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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1章 ...

  •   1.
      我叫江阳,是黄岩区公安局刑侦大队的一名警察。
      之前经手的一个案子,为了抓住嫌疑人吸毒的证据,我卧底进了敌人的老巢。可偏偏在抓获之际,敌人向我的手臂上摄入了毒品。
      我自认为自己的意志力还算坚定,于是去了戒毒所,可心理和生理上的双重折磨,快让我的精神极度崩溃。
      从戒毒所出来之后,队里安排我去希望村调整一段时间,就当是放松心情,反正是带薪休假,倒也没什么不好。
      就这样,在F88年5月1日,我来到了这个小村子,大海市远海县希望村。

      我记得很清楚,那天刚下车,是村长王兜富亲自迎接的我。
      他面容和善,笑语盈盈,一看便是那种人们心中的好村长形象。
      “诶呦,江警官,来我们这种小破地方真是委屈您了。”
      “没事。”我客套了几句。
      不过也不是完全度假,希望村是大海市首批希望工程的扶贫实施地区,上级每年也是要安排专人下来调研的,正好,今年的调研任务也就顺便交给了我,所以王兜富对我如此客套倒也很在情理之中。
      当然,也不排除村里人热情好客的性格。

      王兜富安排了村里的刘二牛接待我。
      二牛是个和我年级相仿的小伙子,比我个头要高的多,身材也结实,皮肤也是农村人那种被太阳晒得黝黑的肤色。
      “村里实在没空地住了,正好俺家新盖的房子,村长说了,江警官是村里的贵客,让我一定要好好招待,所以最近委屈江警官了。”
      他的眼神很诚恳。明明比我高,可说话时,却是冲我弯着腰的。
      不过都是普通人,我蛮不喜欢这种感觉。
      “叫我江阳就行。”我想了想,“就拿我当村里人一样就行,不用太客套。”
      “好嘞。俺去给你收拾一下住的地方。”他转身就要去。
      我拉住了他,“我自己来就行。”

      2.
      这是我第一次赶集。
      农村的集市,和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样,虽说城里也有早市和夜市,也是热热闹闹的,可和村里的,还是不同的感觉。
      我环顾着四周,大多都是些上了年纪的村里的妇女,摆着自家的菜,鸡蛋,或者衣服之类的生活用品。
      这里没有什么太多的东西,连剪刀和毛巾这种常用的东西,从东头到西头也只有一个老伯在卖。
      大家不叫喊,一切好像都显得井然有序,很有条理。秤是干净的,价钱是最低的,人们脸上的笑容是真切的,和我以往在城里看到的为了三块八毛而吵起来的景象远远不同。
      我看见二牛跑去拿起一件干净的短袖。
      “江警官没带换季的衣服吧,试试这件大小怎么样?”
      本来以为这一趟很快,所以也没带什么东西,没想到这群热情好客的村民们非要留我多住一会儿,这些生活资料好像也得考虑起来。
      “行。”
      摆摊的阿姨笑着看我,“你就是镇上来的警察呀,真神气!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年轻的警察!”
      “那可是,我听村长说,江警官可是镇上特别特别有名的好警察。”二牛忍不住说。
      “过奖了。帮我包起来吧。”我拿出钱包,翻来覆去也没找到零钱,只好放下一张红色的钞票。
      我忽然留意到二牛身上那件已经穿了很久了,腰侧也都开了线。
      “再给我拿一件吧。”
      阿姨显然没见过这么大面额的钞票,愣了半天,都不知道该如何伸手去接。
      我拿过干净的短袖递给二牛。
      “最近麻烦了,这是给你的。”
      他嘴巴忽然张得圆圆的,伸手接过了衣服,眼睛都掉在了上面,“应该的。”
      他没有一点客套。可我反而喜欢这种直来直去的性格。
      可是,希望工程扶贫计划开了快十年了,这个村子里的人给我的感觉,似乎还停留在上个世纪。
      城里的人已经开始普及使用座机了,可这里甚至没有邮筒,送信还要到镇上的邮局去,我不免生出些疑问。

