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明折堕》邢希

9、家·下

　　若华抓起自己的头发，举起玉净剑，齐齐地割断了多余的头发，然后，他想了想，又割断了自己眼前曾用来遮蔽双眼的发丝。
　　反正那个人也不介意。
　　他想。
　　按捺下复杂的心绪，若华去瀑布边的石壁上割下了一段细细的藤蔓，这些青翠坚韧的藤蔓爬满了瀑布两边的石壁，像一道绿色的屏障。
　　他用这条藤蔓绑住了头发，经过火鸟火炉一夜的努力，这些头发终于干了。
　　若华往后站了站，仔细地打量着这块地方。
　　他的洞穴开辟在了瀑布的右侧石壁上，瀑布左侧石壁和竹林之间有一片不小的空地，而且灵植也不多。
　　若华思索了一下，他现在还没有辟谷，不吃饭是会被饿死的，那个人也知道，所以才会在储物袋里给自己准备了种子，凭借若华之前摸爬滚打的经验，他能够辨认里面的大多数作物种子，这些种子品类丰富，数量也不算少。再加上这个地方灵气浓郁得惊人，一般的植物在这里会生长得非常快，果实也会很丰硕。
　　若华想在右侧的空地上种一些作物，但既然都有作物了，所以若华还想在自己的洞穴旁边再掏一个小厨房出来。
　　但若华不知道那个人会不会同意。
　　他调动体内的灵力，右手背上的双蛇缓缓地睁开了双眼。
　　蛇环术成立后，主仆双方可以通过它秘密传音，大多数的窃听法术在此面前都是无效的，而且只要主人想，他可以通过蛇环术随时随地把握奴隶的地理位置和身体情况，甚至可以短暂地附身在奴隶身上。
　　若华组织了一下措辞，把自己的想法说了说，然后通过双蛇传音了过去。
　　他有点忐忑不安，不知道自己的想法会不会触怒那个喜怒无常的人，他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然后又焦虑地踱步到洞穴门口，在一块昨晚切掉的石块上坐下。
　　他托腮看着眼前长满尖刺的大树，这是昨晚上他躲雨的那棵树，它生长在若华洞穴门前的不远处，树干粗壮，遍布密密麻麻的尖刺，绿叶葱茏茂密，一些粉红色的果实隐藏在浓绿之中，探头探脑的，颇为可爱。
　　若华觉得自己有点贪得无厌，不知道为什么，他对那个人其实没有很大的戒心，或许是因为自己吃了人家的灵植理亏，或许是因为他觉得那是自己的同类，或许是因为他救了自己。
　　若华记得那个人喂过自己一枚丹药，那时身体被修复的感觉充满温暖和幸福，如果说之前吞下那朵天冬花后身体里像是灌进了冬日的冷泉，似乎每一根血管里流淌的都是冰水而不是温热的血液，那么在吞下那枚丹药后，冷意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温暖与舒适，如三月的春阳，亦如节日的灯火。
　　若华苦恼地皱着眉头，他在想自己是不是在那个人面前过于逆来顺受了，这和他之前的性格并不太相似。
　　他用脚尖轻轻地踢了踢不远处的金色小花，小花随之摇曳起来。
　　真奇怪啊。
　　若华就这样等啊等啊，等到太阳都移了移位置，等到金色的小花都换了姿势，也没有等到回复。
　　那是不是就意味着，他默认了？
　　若华想了想，感觉大概是这样的，如果那个人不同意，大概早就已经把自己吊起来了。
　　说服了自己后，若华兴冲冲地提着玉净剑就跑到了右侧的空地，他脚步轻快，眼眸明亮，脸上带着孩子气的笑容，就像一个普通的、人世间的孩子。
　　得益于流浪的经历，若华学会了很多有助于生存的技能，开垦土地种植作物也是其中之一。
　　他小心地避开那几株灵植，平整土地，深翻泥土，然后取出一些小麦种子种下，在此过程中，他的玉净剑没少出力，好好的灵器硬是被他用成了农具。
　　若华不自觉地哼起歌谣来。
　　“狸狸斑斑，跳过南山。”
　　“南山北斗，猎回界口。”
　　“界口北面，二十弓箭。”
　　这首歌谣是某年早春他路过一个村庄时偶然听到的，一群孩子欢快地奔跑着，有的拿着花，有的拿着锄头，嬉笑着奔向碧绿的农田，清澈动人的童声飘扬在湛蓝色的长空之下，有微风与鸟鸣声相和。
　　若华擦了一把脸上的汗水，起身看着自己的丰硕成果，忍不住咧嘴一笑。
　　虽然有点腰酸背痛，但开心也是真的开心。
　　想了想，若华回到洞穴前，用玉净剑把昨晚的一些石块切成一堆小石头，割了几条翠绿的藤蔓，又去竹林捡了一堆掉落的竹枝和树枝，然后他用碎石头围着计划的园圃铺了一条清晰的边界线，又把竹枝用藤蔓扎成篱笆将园圃围了起来。
