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牢》柳橙析

2、牢牢

　　酝酿的一场大雨终于落下，劈里啪啦地砸向玻璃窗，透过雨帘往外看，繁华的城市蒙上了一层薄纱，朦朦胧胧，一切都变得那么不真切。
　　如梦一场。

　　连今雨行走在空无一人的走廊，听着窗外的雨声。
　　走着走着，连今雨忽然停下来，逝去的记忆不停地对她发起进攻。

　　晃了会儿神，连今雨摇了摇头，将过去的记忆打包塞进回收站统统删除，瞧郁庭周那冷漠的态度，估计连她叫什么都忘了吧。
　　既然这样，她何必在意他的存在呢。

　　寂静的走廊回响着她沉稳又轻盈的脚步声，忽然，走廊的尽头如平地一声雷，炸出一道尖锐的哭喊声，医院似乎震了震。
　　“阿仔，阿—仔—，你怎么舍得离妈妈而去，啊呜呜......”
　　之后是不能自抑的哭声，惨痛又悲烈。

　　医院是喜与痛的代名词，总是在上演人间的悲欢离合，三楼妇产科迎来新生命的父母喜上眉梢，五楼急诊科失去至亲的父母痛不能语。

　　走进十七号病房，连今雨看着靠在病床上的好闺蜜张悦欣低着头玩手机，右脚小腿包裹得严严实实，和她的大腿相差无几。

　　听见动静，张悦欣抬起眼，清澈如水的眼眸荡漾着愉悦，“今雨，生日快乐！”

　　连今雨笑笑，将床头柜花瓶泛黄的百合花换掉，揶揄道：“知道我今天生日，准备礼物了吗？”

　　张悦欣早有所料，“当然准备了啦，咱俩什么关系，连你的生日都忘记的话，我可就太不称职了。”

　　在她换花的间隙，张悦欣察觉她右手手背的血痕，惊呼：“今雨，你怎么搞的？手受伤了。”

　　十几分钟前的小事不值得一提，连今雨只道：“不小心划破的，小事。”

　　张悦欣可不这样认为，“怎么能算是小事呢，你可是津洲市当红的气象女主播哎，这样多不好看，要是留疤了多难看。”

　　说到留疤，连今雨想起电梯里郁庭周的模样，九年前相似的冷淡疏离依然存在，不过多了几分看不透的深沉。
　　过去这么多年，记忆早已遗落，连今雨控制自己不再去想，处理掉凋萎的百合花，继续回到刚才的话题：“我看你这什么都没有啊，哪来的礼物，不会是准备发个红包打发我吧？”

　　礼物前两天买好，等会成速会带过来，张悦欣决定在此之前保持神秘，“你猜。”

　　不用费脑子，连今雨猜透她，“是不是等会儿你男朋友带过来？”

　　张悦欣投来一道敬佩的眼神。

　　刚说完，病房门从外面被人推开。

　　成速手上一手拎着饭盒，一首拎着深蓝色的蝴蝶底纹精品袋，看见连今雨，直截了当：“这是悦欣给你的生日礼物。”

　　她就知道。
　　连今雨接过，垂眸往里头望一眼，是她平常用的香水。

　　成速调侃：“你好姐妹对你这么好，等她出院了，你可得八抬大轿来接她。”

　　连今雨：“我的好姐妹，我想怎么接就怎么接。”

　　张悦欣无奈地摇头，他们还是这样，一言不合就互怼，“今天今雨生日，你注意点你的态度。”

　　成速：“行，麻烦连今雨寿星公稍微出去一下，给点时间，我们过二人世界。”

　　连今雨不好再打扰他们两人独处，低眉看了眼右手手背的伤，“我去处理一下我的伤。”

　　张悦欣猛地点头，“你去吧。”

　　连今雨还没踏出病房门，张悦欣忽然又道：“外面下雨，等会儿让成速送你回去。”

　　说不定成速特意过来陪她，想和她畅聊到深夜，要是送她，岂不是要提前走了？
　　“不用了，我自己回。”

　　“你们顺路。”

　　最后，张悦欣安排得明明白白，坐成速的车回去，还很贴心地让成速离开的时候顺带帮她把礼物带下去，说她去看医生还拎着东西，不方便。

　　缓缓下降的电梯，连今雨看着不停跳动的红色数字，思绪乱窜，等会儿她挂号，是郁庭周给她处理伤口吗？

　　连今雨来到电子挂号机前，看到可供选择的医生里，只有一位郁医生，光是一个字，她的眼皮猛地跳了不止一下。

　　不想和郁庭周有过多的交集，连今雨觉得应该还可以忍受，垂眸看向伤口，不争气地渗出几滴血珠。
　　怎么可以留疤呢？
　　太丑了。

　　转念一想，是不是他又怎么样，当成陌生人就好了，年少轻狂不懂事，谁还没经历过呢。

　　最终，挂号。

　　前往外科科室之前，连今雨拐弯进入厕所。

　　女厕内。
　　连今雨打开黑色皮革单肩包掏出粉饼，太久没有补妆，脸颊有点脱妆，在电视台吃完蛋糕没有补口红，基本蹭掉了。

　　再见高中追不上的男神，肯定要打扮得美艳动人，让他为当初睁眼瞎行为追悔莫及。

　　补完妆，连今雨满意地看着镜子里貌美如花的自己，弯起唇角露出标志性的笑容，“我这么好看，追我的人多了去了，当初是他没眼光。”

