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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第七十一章 ...

  •   老天爷怎么没想到给大自然配一个医生呢?它也会生病,也会受伤。

      肚子吃饱、身上穿暖、兜里不空之后,人们对金钱的渴望不减反增,终日忙碌只为了搞钱。大家都热衷于搞钱。

      城里人搞钱的途经比较多样。
      最保险的是领月薪的打工仔,不过就算是月薪几万或十几万的高级打工仔,也只是慢慢积累财富,直到退休才开始享受生活。
      几率最小的、能一夜暴富的就是彩票,或是股票基金,后者性质其实跟凭运气中彩票相差不多。
      撇开这两种极端,要想赚得比打工仔多、风险又小一点的话,只有做生意。

      乡里人的话,彩票股票其他什么票都不在他们的世界里,要么老老实实种地,打零工补贴家用,维持一家人的基本生活需求,要么做买卖。

      近几年,遍观周遭几大乡里,最热门的买卖就是油柑。

      油柑,一种耐旱耐瘠,适应性强的草本植物,球形果实成熟时呈淡黄色或青黄色,第一口酸涩,慢慢清甜回甘,具有去油、化痰、润肺、生津等功效。
      在缺乏新鲜水果的时代,油柑是乡里人最常见的水果。

      从前,油柑树漫山遍野,结果的时候缀满枝头,多得乡里人吃撑了肚皮也吃不完,想吃了就上山去摘,一毛钱也不用花,更没有人想到摘去卖。
      就像秀枝婶说的“城里人就爱吃没见过的”,油柑作为一种小众水果,市场突然火爆,价格高峰时飙到几十元一斤。
      之前薛丝丝就听说过附近乡里有个卖油柑发了大财的幸运儿。

      “油柑好种得很,随随便便扔进地里都能长起来,又不用怎么去管······”“······过年那阵子油柑竟然卖到二十五元一斤,一万斤就有二十五万!”“这赚钱容易的就跟从地上捡似的······”
      小叔看上去极为心动,似乎有意要转换行业,回乡种油柑。
      如此暴利谁看了不眼热?

      薛丝丝觉得油柑的味道只是寻常,茶几上摆着的话就捻一个尝尝,没有的话不会特地想起。

      但是,薛阿公格外爱吃油柑。
      热心的乡里人前些时日拎了一小袋送来,秀枝婶用一个大碗公装着摆在茶几上。等薛阿公从医院回来,碗中的油柑已不像刚拿来那样新鲜,表皮有些干瘪。
      饶是如此,薛阿公也不嫌弃,一下子就将碗中剩余的七八九个油柑吃光了。

      薛丝丝看薛阿公如此爱吃,便打算上山去摘些新鲜的油柑回来,叫他时时都有的吃。
      秀枝婶知道她不认路,又怕她不知底细,惹到了不好讲话的乡里人,决定和她同去。两人揣上塑料袋,趁薛阿公午睡,计划只到半山腰,快去快回。

      至于“不好讲话的乡里人”是什么意思,秀枝婶在上坡途中跟薛丝丝细说了一番。

      乡里周围的几座山,山上的每一块土地都是有归属的,这片斜坡是谁谁谁的,那片山坳又是谁谁谁的,即便没有实质上的界线,众人心中也是有数的。
      各人的地界上种有梅子树、桃子树或杏子树,偶尔会有野生的浆果,这些果实亦是有主的。

      从前乡里人还没想到要把山上的果子摘去卖,成片成片的果子熟透了自家吃不完,就招呼乡里其他人尽管摘取。如今有了买卖的意识,可乡里的情分还在,路过了摘几颗果子尝尝鲜,无伤大雅。

      然而,有几个小气的守财奴把自家的山林果实看得十分紧要。隔三差五就要上山巡查,遇到馋嘴的小孩子竟也厉声呵斥,半点不通融。
      秀枝婶不放心薛丝丝一个人上山也有这个缘故,担心她不知情,摘了守财奴的油柑,惹来麻烦。

      秀枝婶出发前跟一个熟人打过招呼,从前也来过几次,这回不需熟人带路,上山后直接来到那人的油柑林。

      薛丝丝手脚并用,沿着前人踩出来的简陋阶梯,攀爬上将近一人高的土墩。土墩之上,就是大约有百来平方的油柑林,油柑树与油柑树之间相隔稀疏,不像有精心打理的样子,杂草丛生。
      油柑树不高,枝干最粗也就成人手臂大小,密密麻麻的油柑压得枝条低垂。不得不说,油柑的结果率确实很惊人。

      她们戴上帆布手套,挑个头大、颜色成熟的摘。秀枝婶还嘱咐了,不要光盯着一棵树薅,最好是这棵树摘几颗,那棵树摘几颗。虽然熟人大方地表示让她们摘多一点,她们自己也要懂得分寸。
      摘油柑的间隙,两人聊了起来。

