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灵日记》遥无光

51、第五十一章

　　风水轮流转，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拿到驾照之后，薛丝丝就失去了出那种需要换鞋的远门的惟一机会。
　　虽然觉得不应该，可她感到略微后悔。都怪自己太过优秀，每个科目的考试都是一把过，如果要重考她还能多去几次驾校，就等于能多出几次门。

　　如今薛丝丝打扫卫生不知道有多积极。屋里各处纤尘不染，垃圾从不过夜，床单被罩频繁洗晒，永远有一股混合了洗衣液和阳光的清香味。
　　即便如此，薛丝丝仍觉得每日都在无所事事。

　　她不再像从前那样一旦闲下来心底就会泛出恐慌的情绪。现在的她面对闲暇比较坦然，只一心想着做些什么来打发时间。
　　她甚至跑去问崔岩，他家除了桃子、龙眼，还有没有其他果林？
　　有的话千万别客气，尽管找她帮忙。现在葡萄提子正上市，家里要是有种植的话就要快点摘，不然该烂了。

　　崔岩让她马上订机票飞去新疆吐鲁番，那里多的是葡萄，她想摘多少摘多少，想怎么摘就怎么摘。

　　听他的口气是家里并没有种植葡萄的意思。薛丝丝不死心，指着屋外的荒田又问，眼前大片的田地荒着多可惜，需不需要她帮忙开辟出一个菜园子来？
　　这下崔岩不由得怀疑起她的精神状态来，什么时候疯的？
　　我只是太闲了，薛丝丝深深地叹了口气。然后和小葬玩了一下午的消消乐小游戏，心满意足地回家做晚饭，至少打发过去一个下午了。

　　所以，当薛丝丝正在院里晾衣服，看到几辆摩托车成群地驶过大路，拐进她们大安里，经过她家，冲上缓坡朝上面的人家而去时，她从那几辆摩托车的架势及上面坐着的人的脸色判断，一看就是来找事的。

　　薛丝丝毫不犹豫地扔下晾到一半的衣物，进了屋上了二楼，二楼有间房的窗户正好开在屋后。而从那个缓坡上去后就是一排比她家稍高半截的人家，从她家二楼窗户望出去能清楚地看到屋后人家的院子。
　　薛丝丝打开窗户，扯过窗帘稍微挡住自己的身影，然后双手架在窗台上，就像小时候上课听讲那样，眼睛里闪耀着八卦的精光。

　　。她没猜错，摩托车群停在一户人家门口，轰隆的引擎声将屋里的人叫了出来。车上的人一跨下车，就不带缓冲地直接一拥而上，将人团团围住。
　　被围住的人吓得连连急呼，屋里其他人听见了马上冲出来，两帮人随即发生了火药味十足的摩擦。

　　动静不小，邻近的人家也纷纷出来瞧一眼。有小孩子想要凑上前去，被家长揪住赶回屋内，只能在门口探头探脑。

　　大家伙没有真动手，最多就是贴着脸瞪来瞪去，你顶顶我我顶顶你，一张嘴嚷出了十张嘴的效果罢了。

　　骑摩托车上门的那帮人计划的应该是上来就先用气势压制，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很快就在邻居的拦截下“被迫”冷静下来。
　　毕竟他们不是真来找茬，为的是解决事情。
　　只是情绪上头之后语言的组织能力自然变差，摩托车一伙人翻来覆去就是嚷嚷“报警”“坐牢”“害人”等逻辑不明的词语。这户人家的人呢也好不到哪里去，喊的也是一些“敲诈”“做局”“骗人”等无用的辩解。

　　薛丝丝瞧着闹哄哄的场面，努力想把零星的几个词语串联成逻辑通顺、合乎情理的一个故事。

　　直到村长来了，多年做群众工作的经验得到发挥，很快便控制住了整个局面。
　　村长站在两伙人中间，苦口婆心，不要吵架，吵架有什么用？不如双方坐下来好好谈，这样才能解决问题！

