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第 4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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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昭双肩颤抖不停，无穷无尽的懊悔愧疚贯串成丝，化作千百把齐齐向他心头袭来的利刃，使得他头一次在虞疏面前露出了这种程度的痛苦神态。
“师姐，我、我……都是我……”明昭握住虞疏的手，她正从身后抱住他，“都是我……害父亲没了指望……”
“不是的，明昭……你不知道，没关系的。”虞疏感到有数颗温热水滴砸在手背上，便不忙着让明昭转身，只静静拥住他，“不是你的错，明昭，你父亲也不想看你这样的。”
虞疏也只能重复着这样的话，她跟明昭一起被困在幻境百年之久，有时亦会产生是否自己在云锦山的一切才是水月镜花的荒唐想法。幻境中有平和美丽的日升日落，有真真切切存在的人和魔。她看着明昭观望过去的父母，难免就要下意识地代入明昭，可每次，却都只能感到难言的悲伤凄凉。这时，虞疏便又想起自己的父母、想起母亲去世的那天、想起另一个幻境，接着就又被猛地拉回现实，意识到眼前看了百年的这些景色都是虚假，心中开始觉着日子是痛苦又难挨的东西。
虞疏就这样静静拥着明昭，她安慰他人的经验颇丰，这次却是极难开口，不知如何是好，全因她完完全全能理解为何明昭心中抱愧，换了她自己，怕是也难以逃脱这样的思绪漩涡。
时间当真是不给任何人留情面的残忍东西。自那日向璟茗要求不再延续寿命起，二十年岁月匆匆而过，宋衿声不光没有等到小明昭，这期间，璟茗又闭关了十年。
似是感觉到自己那日的道心不稳，璟茗这关闭得十分突然，没有通知任何人。便苦了宋衿声……或是说，苦了虞疏心中想象的宋衿声，实际上宋衿声对此是毫无反应的。
他的目光呆滞死寂，像被偷了灯芯的灯。但虞疏又固执地觉着他并没有放弃思考，但宋衿声具体在想些什么，她还是难以猜透，她依旧没能全然明白这百余年来发生的一切。
以往的三十年期限将至时，宋衿声都会差人、或自己去寻着璟茗，告知她这一消息，这是他们之间早就约好的。可这次没有，理所当然的没有，虞疏与明昭也预料到了他没有。
一如九十年前的此日，宋衿声躺上那张小木床，安静地合上眼睛迎接死亡，也不知是不是有璟茗一定会忘掉的信心，他这次没有写遗书给她。
璟茗自然是记得的。
第五个三十年如期而至，怒气冲冲推门而入的璟茗，还未来得及出口怒斥宋衿声为何没去找她，便听到他说，杀了我吧。
“杀了我吧，璟茗。”宋衿声没有睁开眼睛，“我等不到明昭了，他与你……是一样的。”
“那你与我又有什么不同？”璟茗怒气更甚，“我说过了，我有得是法子让你好好活着，你不相信我，是不是？还是你觉着我是用了什么阴毒法子帮你续命？我都说了，你是我的！我分给你我的命，有什么关系？左右我这时间多到用不完，你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寻死？”
她眸色殷红如血，周身更是不断有深紫色灵力流转来回。如此看来，那十年闭关的作用应是微乎其微的。
“我知道，璟茗。”宋衿声起身，只静静望着她，“你瞒不过我……你也从未想过要瞒我的，但是我不想要了。”
“你说不要就不要，哪有这么好的事情！”璟茗的手紧攥成拳，那两个墨绿色玉镯撞得彼此叮当作响，“这可不是你说的算的……阿声，我知道了，你是适应不了这一切，你适应不了魔族的生活……觉得烦闷无聊，不知道时间长得不得了时该怎么用，是不是？”
宋衿声没有回答，那眼神里也看不出什么情绪。
“好，那我陪你慢慢适应便是……或者我们去人间？先过他个千八百年，你总能习惯的……或是从现在开始修行，根基差有什么关系，一点一点的修，时间和灵宝我这里多的是！实在不行，我去云锦山把时楚绑来，要他专门给你炼丹药豆子吃，怎么样？”
“璟茗。”
“嗯？”
宋衿声上前，握住她手，平静道：“你魔怔了。”
那双赤红的眼睛稍有缓和，璟茗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情状，便偏过头去不看宋衿声，只森然道：“总之，你想死，想得美。”
分明是句嗔怒的话，璟茗面上的神情却称不上什么情意绵绵，似是在苦苦压抑什么，胸口剧烈起伏不停，被宋衿声握在手心里的指尖也跟着颤抖着。宋衿声当然不会忽略这些，他停顿片刻，轻声道：“我知道了。”
璟茗猛地转头，想问他知道什么，却突然教宋衿声给整个拥进了怀里。