      薛丝丝猜对了,这片小小的油柑林只供应自家或邻里的吃用,并不外卖。
      秀枝婶说,这是由于从去年开始油柑价格就大跌,至今毫无起升的迹象。现在油柑已经卖不出从前的高价,越来越多人便将自家的油柑林闲置一旁,随它自生自灭,反正吃又吃不了多少。

      “现在油柑能卖多少钱一斤?”
      “听说去年只卖到五块钱一斤,这还算高的呢!”
      从二十五元一斤到五元一斤,价格的缩水堪比股票惊心动魄的曲线图。

      五元恐怕就是油柑较为真实的价值,而曾经二十五元一斤的巅峰时候,应该存在因“物以稀为贵”导致众人追捧,以及部分商人为了牟利暗中哄抬价格等多方面因素。
      种油柑的乡里人也许体会到了人生的大起大落,从前一夜暴富,现在一朝回到解放前。

      薛丝丝摘的速度慢,不比秀枝婶袋里几乎要装满了。与手脚麻不麻利无关,主要是她挑,还有些颜值主义,看中的油柑不但个头要大,表皮也得光滑,色泽也得匀称。
      秀枝婶看她挑的那些个油柑,笑她不识货,长得漂亮的不一定好吃,反倒是那种表皮有疤的,滋味要更好一点。
      薛丝丝不信,当场尝了两颗做对比。一颗是光滑的,另一颗是带有黄斑的,味道并无差别。虽然,带有黄斑的那颗好像稍微比较脆一丢丢而已。

      与山脚下不同,山上的阳光似乎更热烈一些,罩在人身上仿佛一件枝叶编成的大衣,带着草木的清香。风也更加冰凉,迎着风张开五指的话让人感觉像是把手插进了清冽的溪流中。
      大树略微颤抖,小树摇头晃脑,沙沙——哗哗——如同高低音交织的“山林之歌”。

      毕竟是冬季,从山坡上一眼望到底虽然基本是翠绿长青,局部区域也会有个别树种在凛冽的寒风中败下阵来。抖着一身的灰白,干枯的叶子四散飘零,萧索的氛围独成一体,与周遭的苍翠格格不入。
      薛丝丝却认为,如此凋零的景色与冬季更相配。

      半个钟头的工夫,两人的塑料袋都装满了。秀枝婶的手脚活动开之后,突然来了兴致,返程的时候不走原来的路,领着薛丝丝走另一边的小路,说要带她去涨涨见识。

      这“见识”果真不得了!
      小路七拐八绕,又是下坡又是上坡,终于来到山坳间一个形状跟馒头似的平滑的缓坡。此处,地形便利,位置也好,风景不错,不过——
      薛丝丝望着底下的那片土地,目瞪口呆。

      活了将近三十年,她从未见过如此糟糕的土地。
      土地干硬,裂开蜘蛛网状的纹路,呈灰白色,与不远处的黑土或黄土一对比,像极了一张毫无活力的青白的死人脸。还是光秃秃的脸。灰白的土地之上寸草不生,是有几株倒霉的小草被风扔到这里,好不容易长起来,亦是纤细枯黄,半死不活的模样。
      与其说这是一块地,不如说是一座死寂的坟墓。

      这是怎么回事?

      秀枝婶不是第一次见到这片土地,眼中没有薛丝丝那种震惊,而是痛惜与感慨。她说,这是一片死地。
      死去的土地。

      想不到吧,这块土地几年前还是活的,而且活得好好的,年轻富有活力,肥沃繁衍不息。
      那时,这里的泥土还是正常的褐色,抓一把攥在手心,凉凉的,有点湿润,是健康得不能再健康的状态。野草处处扎根,灌木蓬勃生长,草叶之间虫蚁往来不绝。
      不管谁来到这里,都不得不夸一句“好地”。

      有人抢占先机,筹钱承包了这片土地,清理干净野草和灌木,全部种上了油柑树。数量之多,规模之大,显然不是为了自家吃用,而是用来卖钱的。油柑树种上之后,时时有人穿梭其间,巡查看顾,同一般乡里的放养态度可不一样。待油柑树结果,密集饱满地缀在枝头,丰收的喜悦弥漫整片林子。

      那几年,正是油柑价格不断飙升的时期,这片油柑林的主人赶上了好时候,靠卖油柑就发了大财。
      建了几层楼高的新房子,还买了一辆宝马车,出门挎个皮包,改头换面成了老板。既然赚钱那么容易,大好的机会不能白白错过,老板准备扩大油柑的种植。

      不过这时候大家都知道油柑赚钱,能种的就自己种,不能种的也不愿把地贱卖。老板见土地难收,加上扩大规模后人工的成本也不少,于是打起了提高产量的主意。
      老板原本只是一个农民,没读过几本书,字也认不全,便托人打听能够提高产量的特效化肥。