      3.
      我忽然意识到,今天是劳动节,应村长的邀请,晚上要在广场上进行村里的劳动和其他表彰。
      我不过是一个刚来的客人,本来不想太惹人显眼,可王兜富却执意要把我介绍给大家,没办法,我只能恭敬不如从命。
      我和那些村民们一样,坐在小马扎上,看着广场前面人声鼎沸。
      “全村最会干农活的人是——”
      底下的村民们起哄着,“李爱村!李爱村!李爱村!”
      我向前面望去,看到一个身材魁梧的大叔,穿着灰色大褂,羞涩地冲着大家欢笑致意。
      “全村最聪明的人是——”
      又是一浪,“陈弃!陈弃!陈弃!”
      一个比刚才那个李爱村看上去要小好些的男人走上前去,鞠躬欢笑。
      “全村最幸福的人是——”
      大家都笑了,然后开始起哄。
      一个女人颤颤巍巍地走上前去,又颤颤巍巍地走了下来。
      我侧过身子,问二牛,“这是?”
      “村长的媳妇儿嘞,陈丹。”
      “哦。”我点了点头,看着她走来走去的样子,突然感觉和我在隔离所看见的那些精神失常的吸毒者没什么不同。我又甩了甩脑袋,干嘛这么挖苦人家,毕竟还是村长媳妇呢。
      “这位是镇上来的江阳,江警官!”王兜富很热情的向大家介绍着我,一群直勾勾的眼神盯在我身上,我觉得很不自然。
      简单的自我介绍了一下,便回到了座位上。
      后面的什么我已经听不进去了,只是觉得有些太累了,便跟着二牛回去了。

      农村的火炕烧的很热,夜晚会有窸窸窣窣的虫鸣,我盖着沉厚的被子,不知道为什么有了种特别踏实的感觉。
      二牛没一会儿就打起了鼾,看样子也是白天没少忙活。
      夏夜的晚风吹进了门帘,吹进了水泥地面。我突然有了一种想法,等我干警察干到四五十岁,退休之后,就在农村买个房子,自己过着安居乐业的生活,好像也不错。
      这样想着,我进入了梦乡。

      我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
      我梦到一只老虎从远山上跑下来,接连咬伤了很多个村民,于是更多更多的村民聚集起来,他们拿着棒子,拿着弓箭,把那只老虎围成一团,拼命地向它发起还手。
      不知怎么的,老虎忽然变成了兔子,它伤痕累累,奄奄一息,人们没有停止对它的进攻,也就在这个时候,我忽然发现,那些村民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偷猎者。
      然后是一声鸡鸣叫醒了希望村的黎明。
      二牛早都赶完集回来了,见我醒了,给我递来两个包子,说是在集上买的,不知道我能不能吃惯。
      从农村温热的土炕醒来的早晨有些寒冷,翻开被子,我竟冻的一哆嗦。
      我一边穿衣服,一边咬着包子,一边给二牛讲我的这个梦。
      他只是笑了笑,“俺娘之前给俺讲过,说是老虎不会轻易主动攻击人们,要么是它饿极了,要么是在提醒人们有灾难要发生。”
      “没听说过。”我无奈的笑了笑。看着二牛拿着工具,准备去地里干活了。
      我也不好意思再赖床,于是从床上跳了下来,向村里走去。

      4.
      “希望高中?”我问王兜富,“那希望小学和中学呢?”
      “其实都在希望高中里,不过我们村里的人都管它叫希望学校,也就没那么多讲究了。”
      “哦哦。”我点了点头。
      说话间,我看到一个女孩向我们走来,她瞧之不过二十三四,一身淡蓝色的连衣裙,却拿着书本,像是个老师。
      “这位是希望学校高中年级的老师,魏婷。”
      “你好。”她甜甜的冲我们笑着。
      “这位是镇上的江阳警官。”
      “你好。”我只是微笑。
      她嘴角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那天表彰的时候就见过江警官了,今日一见,的确是意气风发。”
      “过奖了。”我推辞着。

