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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浅谈魏晋风度1 ...

  •   聊到玄学,大家联想到的可能是抽卡,运势一类的,不过在哲学史上,玄学特指儒道相融独具中国特色的哲学。

      相信大家都知道三国之际,风云变幻、英雄辈出,本文“魏晋文度”的“魏”正是指三国曹魏,“晋”则是指司马氏统治下的东西两晋。

      魏晋之际社会动荡,政局不稳,士人们时刻面临掉脑袋的风险,儒士修齐治平的理想与现实之间隔着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时代的症结,命运之困窘,让士人们旧有的价值体系受到强烈的冲击,逼迫他们重新审视儒学价值观,重新寻找一条“天人合一”的道路。朝不保夕的无常命运又迫使他们去寻找一条超越现实的精神道路。

      接下来我以余敦康老师的《魏晋玄学史》为纲,粗略介绍一下玄学的来龙去脉。(哲学思想部分主要摘引余敦康老师的观点。)

      早在百家争鸣的战国时代,道家学说就发展出两条道路,一条是从自然中寻找人世准则的“无为而治”黄老道家,另一条是究间个人终极关怀精神的“庄列道家”。

      西汉初年,百废待兴,为尽快恢复生产力,统治阶级采纳黄老之学“无为而治”修养生息。

      汉武帝时期,国力强盛。为了巩固皇权,汉武帝刘彻采纳董仲舒"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建议,尊儒学为正统,重视儒生,设置五经博士,专门研究儒家的经典著作,开设太学传播儒学。同时完善选拔官员察举制,以儒学的价值观来考校一个人的道德与才干。而董仲舒创造性的把儒家思想中的“天道”和“人道”相互关联,认为人应该遵循“天”的道德法则,以达到自我完善和社会和谐。这一观点对中国哲学史产生了深远影响。

      在这样一套制度加持下,儒学得到良好的发育。到了东汉,形成了各大经学研究学派,(例如河内司马氏家族所创建的河内学派),这些经学学派注重传承,换言之也就是重视自己人,久而久之学阀就产生。

      学阀不仅织就了一张集师门人脉与官场人脉资源于一体的政治人脉网,还想要掌控主流意识、舆论导向,利用清议维护名教来垄断政治舆论场。

      至此,公权力已然被世家大族、舆论领袖瓜分。如此情势,皇帝自然是坐不住的,汉恒帝借用宦官势力清绞党人,这才有了党锢之祸。党锢之祸后,传统的价值体系开始崩溃,被丢到犄角旮旯里的老子思想又被拾了起来,道家学说逐渐迎来复兴。

      时间到了三国时期,曹操选拔人才看才干而不看品行与出身,这样看起来是提高了效率,可不少有才干有想法的人心中都有小算盘,所以使用刑名之术,严刑峻法来驭下治国是很有必要的。

      然而不管是屯田制还是刑名之术,都伤害到了世家大族士大夫阶级的利益。他们有自己的庄园和部曲,投靠曹魏是为了振兴门户。在儒家知识份子眼中振兴门户与忠于国家在价值导向上是不矛盾的。毕竟要先修身齐家,而后才治国平天下。

      当然在实际操作中小团体的利益与大集体的利益多有冲突。

      曹丕和曹睿为了不让臣子离心离德,想要避免“苛政”再次转向儒家政治,虽然彼时派系林立,无法完全恢复外儒内法的中式帝王治国传统。但儒家的那一套价值规范体系再次树立起来。

      可此时学术界已不是儒学发声,诸子禁言的局面。汉末动乱,打破了士人们平静的生活的同时,也打破了他们被经学束缚的僵化思想体系,让他们看到了礼教的种种弊端,诸子之学再次兴起,来补全儒家思想之不足。比如:官方推出九品中正制来察举人才,大名士刘劭编写《人物志》杂取儒、道、名、法诸家思想,来点评士人,其推崇“中和之质”“平淡无味”这一类品质影响了当时士人思想。

      此时孕育新哲学的过程已经接近完成,只是缺少最后一块理论基石,把宇宙、法制、礼教、人情之理统统串联起来,提供一个世界统一性的根本原理。

      曹操的养子何晏把哲学探索当作一生事业,彼时士人圈子时髦研究易、老、庄,何晏利用自己的政治地位和学术声望,推动这股风气。在主持清谈会时,他不以权威压人,让在场者士人不用计较身份地位,畅所欲言。这样开放包容的学风与汉末师生之间,等级森严,层层依附的关系截然不同。