      好消息辗转而来,关于一种神奇的药水,据说产量倍增不是梦,最高可以增产十倍。

      介绍人称这款药水是纯中药、无毒害,采用五行相生相克的自然原理消除树木病害及防虫驱虫,使树木长得更高、更快、更强,果实也结得多多的。
      你说是骗人的?我告诉你这款药水可是国家科学院的老教授研究出来的,甚至通过了国际组织的标准检测,妥妥是一种高科技产物。

      老板听了,拍手叫好,当即就定了几箱药水,撒遍了自家的每一亩土地。
      药水渗入地下,慢慢濡湿油柑树根系,老板看不见,但能够想象得到油柑树根吸收了药水,蓄势待发,也能想象得到在不远的将来树上的油柑结得又大又多,钞票滚滚而来。

      故事的结局不难猜中,哪有什么神奇药水?不过是一个信口雌黄的大骗子。

      可是,老板不单单只是损失点药水钱,骗子的药水竟是毒药来着,非但不能提高产量,反而毒死了成片成片的油柑树。每一棵油柑树都烂了根,歪倒在地断绝生机,打眼望去,仿佛尸横遍野的战场。

      老板又是破口大骂又是恶毒诅咒骗子死全家的同时,叫人清理了死树,重新种上了新的油柑树,期望最多不过损失了一年的收入。
      新的油柑树种下没多久,也被毒死了,甚至生命力顽强的野草也逐渐消失。
      大家都说,这片土地有毒,种什么也活不了。

      老板不信邪,再三尝试,无一幸免,终于死心。
      这片土地就此荒废下来,肌肤一点点失去鲜活,变成僵硬的灰白,水分也很快流失,造成表面干裂,能挪动的生命迅速逃离,无法挪动的生命苟延残喘。
      渐渐地,这片土地死了,留下丑陋的遗体。

      薛丝丝也生出了痛惜之情,这块土地真的救不活了吗?
      秀枝婶摇头,谁也不抱希望,也许要等几十年甚至上百年后,这块土地才能自己恢复过来。也许恢复不过来,成为真真正正的死地。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当天晚上薛丝丝便梦到了这片土地。
      在梦中,她就站在灰白土地的边缘,除了她周围没有其他人或生物,她却听到了像是人类的□□与抽泣。
      吚——吚——呜——呜——仿佛濒死之人临终前的依依不舍,又如疾病缠身之人无一刻安生的痛苦哀嚎,是从地狱传来的悲鸣,浸透了苦楚的绝望。
      她看见眼前的土地伸出一只干瘪如枯枝的手,那是求救的手势,耳边也听到了破碎的、微弱的求救声,救——命——

      半夜醒来,梦中的土地消失了,可梦中的哀鸣依然回荡在脑海中,久久难以平复。

      一般来说,土地使用过度、酸碱量超标或者掺入有害的化学成分,出了问题之后只能等它自行恢复,需要的是不断稀释净化的雨水以及耐心等待的时间。

      薛丝丝觉得土地也和人一样,生病了就需要看医生,对症下药。
      不管结果如何,她决定做点什么,于是去找尚在学习修行之中的藤大夫,看有无希望。

      殊不知,薛丝丝并不是梦见那片死地的惟一一个人。
      就在相隔不远的乡里尽头,农田荒芜只有一户人家的那个角落,崔岩也曾做过类似的梦。

      那片死地,崔岩要比薛丝丝更早看到,在他刚回乡居住的第一年。
      那时他无所事事,整日就在山中闲逛,有一天无意中发现了那片备受折磨的土地,从附近的灵族口中也探听到了油柑老板的事迹。

      起初,他为油柑老板的愚蠢感到可笑,得知油柑老板因此破产的消息也只是冷冷一笑。至于那片遭殃的土地,算它倒霉呗,还能咋地,他最多报以些许遗憾。
      因为他见过更多。被臭气熏天的垃圾掩埋的肮脏垃圾场,被工业废水排放污染的翻涌着白色泡沫的漆黑河流,因过度放牧导致风沙漫天、日渐沙漠化的草地。
      到处都有伤口,到处都在生病。但是,没有医生。

      他也没想到自己会梦见那片死地,在它死去多年之后。
      梦境的内容与薛丝丝的大同小异。同在土地的惨况经过梦的夸张与放大而显得愈加惨烈,同在土地的哀嚎与悲鸣,潜意识的折射化作了求救的手势,而异在他的梦里出现了第三个存在。

      奄奄一息的土地,一旁焦急的人,后来出现一个声音问他想不想救救眼前的土地,不停地问想不想——到底想不想——
      那个声音温和又亲切,对他没有恶意,只有满满的善意。那个声音从容又淡定,好似只要他点头说想,眼前的土地就能活过来,眨眼间恢复从前的勃勃生机。

      那个声音执着地在问他,想不想救救眼前的土地?
      想不想?
      到底想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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