      聊了几句家常,王兜富又带着我向希望诊所走去。
      一进门,便看见了袁乐,她还是没怎么变。
      “袁乐?”我有些惊喜地叫道。
      “江阳?”她也惊喜地看着我。
      “你们认识啊?”王兜富笑了笑,“那你们聊,我还有事。”说完,他就急匆匆地离开了。
      “你还真当上医生了,可以啊。”
      “你不也是,早就听村口那群阿姨们说村里来了个江警官,你也还真是当上警察了。”
      我和袁乐是高中同学,毕业之后,她去了医学院,我去了警校,平时也没有太联系,在这里见到她,我还是有些惊讶。
      “怎么不在大城市…”
      “现在的乡村医疗和教育水平根本比不上大城市,你刚刚应该见过魏婷了吧,我俩都算是,大学生下乡村。”她笑了笑,“想给社会出点力罢了。”她又说,“你呢?不是在黄岩区干得好好的吗?怎么来这了?”
      我一五一十地说了我的经历。
      她缓缓点头,“唉,行吧,反正这边生活节奏挺慢的,你就全当休息休息,放松放松心情,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和我说一声就行。”
      “好。”我说。

      “您就是任慈先生吧?久仰大名。”我笑着对面前的老人家说。
      “哪里哪里,不过浪得虚名。”任慈笑了笑,和我打趣。
      任慈是整个大海市都是出了名的慈善人,年轻的时候创业挣了些大钱,人到中年,就决定来到希望村帮助扶贫。这个希望村希望工程也是他和大海市慈善总会一起开展的。
      “你能来我也很高兴啊,”他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是上边的意思吧。”
      他话里有话,我自然也没客气。
      “是,我接到的任务是来看看这边建设的成果。但是…”我有些犹豫,看着他的表情,不知道该不该说下去。
      任慈无奈地笑了笑,“有什么就说吧。”
      “我觉得,这里,怎么还是城里十年前的发展状况?”我压下声音,“这村里,真的是在开展希望工程吗?”
      任慈不说话了。
      “以后有机会再和你说吧,”他摇了摇头,“用心栽花花不成啊。”
      我不知道这句感慨是什么意思,至少在那个当时我还不知道。

      5.
      我记得那天是F88年6月16日。
      住了一个多月了,我也打算辞行。
      二牛看起来很不舍,似乎在对我这个仅仅来了一个月的朋友感到难过。
      可我不知为何,竟对这个村子,任何一个村民,哪怕是二牛,都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舍。
      我正打包着行李,二牛给我装了些自己种的土豆和黄瓜。王兜富夺框而入,看见我就拉着我的手往村东头跑。
      “怎么了?”我边跑边问。
      王兜富显然没有那么好的体力,他大口喘着粗气,断断续续地才组出一句话来。
      “出…事儿了…”
      “老李…老李家的…女儿死了…”

      来到李爱村家里的时候,门口已经围上了好多人,我看到了恍然的魏婷,跪在地上哀嚎的李爱村,还有袁乐。
      李爱村看到我,疯了一样的扑上来,“江警官,江警官,帮帮我吧,帮帮我吧。”他抓着我的裤脚,近乎是在哀求了,
      我皱着眉,扶他起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袁乐和我说,她进李叔家的第一时间,看到的是李爱村的女儿李勤勤趴倒在地上,身上压着厚重的木板。
      我抬头向上看去,房顶突兀的形成一个大洞,看着周围参差的折断形状,木板确实是塌了下来。
      “勤勤已经没有呼吸了,没有外伤,只有后脑勺被重物击砸的痕迹。”
      我点了点头。
      “江警官,所以你能不能…”王兜富看着我,欲言又止。
      “我知道了,放心吧。”
      无论什么时候,我都是一名人民警察。
      我环顾着大家,“各位,麻烦大家接下来配合一下我的工作了,我们一起找出真相。”
      李爱村空洞的眼睛有了些光亮,他有些颤抖地说,“实在是拜托你了…”