      (私以为,在学术交流研讨过程中,开放而平等的关系是十分必要的,尽管可能产生杂乱错谬的思想,让人花更多时间纠错走弯路,但只有这样才能激发出灵感的火花,让新思想、新观点从旧思维禁锢中破茧而出。权威的设立,可以一定程度避免大众盲目听信杂七杂八,未经验证的言论,也能让投资人不要瞒目乱投钱。但这一点成立的先决条件是权威对学术事业的热爱,胜过对世俗功名的热爱。否则权威就会沦为权力与资本的工具。而一个真正热爱学术事业,想要攀登智慧高峰的人,虽一时会因别人反驳自己的观点而不悦,但对真理的热爱最终能够战胜对面子的热爱。因此真正有利于大众的权威,必然要用开放的心态,包容的态度去对待其它学术观点,为新思想的诞生而感到欢欣雀跃。)

      何晏提炼出 “以无为本”命题,这是“贵无论”玄学的基本命题,哲学史上从经学思潮过渡到玄学思潮就是以这个命题的出现为标志的。至此他已经铺好了路,天才哲学家王弼横空出世,沿着这条路更进一步。

      王弼的家族继承了蔡邕的万卷藏书,王弼年幼时便钻研老子,十来岁声名远扬,得到何晏推举走上仕途。然而他恃才傲物,不同流俗,终不能为众人所容。最终不做官了,回家研究学问,此时学术界尚未找到一条将自然与名教的结合的道路,时兴的道家学问仍无法成为学术正统。士人们推崇老子的学说,可一旦面对老子和孔子究竟谁更高明这一问题时,就尬住了。

      王弼本着儒道会通、易老互训的哲学信念,缘道入儒,秉承儒家内圣外王的理想为《周易》和《老子》作注。把《老子》哲学中“有生于无”的论题,作为自己思辨的起点,创建了“贵无论”玄学体系。

      “贵无论”认为世界的本体是“无”,世界的现象、具体事物是“有”,“有”是“末”,“无”是“本”,“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注:世界的本原、宇宙的规律是“道”,道也可以说成是“无”)

      在此基础上王弼提出“崇本息末”治国理念,认为不要在意名教的形式,而要在意名教伦理纲常中所蕴含的天“道”,遵循天道治国。

      而在圣人是否有情这一问题上,何晏承袭汉末经学观点,认为圣人无喜怒哀乐。王弼则认为圣人和常人同样是一往情深,并非无情,这是“自然之性”,也是人不可改变的本质。

      在老子与孔子究竟谁更高明这一问题上,王弼认为老子得用语言来描绘道,通过“有”来把握道,而孔子天生神明智慧,因此不提道,只讲实际问题,所以老子境界比孔子低。这一观点渐渐成为当时玄学家的共识。

      王弼虽然只活了二十三年,但他天才的智慧垫定了玄学的基础。

      到了魏晋禅代之际,政治环境急剧恶化,怀抱理想的嵇康、阮籍见擅权的司马氏结党营私,残害忠良,政治理想就此幻灭。他们认识到了,君主制度及沦为君主制工具的名教对人性的压抑与戕害,于是对名教进行猛烈的抨击,提出 “非汤武而薄周孔”,“越名教而任自然”的口号,主张崇道反儒,回归自然,回归到无限的大我中。他们虽没能编织完整的哲学体系,但在痛苦的求索中,觉醒了自我意识,重新发现了庄子,同样生逢乱世,同样愤世嫉俗,绝世天才庄子在治世理想走向穷途末路之时,劈出一条独与天地精神往来的道路。

      至此,竹林精神的追随者们,投入庄子的怀抱。从今往后所有郁郁不得志的士人找到了精神皈依处。

      在嵇康、阮籍这两位狂帅酷跩的精神领袖的影响下,士人中兴起任诞之风,也就是遵从天性,随心所欲,但又没违法乱纪,主要行为有聚众豪饮,宽衣行散,乱闯私宅等。反正只要不讲皇帝坏话,上面的人也不会把士族怎么样。

      世风放荡,总有人看不下去。比如卫玠的岳父乐广就说,“名教中自有乐地”。他想让名教契合人的自然本性,得到一种现实的逍遥。

      再比如裴頠(WEI)想要纠正玄学的偏差,维护儒学的正统地位强调社会制约的必要性,针对着贵无论提出崇有论,证明名教本身就是本体,无这个范畴是完全不必要的,应该崇有而不能贵无。力图创造出一个高于君权的绝对权威,也就是凌驾于社会存在之上的绝对权威。

      虽然裴頠的思想是片面的,可这一条思路竟发展成为玄学的主流。

      裴頠虽身处政治中心,可政治理念没有得到应用,且殒命于八王之乱。(裴頠是卫卫玠姨父裴楷的堂侄)

      彼时中原混战,内忧外患,然而士人们探索天道人伦的脚步并未停歇。

      郭象结合先人经验,力图把“贵无论”“崇有论”对立的观点统一成起来,他认为,庄子思想的主旨是一种天人之学,而贯穿于这种天人之学的总的指导思想,就是“上知造物无物,下知有物之自造”,也就是独化。只要人们超越自己的矜夸、贪婪、进躁的思想,而不必去超越名教。而统治者想要巩固权力,必须争取民心,“与众玄同”。

