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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天下12 ...


  •   我没日没夜地胡思乱想了一整天,越想越糟心,终于忍痛爬起来出门放风。

      天高气爽,秋阳琉璃般清澈。
      我在设计精巧的御花园里闲逛,走过了许多地方——彩云池、朱廊、太烨湖、翰林院。那是种很奇妙的感觉,好像浮光掠影走马观花地看过了自己的前世今生,有种在看别人的故事的感觉。
      我站在彩云池片,第一次见他的地方,怅然地笑起来。

      我想得很入迷,没注意身遭,小腿忽然被一个团子撞了一下。
      我低头一看,是个穿着月白华服的小男孩,三四岁的样子,正抱着我的腿,抬着头用乌溜溜的大眼睛望着我。
      是宫里的哪个小王公吧,我上一次死的时候□□王爷还没有出去立府,不知道是哪家的。
      小王公好像挺喜欢我,非常黏我,我也无事可做,就带着他玩,那天到晚饭时间,嬷嬷带他走的时候,他嚎得那叫一个惨烈。

      第二天我又出去乱晃,晃到彩云池,发现那小小的一团月白色居然双手托腮坐在一块石头上,见了我,飞也似的跑过来,扒住我的腿。
      竟然是在等我。
      那一刻我鼻子酸涩,心底涌起一股难言的触动。

      后来我就天天去彩云池带他玩,他才三岁,不太会说话,听他说他叫李连什么什么的,我听不清,姑且叫他小李子。而他一直叫我呀呀。
      得,你要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李彦廷的祸事已经解决了,也确认了他的身体没什么大碍,其实我已经可以走了,但就是没走。我也不知道我还赖在这儿干什么,我也不敢去见他,每天都过得非常颓废,只有跟小李子玩的时候可以开心一小会儿。

      十天后,我的脖子换了第三次药,已经好了大半。这天我照常在彩云池边带着小李子玩,他蹲在我旁边玩石子,我坐在第一次爬上岸的地方吹风。
      他捧了一把漂亮的石头给我看,我摸了摸他的头。
      忽然他把石头一甩,跟一颗炮弹一样朝我身后蹿去,嘴里字正腔圆地叫了声“父皇”。

      那一瞬间我浑身都僵了。
      我回头,正看到他扒到李彦廷的腿上。
      李彦廷把他抱起来,朝我走过来。

      我站起身,跟李彦廷一样高,视平线相同,静静看他。
      他走到我面前,停在一个十分礼貌的位置,微微颔首:“感谢阁下救命之恩。”
      小李子挂在他身上,抱着他的脖子叽叽咕咕说个没完,每句话前面都要加个“父皇”。

      我心里生起一股由衷的悲切,那股情绪的的力量之大,几乎要将人的胸腔掏空。

      历史上他无妻无子无绯闻,除了被满门抄斩的贵妃外,没有一个被载入史册的妃子,我理所当然地认为在我之后,他已无心爱人,所以我敢在遥远的江湖有恃无恐,因为我笃定他爱我,他痛苦。
      却是一厢情愿,狼狈、不堪、可笑。

      ——他真的已经有了新的生活,身边有了新的人,有了子嗣,我已经成了他遥远的回忆、别人无法宣之于口的禁忌。

      人真的是很虚伪很龌龊的东西,将死之时,对心上人说别等我,请爱上别的人,过上幸福的生活。可当他真的爱上了别人,过上了幸福的生活,我却一点也不开心。
      是的,我承认,我是自私的、贪心的,我还是希望他爱我,并再也无法爱上别的人。

      虽然是我丢下了他,可是……他放下了,放不下的是我。

      我该走了。

      我挺直腰杆,提起屠欢绝美的嘴角,笑出一片阳春三月的烂漫,跟帝王说:“有皇上庇佑乃是万民之褔,魔教宵小欲逞恶事,在下作为武林盟主站出来,是应该的。还好皇上无恙,否则屠某便是千古罪人了。”
      李彦廷把小王公放下,又跟我说了些场面话,最后要说要全我一愿。

      我谢绝了。
      我没有什么想要的。

      小王公在我们中间站了一会儿,又来扒我的腿,我后退一步,躲开了。
      小孩儿想不通我为什么不带他玩了,仰起头迷茫地看着我,然后又要来抱。
      我又退了一步,跟李彦廷说我还有事,便脚尖点地,轻身离去。

      当晚,我隐匿在了青澜轩门口的一处竹林中,等着。
      晚饭后不久,李彦廷当真摆驾青澜轩,护卫和侍人都候在门口不能入内,风渊从青澜轩里出来迎他,两人相携而入。
      又过了一会儿,候在门口的人马散去,似乎知道皇帝今夜不会再出来了。