      让大家先离开后,我自己一个人检查了一下整个屋子。
      是农村很标准的自建房,李爱村和我说,这房子是从他爸妈那辈留下来的,后来进行了加盖,从来没有发生过什么房顶落木的危险。
      这种上个年代的矮平房的房顶没有那么多承重木,是很简单的直梁型房顶。所以如果真的发生意外而导致坠木,也在情理之中。
      这样想着,我慢慢踱步到了屋外。
      一把直铁梯架在水泥地面和房顶上,通过铁梯可以直接走到房顶。看着这个直通房顶的铁梯,我就已经做好了李勤勤非自然死亡的准备。
      可来到房顶,我看到了那个洞口,洞口周围潮乎乎的,我用手摸了摸,又闻了闻,没有什么特征,应该是水。
      这几天都是夏日的大晴天,没有下过雨,更不可能是潮湿的朝露。
      哪来的水?
      看来,李勤勤的事,绝对没有这么简单了。

      李勤勤今年高考,我听村里人说,是第三年高考。她勤奋好学,又聪明。连着两年高考失利,可李爱村却一直坚持让她读书。
      我知道李叔家的情况并不是很好。恐怕一直让女儿读书,也不是长久之计。
      确实,我在她的房间里,看到了无数的卷子和整理的笔记,她看起来很用功。
      我看到她挂在墙上的目标,是要考上黄岩区希望大学。
      我慢慢翻看着她的模拟卷子,686,673,702,689……这么高的分数,看来是没少下功夫。
      可就我所知,黄岩区那所希望大学好像并不是特别难考,她这个分数,完全可以去更好的大学啊。
      我忽而想起来最近高考放榜。

      “你的意思是……她又落榜了。”
      “是。”魏婷叹了口气,她是李勤勤的老师,对她学业上的事情,知道的自然是要比我们多得多。
      “往年这个时候都会发录取通知书,到了今天还没来,估计又是落榜了。”
      “我看她挺努力的。”我忍不住说。
      她抬头看着我,她的眼睛里杂糅着怪异的神情。“村里的每个孩子都挺努力的。”她抽了抽鼻子,“四年了。”她最后低下头来。
      “四年了,村里没有一个孩子考出去。”
      我一时间有些语塞。
      “勤勤是所有的孩子中,最有天资,最能吃苦,最有恒心的孩子,可连她都连着三年考不上大学……更不用说别的孩子了。”
      “村里别的孩子,若是男孩,考不上就赶紧的去帮着家里干活,若是女孩,便也是早早的嫁了个好人家。”她顿了顿,“只有勤勤,她似乎从来不会沮丧,她一直努力一直奋斗。”她皱了皱眉头,“可命运好像就是要这样开玩笑。”
      我从心里也生出些同情来,村里的孩子们要考出去真是太难了。
      “那以你对她的了解,如果李勤勤知道自己这次又落榜了的话,她会有想自杀的可能吗?”
      “自杀?”魏婷瞪大了眼睛。
      愣了半天,她最后神情躲闪,小声地说了一句,“我不好说。”
      我点了点头,情况似乎比我想的要麻烦。