　　这么想着，连今雨挎着包包走出女厕所，脊椎挺得笔直，一头乌黑亮丽的头发披散，随着她走路带风轻轻起舞。

　　来到亮灯的三号科室。
　　郁庭周正坐在电脑后面翻看病例，听见动静，抬起头。

　　深邃的眼眸隔着一层镜片望过来，古井无波，像看待一位普通陌生的病人，一点别的情愫都看不见。

　　连今雨内心荒凉如枯井，早料到他会是这副神情，怎么偏偏还带着期望上来呢。
　　装不认识就好。

　　郁庭周合上病例放进抽屉，省略掉最初始的步骤，起身示意她落座，“你先坐一会儿，我去趟隔壁。”

　　连今雨同样冷淡回应：“哦。”

　　不用十秒，郁庭周端着处理外伤的医用品进来，修长白皙的手指拨开碘酒瓶盖子，抽出一根棉签染成深棕色，公事公办的态度：“手伸出来。”

　　他冰冷的话语给连今雨一种在外头淋雨的感觉，九年不见，似乎更冷漠。
　　随便，反正老死不相往来，以后不会再见面。

　　郁庭周左手掌心朝上，握住连今雨的四指，拇指落在她的食指骨节上，轻轻松松包裹住她的小手，垂着眼眸消毒，棉签从伤口的四周围慢慢绕，连今雨嫩白的手背一点一点地染成棕色，像是一滴黑色墨水滴落矿泉水晕染开。

　　连今雨感觉他的动作很缓慢，经他触碰的肌肤似有滋滋电流产生。

　　碘酒擦过伤口，一瞬间像蚂蚁啃咬，连今雨条件反射地“嘶”一声，下意识地想要抽走被他牢牢擒住的右手。

　　防止她乱动，郁庭周暗中使了点劲，没让她挣脱，神态严肃道：“别动。”

　　连今雨咬着舌尖忍住，别开眼，右手的感觉很清晰，似有液体流入伤口，随着时间流失，啃食的痛楚减缓许多。

　　上药膏的过程漫长得像是一个世纪，连今雨感觉已经处理好了，可郁庭周没有放手。

　　连今雨试图抽回手，反而被他套得更牢，想不明白他的行为，她皱眉唤道：“郁医生？”

　　恍惚的片刻，郁庭周被距离感浓郁的三个字唤醒，清冷的神色袒露出些许羞怯，握住她的手却依旧没有松开，秉持公事公办的态度：“还要贴个药膏，这样才好得快。”

　　连今雨瞥过郁庭周骨节分明的手还握着她，冷淡得他们不像从前有过交集，“行了吗？”

　　给她贴膏药后，郁庭周才缓缓地松开她的手，“药膏你带回去每天涂一次，注意伤口别碰水，还有，饮食要清淡些，少吃辛辣食物。”

　　连今雨从小吃辣吃到大，要她一段时间不吃辣，简直要她的命。
　　那就忌口两三天吧。

　　郁庭周像是有读心术，补充一句：“想要早点恢复，最好忌口一个星期。”

　　连今雨：“……”

　　拿了药，连今雨向郁庭周道一声“谢谢”，转身往外走，正好走出科室就接到成速的电话。

　　悄无声息的走廊，连今雨的脚步声和说话声回荡。

　　郁庭周坐在办公椅凝视门口，聆听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视线精准地移到门边角落的灰色方形工作证。

　　他起身走到门边捡起，是连今雨的工作证，中间印着她的蓝底照片。
　　照片中的女人披着一头乌亮的头发，八字刘海微微卷起，明眸皓齿，笑得很开心，如同十年前。

　　窗外的雨势逐渐转小，郁庭周想起连今雨方才的模样，单薄的身影，拎着一个黑色小挎包，似乎一吹就倒。

　　工作证顺手揣进口袋，他起身走到窗边，窗外黑沉沉，倒映着他没有表情的脸，楼下停车场，一位男人给女人打伞，淡蓝色的裙摆在风雨之中飘荡，与男人的黑色西装裤一下又一下亲密接触。
　　男人先撑伞送她进副驾驶，从车前绕到驾驶位上车。

　　蛰伏在暗沉雨夜中的黑车亮起黄色车尾灯，缓缓驶离停车场，于拐角消失在夜幕之下。

　　冷冷的冰雨落在郁庭周的脸上，他没有动作。

　　良久，郁庭周从口袋摸出一包香烟，抖出一根咬在嘴边，低头拢火点燃，吸一口，吐出层层烟圈，风一吹便散。

　　四号病房的病人身体不适，陶舒过来找郁庭周，瞧见他孤零零面窗而站，右手指尖夹着半截香烟，烟雾缭绕，有几分难以言明的孤寂，有点像雨夜中迷路的德牧。
　　不知道在想什么，她来了都不知道。

　　陶舒敲门，“郁医生，四号房的病人身体不适，需要你过去看看。”

　　郁庭周身形一僵，掐灭香烟，关上窗，同陶舒前往病房。

　　陶舒嗅到他身上浓郁的消毒水味道夹杂着淡淡的香烟味，从未见过他抽烟，犹疑地问出口：“郁医生，你不是不抽烟吗？”

　　郁庭周双手插进白大褂口袋，“偶尔抽。”

　　人高腿长走路快，很快陶舒落后他。
　　陶舒凝视着他落寞的背影，感觉他今天的情绪好像不太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