      空中一声惊雷,随后开始下雨。
      皇城秋冬季节少雨,还是如此气势雄浑的雷雨,更是少见。

      我站在那片林中,很快就浑身湿透。屠欢的身体没得说,不怕热也不怕冻,真气雄厚,莲心诀自动运转,雨水落在我身上都蒸发成了雾气。

      可我还是觉得很冷。

      我盯着青澜轩门口摇曳的灯火,自残般地盯了一晚上。

      李彦廷没有出来。

      我在那泼天的雨中嚎啕大哭。
      逼着自己服了输、死了心、认了自己的自作多情。

      我哭到早上,眼泪一抹,出了皇宫。

      从此天高地阔,四海为家,只有这皇城与皇宫,不再是家。

      六常在城门处截住了我,开门见山:“屠欢,你此番前来皇城,所为何事?”
      我与他一同飞上城墙,立于烽火台上。我觉得这内情没什么好隐瞒的,便实话实说:“南苗有位巫师占出皇上日前有那一劫,托我前来化解。”
      他说:“你不像是会管这些事的人。”
      我没想到屠欢在他心中是这么个形象,摇头笑道:“自古以来,江湖就是江湖,朝廷就是朝廷。江湖势力妄图介入庙堂之事,终不能成,便是因为黑白制衡。如今有人想打破这个平衡,甚至想要刺杀天子,我作为武林盟主,自然要出手阻止事情发生。”
      他问:“是谁?”
      我:“不出意外,是安阳王。”说完侧头观察他的反应。
      “竟然是他。”六常眼中闪过一道冷光,“当年皇上仁慈,放他一马,他不知足,竟然还想来谋权篡位?”
      我问:“为何饶他?”
      他却沉默了,过了许久,才沉沉道:“鹿琛去世,皇上悲痛欲绝,不杀手足,为他积德。”

      所以蚩无相说的李彦廷的命运在明熙七年的四月二十五发生偏转,并不是指鹿琛死在那天,而是说因为鹿琛死了,李彦廷没有杀安阳王。
      所以说,鹿琛确实没那么重要。

      “你之前不是说,他疯了?”我忍了忍,没忍住,跟六常说,“我看他好得很。”
      六常看了我一眼,摇摇头:“是我之前失言了。”

      可他的眼神,分明还是那样讳莫如深。

      我心里忽然生出一股没来由的烦躁,好像所有人都说鹿琛的死给李彦廷带去了多么深重的痛苦,可是他现在好好的,老婆孩子热炕头,有车有房坐拥天下,早不知道把鹿琛抛到了哪里。

      知道他过得不好,我又心疼。看到他过得好,我又生气。
      我也不知道怎么办了。

      我出走皇城五里地,越想越气,气不过,就回了头。
      我在某一瞬间觉得后悔,后悔当时自杀。我若是不死,现在应该很幸福。就算被他圈养在宫中,也是个风头无两的第一宠妃,我用命教会了他人格的尊严与自由意志,却白白便宜了别的人!
      但那后悔只持续了很短的一瞬间。
      无关乎情爱,只关乎尊严,而一个人总是会为了尊严和自由流尽最后一滴血的。

      罢了,我只想要读读那封信。

      他写信的时候他妈还被囚禁在后宫,他弟弟还被囚禁在天牢,我还被囚禁在他身边,鹿家还被集体囚禁在府邸里,一切都还没有到无可挽回的地步,我想看看,那个时候的他,想要对我说的是什么。
      那应该是足够支撑我这一生的东西了。

      我绕开六常的辖区,潜回皇宫,从青澜轩后山的竹林绕了进去。
      我在围墙前站了一会儿,定了定神,把心一横,咬紧牙关地翻了进去。
      落地以后我就后悔了,真的后悔。
      我绝佳的耳力把一些声音清楚地带了回来,我听到男人低哑的喘息和闷哼,那略微沙哑的低喘,是我再熟悉不过的声线。

      白日宣淫。
      李彦廷,他在为鹿商建的这座青澜轩里,在曾经与鹿商恩爱缠绵的房间里,跟别的人,白日宣淫。

      就是鹿琛,都没有被允许踏入过这里。
      那一刻我整个人都僵住了,四肢传来麻热的痛感,心脏痛得像要罢工。一股刻骨的恨意从骨髓里升腾而起,我却不知道该恨谁,最后只能恨我绝佳的耳力。我好像分成了两个我,一个很清醒,像个局外人,这个我知道另一个我已经疯了,却只是冷眼旁观。疯了的那一个我已经无法控制自己,想破坏,想毁灭,想歇斯底里地呐喊——可我的身体喉咙紧缩,气管闭塞,我无法发出声音。
      我捂着喉咙跪倒在地,呕出一大口血来。

      我后悔了。
      我本该一走了之,却抱着侥幸心理回到这里——没错,就是侥幸心理,抱着隐秘的、可耻的、难以宣之于口的期待——万一,万一我可以发现一点什么,而能够说服自己留在他身边呢?万一呢?
      结果却是把自己的心血淋淋地挖出来,血淌了一地。

      我盯着眼前呕出来的血,脑中空空如也,只有一个念头。
      ——那封信。

      人是善于自我说服与自我救赎的动物,我不能承认我回来这一趟就是为了自取其辱,我必须给自己找个理由,就是那封信。

      我脑子里只有那封信。
      只要拿到那封信……
      那封信……

      我先去了库房等几个可能的地点,都没有找到。我最后来到鹿商以前的卧室,脑子很乱,也很空。我贴着瓦片听了听里面的动静,没有人的气息,于是我就从天窗翻了进去。
      出乎我的意料,那卷纹着银色流云的卷轴居然放在很显眼的位置。我现在非常混乱,想不通李彦廷既然已经另觅新欢,为什么会把这么敏感的东西放在这么触手可及的地方。
      我拿起那卷轴如同拿起最后一根稻草,手抖得跟筛糠一样,拿了一下没拿稳,卷轴滚到了地上。
      我现在就跟斗兽场上的公牛一样,眼中只能看见那一角血红。我扑过去捧起它,姿势想必不太好看。

      我展开了它。
      没有想象中的千言万语,那价值连城的长绢上,就轻轻浅浅地写了两行字,那笔锋也不刻骨,也不锋利。这就是一封求和信,全然没有生离死别的前兆。

      他写道——

      与卿再世相逢日,玉树临风一少年。

      我的眼泪哗啦一下就下来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4章 天下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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