      离开希望高中,我去了镇上一趟。
      我看到红色的电话亭,便走了进去,想起办公室里那台可以随时收接电话的座机,内心又感叹了一下农村的落后。
      我简单地向队里说明了情况,队里让我留下来协助处理案子,如果有需要就随时叫人来协助。
      我又按了一个号码。
      电话接得很快,“喂,哪位?”
      还是熟悉的声音。
      “江阳。”
      “你还记着你有个弟弟啊。”话筒里传来江简的声音。“你干脆给我忘了得了。”
      “最近发生了点棘手的事,我没倒出时间和家里联系。”
      我没说缉毒的事,怕他们担心。
      “哦,你别死了就行。”
      “对了,我才想起来高考放榜了,你发挥的还行吗?报考哪了?”
      江简今年也是高三。
      “托你的福,报的临海区政法大学,通知书都发来了。”
      我笑了笑,临海区政法大学可是大海市最好的政法院校,“你小子行啊。”
      “什么时候回来啊?爸妈都想你了。”
      “晚一阵儿吧,最近还有些事。对了,我有事和你打听。”
      “什么?”
      “你知道黄岩区的希望大学吗?”
      “听说过。”江简愣了愣,“怎么问起这个学校了。”
      听他的语气,好像并不是很欣赏这个学校。
      “办案的事。你知道什么吗?”
      “听说过……一些不好的消息,我也只是听说,做不得数。”
      “说来听听。”
      放下话筒,我有些心情沉重地向村里走回去。听着江简的那些话,都说了只是传言,可一种难以名状的情绪包裹了我。

      6.
      “我不瞒你,我有很重要的事想和你说。”袁乐抬眼看我,她有些紧张地搓着手,咬了咬牙,还是开口。
      “前几天勤勤来找过我。”
      “她说什么了?”
      “她问我,如果被高处落下的重物砸到,会不会危及生命。”
      我一惊,她怎么……
      “我说要看物体的重量和撞击受伤者的位置,如果砸到头部,基本上必死无疑的。”
      她皱紧了眉头,看着我。
      “她这是什么意思?”袁乐焦虑地在诊所里来回徘徊着,“我当时真的是都没多想,谁能想到……”
      我缓缓地吐了一口气。
      “这算……自杀吗?”她最后憋出这样一句话。
      “不确定,但没那么简单。”我也只好这么答复她。“你别太自责了,如果一个人真的想自杀,谁又能拦得住呢?”
      袁乐点了点头,小声地嘀咕着什么。
      但我听到了,她说,“我真是个很失败的医生。”

      “她跟你借钱?”我有些目瞪口呆地看着任慈,“借多少?”
      “两千。”
      “两千?一个农村的女孩要两千块钱干什么?”我难以置信。
      “她跟我说,她高考考砸了,心情实在是太低落了,想出去走走,让我瞒着李爱村。”
      他有些犹豫地抿了抿嘴,“我答应了。”
      这几天,我一直在四处奔走,找着李勤勤死亡的证据和证词,可从村民们那得到的消息,却指向着李勤勤是自杀。
      因为高考考砸而自杀。
      可是,一个想要自杀的孩子,一个好孩子,怎么可能瞒着父亲借两千块钱去散心?
      不然是另有隐情,不然就是有人行凶。
      任慈慢慢开口问我,“村里人都知道勤勤是个好孩子,所以我们知道她死了都很难过。可是,她真的是自杀吗?”
      我摇了摇头,“暂时不像。”
      “她有得罪过什么人,或者有什么人和她有利益关系吗?”
      “没有。”他斩钉截铁地说,“勤勤人太好了,上至村里的男女老少,下至学校里的老师同学,大家都很喜欢她。”
      “我知道了。”

      “你是说,你见过她去镇上的银行?”
      “是,我记得很清楚。”陈弃掰着手指,想了一会儿,“大约就是三四天前,我去镇上取我妻子给我寄来的信,见到过勤勤。”
      “你们认识?”
      “是,不瞒你说,当年,我也是高考落榜的一个高中生之一。”他苦笑了笑,“当时大家都说我是全村最聪明最有希望考上大学的孩子,可我就是落榜了。”
      他的眼里忽然流露出一丝憧憬,“于是勤勤第一次落榜的那年,我把我当年的笔记都翻了出来送给了她,还鼓励她继续坚持下去。”
      “唉。”他突然叹了口气,应该是想到了勤勤的死,“这世界还真是。”
      他没有再说下去,我明白他的意思。
      “你能来和我说这些,我替李叔和勤勤谢谢你。”我告别了陈弃。
      看着他远去,不知道是不是我眼花了,感觉他一直捂着肚子,很不安的走远。

