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恋-笼中鸟》钱博雨

25、一个人的新年

　　龙北嘉放下筷子，拿过餐巾纸稍微擦了擦嘴角，看向对面的女生，问：“所以呢，你跟我说这些的用意是什么？替贺樾向我大声示爱？还是替我担心他家里也向我施压给我提个醒？”
　　沈夏云盯着她，还在酝酿措辞，龙北嘉却没等她开口又继续说：“你是不是想说我跟贺樾对不起你？但是给我当替身是你自己主动提出的，贺樾送你了差不多五十万的粉丝，他也没有对不起你不是吗？”
　　“他没有对不起我吗？”沈夏云声音不受控制的大了起来，“他妈妈差点把我的账号按死了，我为了他不做自媒体都可以，但他还是要出国！”
　　“我不是很懂你这有情饮水饱的思路。你没了那个账号，你还有什么事业？你还有什么价值能让他为了你放弃前途？更何况他家里没有阻力吗？你的家世背景和他没有差吗？如果光靠脸，你不会老吗？”龙北嘉顿了顿，又问道：“你喜欢他，看上他是有几分？看上他的家境又有几分？既然看上了他的家境，那除了长相，你还有什么价值能跟他交换？”
　　“你不懂，就算一开始……后来我只是想要他。”
　　“我确实不懂，当初你追他时花了那么多心思，怎么在一起了以后大脑就停止思考了？只是谈上恋爱，那也不是终点吧？”
　　沈夏云深深吸了口气，有些忿忿的说：“我跟你们这些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不一样，我现在有的一切都是靠我自己争取来的，你怎么会懂。”
　　龙北嘉“哈”了一声，有些哭笑不得，道：“我竟然不知道还有人羡慕我的家世，我要不是父母双亡，你以为贺樾轮得到你？”
　　沈夏云愣了愣，这是她第一次知道龙北嘉竟是孤儿，但是她很快调整好了战斗姿态，道：“我也没有你那种圆滑世故的情商。”
　　“情商。”龙北嘉品着这个词，笑了：“妹妹，你该不会觉得这些东西都是出生就带的吧？如果说贺樾是在家耳濡目染学会的，那我跟他喝了一顿酒就学会了点皮毛，你跟贺樾在一起半年，一点没从他身上学到？”
　　当然不是一点都没学到，只是她性格内向，也有架子，放不太开。于是沈夏云没有说话，只瞪着眼睛不服的看着龙北嘉。
　　“那我们分手以后呢？”沈夏云眼眶已经红了，像输红了眼的赌徒：“分手以后我把我的账号做到了百万粉，我自己争取到了秦氏传媒的亲睐，我也会争取到秦风，你已经有贺樾了，为什么还要来搞破坏？全世界都围着你转才可以吗？”
　　“你……行，我们一点一点捋。你还记得你的账号第一次快速涨粉是因为什么？是贺樾对不对？”
　　“是。”这个沈夏云没必要否认，甚至之后每一次贺樾出现的视频数据都十分好看。
　　“后来没有贺樾出镜，你最受好评的视频，是因为你找到了适合你的穿搭风格对不对。那些衣服哪里来的？贺樾送你的对不对？猜猜是谁给你挑的衣服？”
　　“难道……是你？”
　　“可不是么，你不好奇为什么贺樾送你衣服都是成套成套的，连饰品鞋子都给你配好吗？”
　　“那难道不是因为他要以我为借口，跟你保持联系吗？”
　　“是，但是你收获了播放量和粉丝增长，你也不亏不是吗？贺樾心里明白他利用了你，所以想尽办法在其他方面弥补，后来你们分手了，他还给你找了去处——哦，你好像不太清楚，你现在的老板，秦雨，也是贺樾的前女友。你以为你签了秦氏传媒是你的努力，实际上是贺樾临出国前拜托了他的另一位前任而已。你瞧，你们分明是公平交易，你却非要觉得，他对不起你。”
　　“但是他妈妈……”
　　“你什么都没有准备好就主动让他家里人知道你的存在的时候，就应该预料到这种结局了不是吗？这个事属于你咎由自取，不值得同情。”
　　“你怎么知道是我……”这个事情属于沈夏云最后悔的事情之一，她以为她可以先讨好了未来婆婆，却发现对方比贺樾更不喜欢她。
　　“因为我从不打没有准备的仗。而你，这顿饭又是临时起意且毫无准备。”龙北嘉看着窗外，叹了口气，总结陈词道：“贺樾没有对不起你，他只是不爱你，但是这一点，你从一开始就知道。”