　　窗户边上的薛丝丝听得不禁点头，对对对，把事情说明白，别光是发泄脾气。

　　村长将当时双方都叫进屋里，瞬间就塞满了本就不大的客厅。

　　这里的喧闹持续了不短的时间，半个乡里都听到了风声，早赶了过来。半是为了给自己人撑腰半是为了近距离更好地看热闹，全都挤在门边、窗户边。
　　有几户人家和薛丝丝一样，占据了地利之便，直接守在自家窗户看热闹。
　　薛丝丝不经意和其中一个站在自家天台上的看客对上了眼神，心照不宣的一笑后重新把目光投向热闹现场。

　　薛丝丝的窗户和那户人家毕竟隔了有一段距离，她完全听不见屋里的人说了些什么，但是不妨碍她一点一滴了解到事情的始末。
　　这多亏了门外看热闹的人群的“转播”。

　　“里头究竟出嘛事？”
　　“还使问？人家都打上门来，肯定出了大事！”
　　“就系问嘛大事，听唔到一点······”
　　“听讲系打死了人，家属来闹事，这边又不给报警！”
　　“行开去！哪里系打死人，系这家小儿子偷人东西被现场抓到，那家人来要赔钱！”
　　“啧！真系唔生性！他家小儿子书读到一半唔读，成日游来荡去······”
　　“唔系偷人东西呀，里头哪般讲？”

　　薛丝丝根据下面群众的只言片语，总结出一个大概：惹上麻烦的是这家的小儿子，十几岁未成年，目前辍学，至于是偷东西、抢钱还是打架斗殴，暂时不确定。
　　她继续竖耳细听。

　　下面看热闹的人群忽地爆发出一声惊呼，后极力压抑，彼此耳语，一个传一个。
　　薛丝丝看到每个人难以置信、目瞪口呆的神情就急得抓耳挠腮。
　　明显有大新闻啊！

　　可惜眼前的距离不可逾越，除非人群大声透露，否则任凭她把自己的耳朵扯下来也是听不见。
　　打算匆匆下楼赶往现场的薛丝丝注意到现场的人群中有一个熟悉的身影，顿时按下急切，期待着午饭时的精彩揭秘。

　　那个熟悉的身影就是秀枝婶，她相信秀枝婶一定能打听到完完整整的故事。

　　中午，饭菜刚端上桌，薛丝丝连香喷喷的焖猪脚都不看一眼，等不及要问上午发生的那件热闹事。
　　秀枝婶果然没有辜负她的期待，一顿饭的工夫才讲完整个故事，只怕当事人知道的都没这么清楚。

　　犯事的的确是那家人的小儿子，只不过犯下的是比盗窃、抢劫、滋事斗殴更为严重的错事——□□。

　　事情需要从头说起。

　　那家人的小儿子今年十六岁，初中辍学，跟父亲打过一段日子的零工。但好逸恶劳，简单的活儿都干不好，如今整日在家玩手机，不回学校念书也不出去打工，没钱了就找父母要，父母不给就偷。

　　他有个女朋友，也是未成年，好像是比他小一岁或者和他同岁，之前在学校里认识的。那个女孩也辍学在家，家里经营着一间餐馆，平时就在店里帮忙。
　　两个小年轻感情不错，经常约在一起出去玩，当然是背着双方父母偷偷谈的恋爱。

　　一天，他偷偷骑走了父亲的摩托车，后座上载着女孩出去约会，到了晚上才回来。
　　那个女孩回到家时并无异样，然而深夜躺在床上却小声啜泣，被睡在一起的姐姐发现。姐姐自然要问妹妹有什么伤心事，妹妹委屈地大哭起来，边哭边说有人□□她。

　　姐姐一听，这可不得了，立马就告诉了父母。
　　父母又是打又是骂，才问出了歹徒是谁。先是电话联系了人，奈何在电话中谈不拢，于是第二日就喊上几个乡里兄弟，骑上摩托气势汹汹寻上门来。