　　做完这些，已经到中午了。
　　若华去落雪潭边洗洗手，也洗了洗辛苦了一上午的玉净剑，不知为什么，他感觉这柄剑黯淡了几分，似乎不太高兴。
　　若华收回玉净剑，走到洞穴门口坐下，取出一盘糕点。
　　这盘糕点皮面金黄鲜亮，香味诱人，若华咬了一口，口感细腻，松香酥软，浓郁的红豆味在唇齿间逸散，余味悠长。
　　若华晃悠着双腿，吃着糕点，啃着不知名的灵果，他抬头看去，天空遥远，白云悠悠，偶有鸟群飞掠而过，正午的阳光洋洋洒洒，温暖明媚，晒得人昏昏欲睡，若华收回目光，眼前则是秀竹袅娜，青翠欲滴，青石路隐没其间，曲折地通往另一片天地。
　　说起来，他去找竹枝的时候，惊讶地发现幽寂宁静的竹林深处居然还有一个亭子，造型精巧，金砖碧瓦，飞檐流角。
　　亭内有一玉桌，桌上摆着一把古琴，雕花精美，琴上雕着一只振翅欲飞的凤凰。
　　若华轻轻地伸出手去，本来是只想摸一摸，却不小心拨动了一下琴弦，瞬间，清灵之声响彻竹林。
　　若华当时愣在了原地。
　　在琴响的那一瞬间，他的心好像也被一只不知名的手轻轻地拨动了。
　　但是很快他就意识到自己也许干了件坏事，在被惩罚之前，若华抱着竹枝飞快地溜了回来。
　　若华吃完午饭，又躺在草地上晒着太阳睡了一会儿，他原来躺下的地方在那些蓝花的附近，结果没想到那些花一阵一阵地散发着凛冽的寒气，冷得他起鸡皮疙瘩，所以就不得不往长刺的树那个方向挪了挪。
　　短暂的午睡之后，他又马不停蹄地开始开辟自己的居处和厨房，就这样，不知不觉间，星月已经推走了太阳。
　　夜幕悄无声息地降临，繁星散落于夜空之上，明月皎洁，月色如练，清风徐徐。
　　若华稍微转动手里的灯具的底座，咔哒的一声轻响，明亮的光芒瞬间映亮了整个洞穴。
　　这个造型为九层塔的灯具是若华从储物袋里找出来的，比他的巴掌大一点，小巧玲珑，光泽流丽，雕刻以经文和莲花，做工极为精致，塔顶还镶嵌有一颗小夜明珠。
　　把灯具放在木桌上，借着它的光芒，若华四下环顾，仔细地打量着自己的居室。
　　经过今天的努力，洞穴的面积比昨天大了很多，构造简单，一道绘着横斜杏花枝的屏风隔开两个空间，屏风前摆着一张四方桌和凳子，屏风后是一张木床，木床上整整齐齐地铺着被褥，边上有一个小小的矮柜，矮柜上放着一个空空的小花瓶。
　　居室门口，若华借用附近生长的绿色藤蔓做了一个密密的门帘。
　　厨房在另一侧，若华把这两个空间打通了，他移步到厨房，这里还未有过火苗，所以一切还都是冷冷清清的，手下的触感还是岩石的沉寂冷漠。
　　若华无端在想，用热烈滚烫的火焰，可以暖热这些石块吗？
　　他从厨房的门口离开，厨房和落雪潭离得比较近，若华便削出了几个石凳，放在厨房门口，他在石凳上坐下，借着月光隔着落雪潭望向自己的园圃，不到一天的时间，那里的作物就已经长的郁郁葱葱了。
　　看样子，过不了多久，若华就能吃到自己亲手种下的果实了。
　　若华从储物袋里取出一颗灵果，慢慢地啃着，饱满的果实在皎洁的月色下光泽诱人，甜美微酸的汁液令人心情愉悦，若华抬头看着遍布繁星的辽远天穹，一时间有些出神。
　　若华喜欢星星，那些繁星璀璨而闪耀，再深的黑夜，它们也能点亮夜空，它们是他唯一的朋友，静静地陪伴着他度过一个又一个漫漫长夜。
　　但是若华不喜欢月亮，因为月亮太过善变，阴晴圆缺，会让他想起某些人的嘴脸，月亮也太过自私，来来去去明明灭灭，全凭自己恣意。
　　思绪飘摇着回笼，月光仿佛离他越来越近，最后幻化成危险的银白色丝线，缠绕在指尖。
　　已经过去一整天了，那个人还没有回复自己的传音。
　　是在打坐吗？还是在炼丹呢？
　　若华觉得自己有点多管闲事，但是一旦安静下来，他又忍不住会想起那个人。
　　瀑布的水花偶尔迸溅到他的脸上，冰冰凉凉。
　　于是若华就想起了那个人的指尖，他抚摸过自己的眼睛，扼紧过自己的脖颈，也轻轻拍过自己的脑袋，点落在自己的眉心之间。
　　做这些的时候，那个人的指尖总是冰冷的，恍如秋霜冬雪。
　　他的手，和其他人不太一样。
　　若华想，舔了舔指尖甜蜜的汁液。
　　他熟悉的手，会重重落在他的侧脸上，会一拳将自己肋骨击碎，会把奄奄一息的自己丢进雪地里，会按着自己的头颅逼自己去舔洒落在地上的汤。
　　若华抬起左手，摸了摸自己的脑袋，真奇怪，自己摸和那个人摸的感觉好像不一样。
　　怎么说呢？
　　那个时候，他好像是很开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