　　原本就只有两个人的包间，在无言的沉默中显得更加空旷。
　　眼泪顺着沈夏云的脸庞落下，龙北嘉递了餐巾纸给她，却并没有决定放过她。
　　“聊完了贺樾，我们来聊聊秦风。
　　“你看上秦风，肯定也不是看上他的人对不对？秦风论人比贺樾差远了，但是好在他人傻钱多、来者不拒，而你正好可以利用这一点，制造机会，怀孕逼宫。
　　“但是就像你刚刚说的，秦风和贺樾处事方式很不一样，因为他们家庭环境不一样。贺樾家传承比较久，所以多少是讲脸面的，也因此就算喝了酒，你也很难在贺樾那里找到着手的地方。
　　“秦家草根起家，刚富到第二代，秦风那里倒是好下手。不过你仔细想想，秦风他父亲，一个能从底层厮杀上来白手起家的人，是软柿子吗？把你送到产床上直接引产，你觉得对方做不做得出来？
　　“除非你偷偷把孩子全须全尾的生下来。但是你人还在人家的公司里，你要怎么才能瞒过公司、瞒过粉丝接近一年，悄悄生一个孩子？你又怎么能确定，生下来的孩子，你能护得好他？”
　　沈夏云惨然一笑，道：“我跟你不一样，我都是走一步看一步，你一直站在高处，根本不理解我们想往上爬会遇到多少困难。”
　　“我一直站在高处。”龙北嘉被这句话逗笑了，随后又沉默了下来，眼神复杂的看向沈夏云，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她继续道：“你长的也不差，能力也还可以，也能把握住机会，家里人对你也不错。明明可以靠自己好好过日子，为什么非要搞这些不上道的小手段、找个男人当靠山呢？”
　　沈夏云没有回答，只撇开脸看向别处，脸上写满了不甘心。
　　“我从来没站在高处过。”龙北嘉把刚刚她的话又还给了她：“我现在有的一切都是我自己争取来的，你又怎么会懂。”
　　包间的门被推开了，进来的却不是服务生，而是贺樾。
　　贺樾看了沈夏云一眼，摘下耳机，和龙北嘉说：“挂了吧。走吗？”
　　龙北嘉当着沈夏云的面，挂断了与贺樾的通话，起身离开，却又在门口停住，回过头和沈夏云说了最后一句话：“我所争取来的一切，都可以为了贺樾牺牲，去成就他，而不是毁灭他。我以为我不懂爱是什么，没想到你连我都不如。”
　　贺樾也听到了，回过头向她伸出手，一言不发的拉着她离开了。
　　沈夏云缓了很久，追出去，只见到两个人上了一辆国产新能源车缓缓驶离这个地方，仿佛两位天神落入凡间，变成了一对再寻常不过的夫妻。

　　“你直接从单位过来的？”龙北嘉一边系安全带一边随意的问。
　　贺樾知道这是她整理好了情绪，可以聊聊了的意思，也随意的答道：“嗯。我还以为秦风也在，接下来去哪？”
　　“秦风被我支走了，我托人帮我拉的摊子，下半场我得去露个脸，先回家换衣服吧。”她现在一身正装，去喝酒难免被调侃，“你也去呗？有几个人可以介绍给你认识认识。”
　　贺樾没什么意见，开着车汇入车流，在后视镜里瞥见追出来的沈夏云，问：“你以前不是挺护着她的，怎么今天火气这么足？”
　　“嫉妒她呗。”龙北嘉回答的十分不以为意。
　　“你嫉妒她？她嫉妒你还差不多。”贺樾明显不信，“你能嫉妒她什么？当网红？”
　　“那倒是不至于。”龙北嘉给自己点了一支烟，烟雾模糊了她的面容，许久，她才叹气道：“嫉妒她可以靠自己的努力过的也不错，又不珍惜。嫉妒使人失去理智，很多话其实没必要说的。”
　　贺樾瞥了她一眼，没说话，想起了曾经。