　　便是薛丝丝目睹的那一幕。

　　薛丝丝听到秀枝婶的话，露出了与当时那些人一模一样的神情，难以置信加目瞪口呆。

　　乡里就这么大，也就这么十几户人家，薛丝丝自幼生长于此地，哪怕后来到城市上学、工作，一年也能回来住上几日，对乡里的每个人都比对城市出租屋的邻居熟悉。
　　那家的小儿子她自小看到大，平时在路上遇到都会腼腆地喊她一声丝丝姐。

　　一个在她看来还是单纯的小孩子的人居然会去□□女孩子，薛丝丝不由得感慨世道变了。

　　事情还没完。
　　男孩的家里人听到这种控诉，自然不敢承认，问了自家孩子后得到另一番说法。男孩说他没有□□女孩，是女孩自愿和他发生关系的。
　　一家说是强迫，另一家说是自愿，有此产生矛盾，引发争执。

　　男孩的家里人辩解说两人正在交朋友，感情很好。当天也是女孩自愿和男孩出去玩，后面发生关系也很自然，怎么转头就诬陷别人说是□□呢？
　　女孩的家里人则表示就算自愿一起出去玩也不一定自愿发生关系。再说了不管是强迫还是自愿，发生关系以后女孩都是吃亏的，要补偿是天经地义。

　　在薛丝丝听来，双方家长的说法都有问题。
　　男孩家长的看法根本不对，即便结婚了法律上也有婚内□□的罪名，何况两个未成年人在谈恋爱？
　　女孩家长的态度也很莫名，既然孩子遭到了□□，就应该报警，让法律主持公道，而不是带着人来讨要什么赔偿。旁人见了都怀疑有猫腻，乡里有个人就猜女孩一家该不会在搞“仙人跳”吧？

　　就着八卦吃饭，饭菜似乎更加美味。
　　饭桌上只有秀枝婶和薛丝丝的声音，薛阿公从头至尾都一言不发，可也把整个故事听进耳朵里了。
　　薛丝丝想知道事情的后续，便问最后两帮人在屋里谈出什么结果。

　　秀枝婶摇头，并非没打听到，而是这件事压根就没扯完，双方的意见出入太大，估计一时半会谈不拢。

　　薛丝丝心里不大舒服。
　　涉及到未成年的孩子，又牵扯到□□这种刑法重罪，两边人的态度却好像只是在谈一笔生意，因为不满利益分配而陷入拉锯战。

　　两家的父母不关心孩子的心理吗？不关心孩子的未来吗？

　　将此种困惑与介怀全数告知崔岩以后，薛丝丝得到了一句十分凉薄的评价。
　　他说，既然事情已经发生无法逆转，那就放弃无谓的悲痛，多争取一些利益更为重要。

　　崔岩看她难以认同，又说世上有各种人，利益至上的人可不少。
　　薛丝丝问，你是那种人吗？
　　曾经是。
　　现在不是了？
　　如果还是的话，怎会陪你在这里讲废话？

　　薛丝丝一个连坐海盗船都会被吓得哇哇叫的胆小鬼，从来没敢尝试蹦极。
　　她站在地面上，仰头望向高台上的人。看工作人员给他们绑好身上的安全带，又检查了一遍绳子的稳固性，然后就叉手候在一旁。那些勇士轻轻往前一迈，自由落体，眨眼间就坠至最低处，被绳子一扯，像乒乓球一样弹起，接着就是在空中被甩得七荤八素。

　　同事体验了一回下来，白着脸跟她说，很想吐，还有就是失重的感觉真的很恐怖。虽然理智告诉你有条绳子绑着，不会真被摔成肉饼，可到了那时候谁还顾得上理智？
　　薛丝丝记住了朋友讲述的二手体验：由于失重带来的在空中无所依凭、无所抵靠，随时可能从高空坠亡的恐惧。

　　光是想象就令人心惊，薛丝丝哪里料得到会有亲身经历的一天——

　　最近薛丝丝上火了，不仅脸上冒出两颗痘痘，舌尖上还长了一处溃疡，每顿饭吃得跟受刑似的。
　　秀枝婶建议到溪边采些药草煮成凉茶喝上两天，薛丝丝认为这个天然无害又几乎零成本的祛火法子很不错，于是自告奋勇亲自到溪边采药草。

