得自己也该死了才好，这样就不用再看到这些场景了。

　　可是她得活着，活着才有可能为家人报仇。

　　荆行歌眼眸一抬，一只长箭飞出。她右手凭空点着，为长箭指引着方向。

　　那箭便顺着指引朝着楚覃飞去了。云谈则握着长剑对战唐北瞬。唐北瞬毕竟是个经验丰富的，可云谈于他，竟然毫不逊色。

　　卫浔打算拔剑跟上，试了试，却发现拔不出来。低头一看才发现，原是早上匆忙，将云谈的剑藏起带来了。

　　原来是把拔不出的剑。云谈一直带着这样一把剑做什么。

　　现在并没有多少时间去细想。他只能继续动用玄力收好长剑，赤手空拳而上。

　　云谈按着他：“你怎么过来了？有点混乱，你受伤了怎么办？快出去避避。”

　　卫浔叹气：“荆行歌才是娇生惯养的小公主，我不是。”

　　唐北瞬勾唇，眉眼间染上一丝轻蔑：“哦？多来了个送命的。”

　　云谈斜睨他一眼：“你是玄灵阁的？”

　　“？”云谈这个问题突如其来，有点莫名其妙。

　　云谈将剑一提，向前而去：“这么一来，我还是你祖宗呢！说话尊重点！”

　　唐北瞬也不打算和两人多纠缠。跟云谈简单几招后便隐身去了楚覃那边。楚覃可以说是宝刀未老，提起剑来毫不含糊。

　　看着一柄长剑从身后飞出，卫浔瞬身到了荆行歌身旁，一把将她护住，飞起一脚让剑偏转了方向。

　　两人第一次离这么近，荆行歌几乎看得清卫浔脸上小小的绒毛。白迟英雄救美可潇洒了，那剑转过弯便直直冲着云谈飞了过去。

　　云谈：“……”我谢谢你。

　　云谈躲开这把剑当然不难。

　　而所有的变故都只在一瞬间。楚覃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封住了他朝后退的路，唐北瞬还没来得及拉开他，荆淮的剑已经划过了他的脖颈处。荆行歌几乎刚站稳，便觉得眼前一黑。

　　鲜血喷出，荆淮赶忙一把将荆行歌护了起来，遮住了她的双眼。

　　云谈下意识看向了卫浔。

　　他反应到算快，在一瞬间便使用了玄力。而还好，荆淮也跟上了。

　　那一瞬间的机会把握真的很重要。

　　而楚覃，什么话都没有说，却用着力气握紧了那把随他征战一生的剑，嘴角勾着一抹洒脱的笑。

　　或许是要去见自己天堂的爱人了而开心吧。

　　荆行歌一眼不发地将脑袋埋在荆淮的怀里，低头一看，小公主哭的悄无声息。

　　这一刻，不知是在哭诉亲人的血浓于水还是十年的陪伴宠爱。好像怎么做都不太对。

　　他安慰道：“没事。楚覃没了，还有哥哥。”

　　荆淮虽然负了伤，但是荆行歌一点没有受伤。她在哭，不知道是在哭什么，只是莫名其妙地眼泪一个劲往下掉。

　　唐北瞬看了一眼地下的尸骸，皱了皱眉头。

　　殿内的人都被侍卫遣散出去了，再没什么大的伤亡。

　　云谈一声叹息：“他真死了？”过程的比想象的轻松了些，云谈以为他诈死的。

　　“不然让他爬起来给你看看？”卫浔问他。

　　“卫兄说笑了。”云谈呵呵干笑。

　　楚覃是死了。

　　他的故事，短短几语可叙。

　　却被荆行歌惦记了数十年。

　　而他的离世，也终究是有人为他而哭泣。

　　大殿空荡荡的，悄无声息。

　　唯有荆行歌将脑袋埋在哥哥怀里，传来一声一声小小的啜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