　　他在英国读研的时候，趁着圣诞假期回国了一趟。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也许只是想知道他们之间是不是真的一点缘分都没有，那次回国，他谁都没有告诉，也没回家，回来就去了她带他去过的那个温泉度假山庄住下，每天无所事事的消磨时光，也没联系她。
　　跨年夜那天，是他那么多年来过的最冷清的一次，没有父母亲人的团聚，没有呼朋唤友的派对，手机开了飞行模式，他戴着耳机坐在他们曾一起并肩的观景台上，俯瞰着那座他又熟悉又陌生的巨大城市。
　　它像一头野兽，青面獠牙，钳住他，撕碎他，在他的心里留下一道又一道带血的伤疤。
　　但此时野兽睡着了，用它的光怪陆离造出一个又一个破碎的梦境，沉醉其中的人们彻夜狂欢，然后在晨曦的微光里醒来。
　　他十分想逃离这头野兽，离开这个牢笼，有公司给他抛出橄榄枝，只要他想，他可以留在英国。
　　但是这里还有她在。
　　因为她，他宁愿长夜无边，只要他的月亮挂在天上。
　　但夜幕降临，今晚的天上没有月亮。
　　他以为大概他们真的无缘，也许他等不到她了。但他伸手摸向手边的啤酒罐时，却摸了个空，转过头发现龙北嘉已经饮罢他的酒，看着他，调皮的笑意从她眸中一闪而过。
　　耳机里的歌曲唱至最后一句。
　　Cause the hardest part of this is leaving you.
　　尾奏声中，贺樾拿下耳机，冬日的冷风猝不及防的抚过温暖的耳蜗，激起一片涟漪。
　　是她先开的口，她问：“在想什么这么专心？我过来半天都没有发现。”
　　“在想你。”
　　龙北嘉抿唇笑了，没在意，又问：“你和家里人一起来的吗？”
　　“不，我一个人，想静一静。”
　　“那我是不是打扰你了？”
　　“不会。”
　　原来月亮不在天上，是因为月亮来到了他的身边。
　　贺樾露出笑容，扭头看着身边人，问：“我没告诉任何人我回国了，怎么你见到我一点都不惊讶？”
　　“是吗？我感觉前段时间还见你了呢。”
　　“你的前段时间得有小半年了吧？”
　　“竟然这么久了吗？”龙北嘉也侧头看他，用目光把他英俊的面容细细描画了一遍，才又道：“贺少还是这么的帅气逼人。”
　　贺樾有些不自在的移开目光，离跨年烟火还有段时间，便找了个话题，问她：“最近怎么样？秋招工作定了吗？”
　　龙北嘉平静的声音里塞进了一点沉郁，她答道：“没呢，大概……去当老师吧。”
　　得到意料之外的答案，贺樾十分惊讶。龙北嘉在校时就时常担任各种会议和讲座的翻译，平时也常常见她在图书馆练习同传相关的技能，他还以为她会想当同传或者翻译。
　　他张了张嘴，把那句“为什么”咽进了肚子，问：“当老师是不是得考证什么的？”
　　“是啊，我还没准备呢，慢慢来吧。”
　　“你喜欢当老师？”
　　“不。”迎着对方疑惑的目光，龙北嘉却不知道怎么解释，只能平静的和他对视。
　　就像面对她导师的痛心疾首时，她也不知道怎么解释这个突然的选择。
　　托王鹏飞的福，这几年有不少资源被递到她的面前，而她最擅长的就是抓住机会。
　　当一名翻译，是她大学四年加研究生两年来，自觉还不错的选择，也许她能申请外派，永远离开这个地方，她的老师也对她寄予厚望。
　　只可惜，别人随手给你的东西，当然也能随手收回去。
　　尚未成型的飞羽又一次被剪去，她不过是一只只能在地上蹦哒的鹦鹉。
　　她看着面前这位天之骄子，他的父母为他铺平了道路，他的天地宽阔又自由，多让人羡慕。
　　但他此时却和她一样，坐在冷风里，等一场烟火。
　　不知道是对他的解释还是对自己的安慰，龙北嘉说道：“但是当老师挺好的不是吗？还有寒暑假，一开始我只是嫌这份工作工资稍微低了一点。”
　　而且她的所作所为真的配为人师表吗？
　　跨年的钟声敲响，远处的游乐园依稀传来人群的欢呼声，两人把目光移向璀璨的夜空。
　　火树银花下，贺樾隐约听到她在呢喃：“靠自己明明是最好走的一条路，为什么我走的这么艰难。”
　　他循着声音扭头看向她，她也转头和他目光碰上，笑道：“我该走了。”
　　最后，是她靠近他，在他面颊上留下一个吻，和耳边一句如雾气般的“新年快乐”。

　　Cause the hardest part of this is leaving you. ——《Cancer》My Chemical Romanc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