      他所提出的内圣外王之道,其要点仍然是“无心”,虽然在当时没有得应用,但晋室南渡后,东晋丞相王导治国时,得到应用。

      郭象此人,一方面研究精神超越的庄子,一方面又汲汲于世俗功名,彼时士人把是否具备超越精神作为评判人物高下的价值标准,因此郭象声名不好。

      后世研究庄学者,有不少认为郭象曲解庄子原意来迎合统治者,以求功名,甚至有学者认为郭象篡改庄子原文,其心可诛。但不管怎么说,作为庄学研究集大成者的郭象,其学吸纳了前人的理念,且承认了万物各有其位,阶级的必然性,因此被统治阶级认可,成为后世庄学研究主流。而庄学能够成为显学有郭象的一份功劳。

      到现代,学界普遍认为郭象曲解了庄子哲学,把庄子的游世思想曲解成顺从命运,随遇而安的思想。

      颜世安老师认为庄子不是简单地放弃抗拒,而是以与强大无理的命运奉陪到底的姿态,表达他那内心坚处如岩石一样不肯软化的冷傲。

      (私以为,研究哲学的人里面,本就有纯粹学术研究的,研究人生价值的,以及研究经世致用之学的,他们类似社会学家。不管郭象是否篡改原文,他的本意都是想研究出一套致用之学,而不仅仅是为了个人的声名与地位。)

      以上,是受佛学思想影响之前的魏晋玄学发展史。

      魏晋时流行清谈,士人们聚在一起讨论玄学,思辨能力得到很好的发展。卫玠虽没有留下哲学言论,可在当时凭借出众的清谈能力与风采气度,广受士人景仰。为人冲淡平和,能够体谅他人的情绪,终身喜怒不形于色,契合当时士人们推崇道家文化中“与天地精神独往来,而不傲倪于万物,不谴是非,以与世俗处”雅量高致的人格追求。古人认为君子的品格温润如玉,而卫玠有“璧人”的美称,只可惜今人大多只知其盛世美颜,不知其上善若水,超然出尘的气度。

      谈谈为何欣赏魏晋风度。

      现如今,人们不再受封建礼教约束,然而,社会达尔文主义,精英主义、消费主义、白幼瘦审美等等思想,仍像罗网一样禁锢着人的性灵,所有人都在PUA自己,PUA他人,焦虑的情绪如吃人的浓烟四下弥散,无孔不入、无处不在,无处可逃,令人窒息。想要自救,唯有认清本心,回归初心,拒绝规训。

      魏晋风度之美在于对生命本质的热爱。晋人在绝望之中发现了自然之美,发现了宇宙之大,发现了自我的存在,发现了生命虽易散如朝露,却能灿烂如朝晖。因为生命之美不在于是否顺应了主流价值,不在于是否做出功绩,生命之美在于生命存在本身。

      生命的存在本就是大自然奇迹,人不该困于功名利禄围笼之中,而舍弃生命本质的美。人人生而自由,这自由不在于可以任性做想做的事,可以想要什么就可以有什么,而在于无论陷于什么样的绝境,都可以有与命运、与世俗抗争,追求精神超越,寻找本真自我的勇气。
      世界是由利害、是非、荣辱构筑的巨大牢笼,我们是折翼的囚鸟,飞不出既定的条条框框,为了苟命的伙食,奉献着自己的精气神。

      可人生总那么几个时刻,或许是在阅读时,或许是在会友时,或许只是无聊时发呆望风景,突然福至心灵,神超形越,直抵彼岸。刹那间看遍心中灿烂的风景,领悟生命之美,而后又回归乏味无趣,压力山大的生活,苦苦挣扎求存。

      愿我们都能抽出闲暇时间,观照内心,回归澄明,照见真实自我,尽管“我”丑陋、低俗、善妒、懒惰、贪婪、冷漠,可也会为所爱无惧风浪、奋不顾身、孤注一掷,人性的光与暗,宛如双子,彼此辉映,一生纠缠。但人性本真的热烈,能够消融世俗评价体系的隔阂,超越当下时空是非观念的限制,激发生命深处最纯粹的能量,重新搭建一座直抵彼岸的桥梁。

      说完文艺风雅的话,咱们再用俗话来说,虽然咱是距离成功十万八千里远的咸鱼,可不管别人如何讥笑,咱也要欢天喜地、仰天大笑出门去,他人笑我太沙雕,我笑他人看不穿。只要狗屎思想PUA不了我,我就是精神自由的,嘿嘿。

      反正以后有AI在,普通人间微小的差异都要被抹平了,不如趁现在还能喘口气,滋养性灵,“修仙”悟道。

      下一篇杂谈,准备写魏晋时期的文学、艺术。感谢大家耐心看到这里。爱你们哟,比心!比心!

  • 作者有话要说:  祝大家元宵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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