“我知道了，璟茗。”宋衿声在她耳侧低低说道，“等你明白你的愿望是什么的那天……不远了，等那时候，你会答应我的。”
璟茗权当他胡言乱语，只明白了丈夫答应自己暂不寻死，便也回拥住他，胡乱重复着，你不准死。
“我好像也知道了。”虞疏惶惶然道。
“什么？”明昭茫然应道，“知道……什么？”
虞疏道：“你母亲，刚刚就想杀你父亲了，对不对？”
明昭闻言，霎时间焦急不已，张口欲驳，脑内却浮现出了母亲方才的样子。父亲是个毫无修为的凡人，他看不出那四处流窜的灵力中藏着的杀意，但自己是能看出来的。思及此，辩驳的话凝在嘴边，怎么也说不出来。
“可你母亲的愿望并不是屠戮亲人……如果是的话，她不会现在才对你父亲产生杀意，也不会对那时的你很好。”虞疏顿了顿，艰难道，“明昭……你仔细想想，你母亲第一次有这样的反应……是在什么时候？”
明昭怔然道：“是在……在父亲第一次寻死时……”他说罢，心中突然觉着似乎明白了什么，又因着一层当局者迷的浓雾，怎么也望不到真相，只得呆呆地看着虞疏。
虞疏轻叹道：“你父亲说想死……你母亲不让他死，却反将自己逼出了道心不稳的模样，她是不是……想要实现你父亲的愿望呢？”
明昭急道：“可她从前、百余年以前……她出生时，还不认识父亲……”
“风寻和你祖母，都觉得她会杀了他们，于是……”虞疏咬住下唇，没能再说得下去，“后来的你，见到了母亲杀了父亲，是不是在那一瞬间觉得……”
明昭颤声接道：“母亲不要杀我，离我远些……”
二人皆是窒息着沉默下去，又都想着，这究竟算是什么愿望……满足身边人的愿望，怎么会造成这样的结果？
虞疏心中的希望燃了又熄，当初乍听璟茗说自己不知愿望是什么时，还想过是否他们母子二人是不同的，想过是否能凭这个救救明昭？可事到如今，却怅然发现都是徒劳，就算是璟茗，也没能逃得掉身为魔族所谓的命运。
可这愿望到最后会变成什么？以后什么时候，如果璟茗控制不住自己，是不是全天下人都觉着她要作乱一番时，她就真的会依言照办？这岂不是比风寻和人皇还要可怖千万倍？
明昭亦是想到此点，突然心焦不已，后怕地想着：自己被困在这幻境的百余年里，母亲是否已经做出了什么难以挽回的事？
只可惜心焦无用，又是三十载光阴匆匆流过。这三十年，夫妻俩朝夕相处，却是再难回到第一个三十年那样了。
宋衿声心中想通了璟茗的愿望，也承诺了会等她醒悟的那一天。但这三十年里的一天又一天，却是与过去独自熬过的每一天都同样难熬。他再也讲不出故事，每每望着璟茗时，心中的那些无力悲戚总是齐齐疯长，似有坚韧藤蔓死死缠住了他的心，时时刻刻不断逼他回想着：“我为何要贪求这样的长生、璟茗究竟如何看我、这世上该有任何人有这样的运气，却都不该是我。”
难熬、难熬，璟茗亦是难熬，一口浊气长久地闷在她心口，过去的无尽岁月里她都不曾如此屈过自己。她望着宋衿声，时而想将他挫骨扬灰，更多时却在想怎能如此？这三十年还没过完……这三十年怎么还没过完？
这只不过是三十年而已，她这漫长的一生里，只有这三十年格外长。
可三十年期限一到，她又将下一个三十年分给了宋矜声。
“你又何必。”宋矜声长久默然，“你自己，不是也明白了么？”
“我没明白。”璟茗合上眼睛，“我接到讯号了，明昭出关就在今明两天了，你再见见他……或许他这段时间里已经长大了，你总得再见见他。”
“可他也得习惯没有我。”
“一派胡言！什么有你没你！不准说这种话！”
“璟茗。”
“……闭嘴。”
“……璟……”
“我叫你闭嘴！”
宋矜声只默了片刻，终于还是开口道：“杀了我吧。”
话音未落，长剑出鞘，剑花轻转，一切故事从这小小的书房开始，又在这里结束。屋内灵力翻涌攒动，屋外雷鸣不止，风声尖锐，似鬼魅咆哮，惊得许多魔族毛骨悚然。
是长剑主人的修为生生提高了一个境界。可这不过是杀了一个凡人、满足他的愿望而已，这能算是什么大事？全因璟茗与宋衿声朝夕相对，忍了一日又一日罢了。先祖的血脉在轰鸣雷声中狞笑，一声一声，似在奖励她，竟然满足了如此大的一个愿望。
长到约莫十四五岁的明昭推门而入，却只看到股股鲜血自那熟悉的剑尖滴落，母亲抱着父亲的尸体轻声呢喃：“这凡人的时间，怎会又短又长？阿声，一开始三十年的诸多事情……你都是记得的，是不是？”
宋矜声阖了眼。虞疏想要遮住小明昭的眼睛，一切却也都是徒劳。
“你现在知道想知道的一切了——如何，这所谓真相，可让你觉着满意了？”
一道熟悉的女声自虞疏和明昭背后传来。
作者有话说第43章 第 4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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