　　薛丝丝从小长在乡里，对几种常见的药草很熟悉，比如艾草、臭屁藤、鼠耳草等，都是乡里人常喝的凉茶材料。清热解毒是主要功效，其他的不明。
　　她到了溪边，蹲下来拨开草丛，刚揪了一把艾草，一阵狂风骤然而起，竟将她整个人卷起，飞快地掳掠走了。

　　薛丝丝犹如牵线木偶，被不知名的力量所控制，又是上升，又是俯冲，三百六十度转过一圈。两手在空中扑腾，想要抓住可以固定身体的东西却什么也抓不着。那把艾草也不知掉落在何处。
　　她试图睁眼看清周围的环境，可是一道道擦着脸颊而过的强风使得她不得不闭紧双眼。就像有一只手总压着她的眼皮，视线受到严重阻碍，根本看不清眼前的景象。

　　身体正在旋转翻滚，仿佛不是自己的，薛丝丝的脑子也很难保持清醒，以至于突兀地冒出一个荒唐的念头：
　　呔！哪里来的妖风？竟敢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

　　如此超乎现实的状况，会不会只是她的一个梦？
　　薛丝丝做过的梦中有很大一部分就是自己长出翅膀或使出轻功到处飞来飞去的画面。

　　等她结结实实地摔了一个屁股墩，尾椎骨那叫一个疼，害她坐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时，她从屁股上明显的疼痛以及粗糙的地面触感上得到了回到现实、脚踏实地的惊喜。
　　她听到了崔岩的声音，抬眼看去，崔岩正在几米开外。

　　乍看第一眼以为崔岩是听到了她的呼救（事发突然，依稀仿佛呼救了几声）赶来救她的，但是细看第二眼就明白了崔岩是同她一样被妖风绑架来的倒霉鬼。

　　薛丝丝艰难站起来后，边揉尾椎边朝崔岩快步走近，正要跟他说说这一遭离奇的经历，却见崔岩的目光在确认她无事之后转头射向正前方，且锐利加倍。

　　薛丝丝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站在最前头的是个头和崔岩差不多高、偏瘦、四肢修长的怪人。

　　脑袋上的浅蓝色头发直冲冲往上挤成一座金字塔，像是喷了一整瓶的啫喱水。下身穿一条淡蓝色的宽边绸裤，上半身□□，只是有一条宽大的蓝色绸带从脖子绕到胸前，在腹部缠了两圈后又沿双臂纠缠而上。
　　再看两眼，怪人头顶的浅蓝色头发并非如同抹了啫喱水那般硬邦邦，而像是拿吹风机贴着脸颊往上吹那样，根根发丝随风扬起且微微颤动。另外，缠绕在怪人上半身的绸带也并非紧贴皮肤，而是松松垮垮、虚虚地拢在皮肤表面。

　　不是人，绝对不是人，必是灵族无疑！

　　在他身后，站着多个同样顶着一头冲天飞发的灵，他们面无表情，静立的身躯似乎蓄势待发。加上领头的他浅蓝色的眼珠子快要瞪出来的满脸凶狠，妥妥就是□□大哥带了一帮打手小弟来寻仇的架势。

　　问题是，薛丝丝压根就不认识眼前的这帮“□□”，崔岩在一脸严肃戒备之下也有着同她一样的疑惑不解。

　　令人更加匪夷所思的是接下来的展开。
　　“□□头头”问了一句“就是这两个人类？”后，未等任何回应就对着他们劈头盖脸一顿怒骂，掌握的形容词之丰富比言圆圈还博学，卑鄙无耻、心狠手辣、穷凶极恶、丧心病狂、残忍恶毒······

　　除了正前方的那帮“□□”，薛丝丝才注意到四周还有好些灵族。他们靠在树下、站在树上、飞在半空、躲在石头后，各种角度，四面八方，都朝自己看过来。
　　眼神中有莫名、有恨意、有鄙夷，更多的是好奇，好奇这两个人类到底做了什么。
　　就像看热闹一样。

　　此时此刻，轮到薛丝丝成了被围观、被八卦、被消遣的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