      7.
      我又到了镇上。
      我跟银行的经理出示了我的警察证,看到了那笔钱。
      确切来说,应该是十万块钱。
      借来的是两千,存款存的是十万。是本人亲自来存的,存的是她爸爸李爱村的存折。
      只是可笑李爱村连自己的存折是什么时候被李勤勤拿走的都不知道。
      我不禁思索着这笔钱的来路,走在路边,忽然遇到了发传单的一个男孩。
      “看看吗先生,商业保险,买份平安呗。”

      好木木建材厂。
      “我看村里用的都是这种木头,给我讲讲这种木头吧。”
      厂长林大木点了点头,“俺们这个木头,都是先种完了长大了,再从后面山上和林子里砍下来的,都是好东西。”
      “这木头一根大概十来斤吧,挺结实的,不过密度好,轻快的,村里建房子这事我跟村长讲过好多次了啊,这木头做不了房顶啊,他没和你们说啊?”
      “为什么不能做房顶?”我反问。
      “这木头唯一的缺点就是不防水啊,遇上下雨坏天,那个水就会进到木头里,时间久了这内部材质就会松动,这要是一个掉下来。”他眼珠转了转,“诶呀,警察同志,要是砸死了人,那可不管俺们事啊。俺都和村长说了好几次了。”
      原来如此。
      我知道了。

      “她哪来的这么多钱?”
      任慈和李爱村异口同声地说。
      魏婷和袁乐面面相觑,只是略显彷徨地看着我。
      陈弃和王兜富坐在那不说话。
      村里几个和李勤勤有过主要交集的人都在这了,我清了清嗓子,声音有些颤抖。
      “我调查清楚了。”
      李爱村眼睛瞪得很大,可是陈弃抢先一句问出了口,“她是怎么死的?”
      “是自杀。”
      李爱村一下子又瘫在了地上,“为啥,就因为高考没考好吗?”他眼泪哗的一下子滚了下来,“我就不应该逼她。”
      魏婷有些不可置信,“她不是这种性格……”
      “先听我说吧。”
      我冷静下来,也示意大家冷静下来听我说。

      李勤勤想要考黄岩区希望大学,无比想,她想做那个几年来唯一一个考出去的女孩,无比想,当然,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可一次又一次的打击让她再也没有了坚持下去的动力和决心。
      她想到了自杀。可这不够。
      她是个好女孩,她看见了李爱村为她付出的心酸和汗水,可她没有办法来回报父亲。
      但就在前两天,她发现了一个很好的方法。可以放下折磨,离开这个世界,又可以给她爱的人,留下回报。
      骗保。
      直到看到那张保险单我才明白了她的动机,我早该想起来的。

      大海市最高保障额度的那份商业保险,是两千元的保额。可重大事故的赔偿金却高达三万,若是意外死亡,赔偿金是十万。
      好一个两千,好一个十万。
      从任慈那里借来的两千块,转身在她死后就可以膨胀成十万,她果然够聪明。
      向袁乐问出怎么才能用坠物自杀,伪造成重大意外身亡骗取保费,解脱了自己,照顾了亲人。
      用水浸泡房顶木板,故意站在最容易脱落的位置,甚至让木板刚刚好落下来打在头上。
      我一时间不知道该夸这个女孩聪明,还是责备她义无反顾的死。
      自杀的动机很简单,可自杀背后谋划的一切却完美到天衣无缝。
      可是,作为一个孩子,自然希望自己的父亲能获得些许的安慰,自己的死如果能榨干出更多的价值,也许父亲以后就可以过上好日子,不用再早早起来赶集,每天在田里挥汗如雨,吃着硬馒头。

