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你别哭》知名丑猫

53、天下21

　　弘峦殿已然是一片人仰马翻。
　　好像整个太医院都在这里进进出出。

　　我不顾一切冲进去，在龙床上看到了李彦廷。他面色潮红，全身上下都扎着密密麻麻的银针，弄得我冲到床前，却不敢碰他。
　　我简直要疯，甚至能感觉到气海中的沸腾——武林中人的常事，真气逆行、走火入魔之类的。
　　我拎起近前的一个太医，一照面发现当真是天意弄人，居然又是金善。可我这时候既没时间也没心情感慨，只血红着一双眼：“皇上怎么了？！”
　　这老太医被我无意间外放的威压吓住，本来满头的冷汗都结了一层霜，慌乱道：“这‘千劫’之毒乃是天下奇毒，整个武林都是闻之色变，老臣……老臣实在是……无能为力啊！”
　　“无能为力！无能为力！”我眼前蓦然掠过这金善在鹿商那一世时频频扑在床头请罪的窝囊样，想起我在鹿商身体里死了之后，仍旧摆脱不了的李彦廷哽咽的哭声……心头便升起一把无名大火，简直是恨透了，“你哪一回不是无能为力！你做个太医院首脑，就只会一句‘无能为力’吗？！既然如此，为何不去一头撞死来得痛快！？”

　　一只手按上我的肩膀，六常的声音仿佛从天灵盖灌入：“凝神、提气！”
　　一股强横的内力注入我的四肢百骸，与我自身的真气相撞，俨然把我的身体变成了战场，两股劲气在我的经脉里展开拉锯战，那滋味，简直恨不能把我从中撕裂似的。最后，六常的内力略胜了一筹，把我体内原本四处乱窜的无名火都压制回了丹田处。
　　我颓然后退，靠到墙上。
　　六常也脱了力，撑住床沿，愣愣地看着我：“于你我的境界，最忌大喜大悲，你为何总是看不透？”

　　我根本没心思理他，只是看着床上的李彦廷，胸中那震得心肺剧痛的刻骨恨意仍旧缭绕不散。

　　是恨透了。
　　——恨事与愿违的天，恨兵荒马乱的地，恨软弱无能又诡计多端的人……
　　——原来最恨的是无能为力的自己。

　　刚刚六常揪着我一番内力拉锯，我沉浸在自己的气海里，真正的时间已过去了将近一个时辰，金善早就去做事了。我听阿满讲，宫宴上有高手行刺——是真的高手，非常高的高手，突袭到皇上御前，被暗卫拼死拦下，却反手要拿大皇子。皇上伸手一挡，被划破了手臂，不料却中“千劫”奇毒。

　　霜降和夷风，我当然知道是多高的高手。

　　我问：“此毒……和解？”
　　阿满道：“奴才不知。”
　　六常插言：“那是天下奇毒，配制一味所需圣物三百凶物三百魔物三百，毒性猛烈，就算知道药方，也没有时间去寻来制药了。”
　　我再问：“无法可想了吗？”
　　无人回答。
　　这个时候，群臣都候在殿外。我听到张丞相在问另一个人：“大皇子无恙吧？”那人回过之后，丞相又道，“还好还好。”

　　太医们还是排着队的进进出出，用最简单最原始的方法为李彦廷拔毒——他身上扎着千万根银针，他们就排着队给他拔出来，换上新的，每一根小小的针都能污染一大盆水。到这时候，太医们的动作已渐渐缓了，谁都看得出来，这些微小的努力屁用也没有。

　　我心中的划过一丝缥缈的万念俱灰，随即又释然地想到：“没什么所谓，他若死了，我也跟着去了。”转而又绝望起来，“万一我还要再穿呢？无穷无尽的，没个头了？”

　　我在恍惚间余光瞥到一抹亮色，有些扎眼，下意识地转头去看。
　　是风渊。
　　他今天明显是盛装打扮过了，衣着光鲜亮丽，衬着他的小麦色皮肤，有种别样的帅气。可他平时明明自负医毒双绝，在这性命攸关的时刻，他却锦衣华服地站在角落里，把自己站成了一尊无声无息的雕塑。

　　我心中的一跳，挣扎着站了起来。
　　我走到他面前，看到他，却好像开不了口。
　　他的视线越过我，落在李彦廷身上。他看了他很久。

　　他明明还是个少年，眼睛里却好像挂满了来自洪荒的沧桑，那里面有从很久远的地方传承下来的东西，一直传到我原本所在的时代也生生不息——像是求而不得、爱而不言、哀而不伤、大道三千坠红尘、一身疏狂归情恨……这样的东西。

　　我艰涩道：“……你能救他。”
　　“我可以。”他没有看我，仍旧看着他，“但是我还没有想好。”
　　我知道他没想好的是什么。
　　他又说：“每一个有万毒谷纯正血脉的孩子，出生时就会在身体里种下一只蛊，名唤长生，与本命碧落蝶相辅相成。这长生蛊，能抗这世间一切毒物，只是取它出来，主人便不得活了。”

　　我如果真是这个时代的人，有一身绝世武功，现在不是把他按在墙上威逼利诱，就是用江山社稷这样的大道理来绑架他了。可我来自一个人人生而平等的时代，我的三观认同“没有谁比谁更高贵”这样颠扑不破的真理，我真的说不出口。

　　却是他自己说了下去：“我一介江湖白衣，因为滥用本命九仙蛊，已经被逐出师门，今生唯一的愿望就是能得到他的青睐，爬一次龙床……用我这条命去换这真龙天子，好像是挺划算的。”他笑了一下，“可是他明明看都没有看过我，我救了他，还成全了别人，我凭什么？这和最坏的结果有什么区别呢？”
　　他的笑容更大了，有些恐怖，目光炯炯：“你是不是觉得我离经叛道？我没有你们境界高，心里没有什么劳什子的天下大道，我喜欢一个人，但我也不想死。”
　　我心中一阵翻江倒海，最后说：“我不觉得你离经叛道。”

　　我又看了李彦廷一眼，转过身去：“我叫他们都出去，你自己选。”

　　“我可以救他。”他在我身后说，“但我要你立誓，从此以后不再见他。”

　　我顿住脚步。
　　我和李彦廷已经走过了小说传奇一般的三生三世，经历过欢愉、决裂、思念、死亡与背叛，好不容易我已放下凌云壮志、少年心气与无边江湖，愿意为他困守后宫，安安心心陪着他了，老天又跟我开这么一场阴差阳错的玩笑。
　　现在我有了一个做刽子手的机会，可以选择不必死别，只是生离。
　　可是这，和最坏的结局有什么区别呢？

　　我惨然一笑，说了一声：“好。”

　　我让太医们把李彦廷身上的针都拔掉，然后全部退出去。
　　我最后一次看了李彦廷一眼，抬步离开。

　　“呵呵。”风渊忽然在我身后笑道，“算了，不作数了。”

　　我一时间没有懂他的意思，便回了头。

　　“我说刚刚你发的誓，不作数了。”他笑得云淡风轻，眼睛很黑很深，笑出一片少年人的浑然天成“……我把他救活了，也还是想要他过得好。”

　　他那一笑却没让我释然，更像泰山千重，沉甸甸地压在我的胸口上。
　　我正要开口，他挥手把我赶了出去。

　　我甫一出门，差点被地上的一个老家伙绊倒。外面的臣子规规矩矩跪倒一大片，以一种吊丧的姿态，好像就是在等着他死。我看了来气，飞身上了隔壁宫殿的屋顶。
　　好死不死的，今天月亮还很圆，像是在嘲笑凡人的无力与避无可避的离合悲欢。
　　忽然六常出现在了我面前。
　　我抬头看他，却见他正面色不善地盯着我身后。
　　我回头，看到一跪一站两个人。站着的那个是风灵，跪着的那个是雪城。
　　原来是我刚刚看月亮走了神，竟没有察觉到被近身。

　　雪城似乎已经受了伤，吐出一口血，有些忌惮地看了六常一眼，才低低叫了我一声：“圣主。”
　　我转向六常：“常兄，你回避一下？”
　　六常看我一眼，竟然真的回避了。
　　六常一走，雪城似乎再也绷不住跪姿，踉跄扑倒，弄碎了好几片瓦片。我伸手扶他，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问道：“究竟怎么了？”
　　“云境叛出中原武林，与荼罗宫为首的众魔教沆瀣一气，暗度陈仓，绕过观音山，直逼皇城……魔道此举突然，只有峨眉、武当、青城在魔道必经之路上，来得及反应，只是寡不敌众……”雪城拉住我的袖子，上气不接下气，“峨眉净惠师太已然力战身死，青城山几近覆灭，武当也折损半数……眼下还能为战者不足百人，青痕大人回信说已在路上……眼下，是进是退，还、还请圣主定夺。”

　　当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皇城外围有行台军八万、城内御林卫三千、暗卫八百，不知这伙人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要这样破釜沉舟了。”风灵一边玩自己的手指甲，一边嘲讽，“真是疯了。”
　　我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还能笑得出来，而且非常冷静，心里无波无澜：“跟以往那些名不正言不顺的魔尊不同，李安冉身上流着真龙血，他当然是要不顾一切直取天京的。”

　　我问：“他们到哪儿了？”
　　雪城：“刚过观音山。”
　　“那就在‘荆门关’截住他们吧。”我把一颗疗伤圣药塞到雪城嘴里，把阎城夜送给屠欢的那枚黑色吊坠递给他，要他去把这东西交给阎城夜，兴许能拖上一拖，“你还能飞么？”
　　他点头，伸手来接，抓住吊坠的一端，我却没放手，郑重地看着他的眼睛：“雪城，此去一遭，可能永不回还，你会后悔吗？”
　　他笑了一下：“江湖之事，恩怨情仇，本就是要么生，要么死，我既入江湖，何谈后悔？”说完再呕出一口污血，飘然去了。

　　风灵本也要跟着，被我拦住，她不解：“为何？”
　　我说：“再等一等。”
　　风灵问：“等什么？”
　　我瞥了弘峦殿橘色的窗户一眼：“等一个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