      我话还没说完,李爱村哭的已经快要昏了过去,他向下倒去。
      “我不要钱,我不怕累,泼天的富贵我都不要,我只要你平安快乐。”他抽咽着,好在众人用力扶起了他。
      “也许她在另一个世界能真正的自由快乐吧。”魏婷湿了眼睛,她闭上眼,一颗豆大的泪水也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勤勤是个好女孩。
      高考才不是定义她的全部。
      我抬头看向屋顶的那个大洞,设想着李勤勤站在自己现在的位置上,曾无数次的期待着头上的这块木板脱落,看看头顶的一方自在的天空。
      如今,这片天空随时抬头可见。
      可她,已经自在的不拘于这一方天空里了。

      我们一起埋葬了她。
      村里到处是低沉的气息,王兜富请了几个法师几番做法,希望她能往生极乐。
      我向来是对这些封建迷信的东西不屑一顾的。于是只是转过身去,在一旁淡淡地看着他们。
      李爱村跪在墓前,磕了三个头,他眼睛都哭肿了,可还是在不停地流着泪。
      我以前总听说,父爱是沉默的。今时今日,我才算真正见识到。
      勤勤自杀的太轻率,又太认真。
      李爱村赚的太多,又失去太多。
      他们沉默着,沉默着,沉默地划分了一条生死相隔的路,黑发人上路,白发人在哭。
      丧事办了大半天,村民们也都慢慢散了,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越是在这种时候,我越是觉得自己和这里格格不入。
      远远的,我看见了王兜富。他没有看见我,身边也没有人。
      他自己站在李勤勤的墓前,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半晌,也跪了下去,悄悄地磕了三个响头。
      过了一阵儿,他向这边走来,我叫住了他。
      我开口,“最近村里正是多事之秋,我想着这个时候走有些不人道,不知道再在这住些日子麻不麻烦。”
      “不麻烦。”他毫不犹豫,“这次多亏你了,我们才能知道勤勤的苦衷。”
      “应该的。”我摇了摇头。“村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村长也没少操心。辛苦了。”
      他忽然有些错愕。
      “怎么了?我说错什么了吗?”
      “没什么。”他笑了笑,布满愁容的脸上,却笑得很真诚,“谢谢。”

      二牛还是照常打着呼噜,热乎乎的火炕还是照常传来暖意。可我却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高考,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对于像弟弟江简那样的学霸,高考不过是唾手可得的机遇。
      可对于这些落后的村里的孩子而言,却是一生的转折,他们可以不用再过这样生来低人一等的人生。
      可,嫁作情人家,躬耕一亩田,也是一种活法,去更好的地方,也是一种活法。
      每个人都有向善向好的权利,可为什么一定要向往如此飘渺的东西,而舍弃了生活中最珍贵的东西呢?
      我不明白。
      年轻时,我匆匆的上学,匆匆的考试,匆匆的结束高考,匆匆的在家人的建议下考了警校,当上警察。
      连我自己说不清是不是真心喜欢这份工作的时候,不知道什么才是真是适合我,我到底想要做什么的时候,我都已经二十五岁了。
      想来和勤勤相比,到底谁才是真自在了呢?

      思绪随着夜晚的天河浮想联翩,我不知不觉间睡着了。
      我做了一个很熟悉的梦。我梦到老虎,梦到村民,梦到兔子,梦到偷猎者。
      不过这一次,多了一个魔术师。我看见他穿着神秘的斗篷,把一只兔子变成了老虎,接下来还是之前的那些梦境,梦境快要结束之时,忽然是一张巨大的网铺天盖地地向偷猎者们笼罩而来。我不知怎的竟也在偷猎者的队伍里,被牢牢困住,挣脱不开。

      然后我惊醒了,好像一觉睡了几个月似的,睁开眼睛,天已经快黑尽了。看着面前一刀两断的稻草人和死去的王兜富,再一次开始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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