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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人在青山 ...

  •   初识林山月,还是在大理的基督教堂。那时我还可以称之为青年吧,因遇到了一些问题,离家外出了几个月,不过在外飘荡了一个月后,倒比在家还感到寂寞。因之前听说大理有不少流浪青年,抱着寻找同类的心思,我从敦煌的沙漠直接飞去了昆明,然后坐动车到了大理市,再坐公交从市区到了大理古城。
      到了大理的古城,只见满地都是游客,处处店铺摊贩透着人民币的味道,对于近乎想来寻找嬉皮社区的我,不可不谓失望。无奈之下,我找了一家便宜的客栈先落脚,然后出去吃了一碗炒饭,便在古城中瞎逛起来。走到脚都痛了,所见的无非是店铺与游客,除了对几家酒吧有些兴趣,其余的倒是更让人落寞。直到天黑后,我本想去找家酒吧呆着去,可从古楼大门走进去没两步,我便看见两个穿着毛线披肩的女孩,背着两个背包,还提着一副画框,往一个小巷走去。那两个女孩的毛线披肩,不禁让我想起阿甘正传里的珍妮,我便也跟了过去。到了那小巷子,只见两旁都是这样装扮的青年男女,都在摆着手工艺品小摊,小摊也格外随意,就是在屋檐下铺张垫子,然后人就坐在一旁,像是跟他们没关系一样。我像是寻找到了大本营一样,心里格外的感动,见那两个女孩也摆好了摊子,在卖一些简单的创意画,严格来说几乎不能称之画,称涂鸦更为准确,但那时我却十分感动,打算买一副很奇怪的小画。可那一个高个子女孩看了一眼我,似乎看透了我是一个初来大理的新人,便喊了一个离谱的价格。我一听,虽说买也可以,但心里到底还是犹豫了,又见到那女孩的虎口上有一道纹身,不禁让我的嬉皮士之梦破灭了,那样俗气的纹身,让人想起发廊里的小姐,我便苦笑一下,摆了摆手,转身离去了。高个女孩见此,也不失落,更不挽留,转头便继续和同伴聊天去了。我离开那两个女孩,继续往巷子里面走去,不远处就是一个旧厂房,后来我得知,那个厂房之前是纺织厂,后来被改建成了工艺品商场。到了那工厂的院子里,人也更拥挤了,还有一个外国小哥,在咖啡摊前唱酷玩的《yellow》,看着那些坐在马扎上喝咖啡的人,我倒没有加入的想法,要是唱鲍勃迪伦,或者《三藩市》,倒是可以一去。
      我见那旧厂房的楼上,过去一排排车间,都改成了工艺品商店,便颇有些探幽寻奇的想法,顺着楼梯往上去了,因天色晚了吧,不少店铺都关门了,倒是在三楼的楼梯旁,有一家书店还在营业,书店门外立着一块牌子,写着“海豚书店”四个字。如此简易的招牌倒是少见,而且又是旧厂房改建的,让人莫名感到一种荒诞又温馨的黑白电影的气氛。我进去后,见书店只有一间大屋子,还算宽敞吧,里面也还有几个人在挑书看书。我走到书架前,书店里几乎没有励志、理财那些快餐书,除了时下流行的文艺书籍,就是不少冷门的艺术类书籍,还有专门讲爵士乐的精装书,这里倒像是嬉皮士的精神家园。逛了一遍后,我挑了一本《卡夫卡谈话录》和川端康成的《古都》,那本《卡夫卡谈话录》大学时看过,后面一直想买,又一直忘记了,《古都》倒是读了很多遍,但这回出来,却没有带着,行礼箱里只带了陀氏的《鬼》、昆德拉的《生命不能承受之轻》,还有一本《金刚经》和《浮生六记》。我选好书后,见窗外已经彻底黑了,便去收银台付过钱,往客栈去了。
      夜晚了,游人依旧不少,到处都是烧烤的气味。回到客栈后,我看了一会儿电脑,只觉百无聊赖,便躺在床上,想着之后该干什么去,可想了一阵,依旧是一团水雾,倒是有些饿了,我便出去打算买份蛋炒饭。出门时,我看了眼手机,已经快十点了,街上的游人确实少许多了,倒是从洱海门那边起,多出了不少人群,一团团的坐在街边,一面喝着啤酒,一面弹吉他唱歌、聊天,我万分羡慕的看着他们,也想加入他们,只是到底有些难为情。在洱海门外,我吃过了一份蛋炒饭,价格也不贵,回去的时候,又经过那些人群,我壮着胆子坐到了一群人中,刚坐下立马有个人给我递来了一瓶啤酒,我见大伙这么热情,挺感动的,还没说出谢字时,那人便说:“三十块。”我看着那人,只见他是相当认真的,我虽是有些疑问,也只得乖乖付了钱,然后喝了几口那温温的啤酒,看着大伙聊天。只见刚才那个收钱的家伙,又抱起吉他,弹起了黄家驹的《海阔天空》,大伙又都兴致高昂的唱了起来。我呢,还是因为那瓶啤酒钱的缘故,心里有些疙瘩,所以提不起兴致,又坐了几首歌后,便独自回客栈去了。
      第二天,虽然大理给我展露的不光是想象中的模样,还有市侩的一面,但这里还是有吸引我的声色,比起在收门票的风景区,孤独的看大妈们拍照,还是这里的气息更让人好受些。不过这样住客栈确实贵了,我便在网上搜了附近的月租房,果然搜到了几家,看了价格后,我选了一家比较偏僻,但价格相对便宜的客栈,打电话联系到那老板后,确定还有房间,我便提着行李去那里了。到了那客栈中,老板是个老头子,带我看了房间,只见比床大不了多少的房间,放了一张书桌,还用玻璃隔了一个洗浴室,便没有其余的空间了。不过我对这些也不在乎,把行李放好后,便下楼去和老板付钱了。有了落脚处后,我感觉对大理更有兴趣了,但我白天是很少出去的,熟悉了大理古城后,白天我一般都躲在海豚书店看书,或者在一家偏僻的清吧闲坐。清吧是以张国荣为主题的,店主是个女人,整日放着张国荣的歌,店里贴满了张国荣的海报,还有一个不大的书架,放了不少或新或旧的书。我在那清吧里,看完了一部《乌合之众》,跟那店主熟悉后,得知她也是来大理寻找一种类似归属的东西,顺便把自己的爱好“张国荣”也带来了。后来她还和几个朋友,用投影仪放了许多场张国荣的电影,不过那时我寻到了别的朋友,倒是不如之前那般去的频繁了。
      大约是呆了快半月吧,我对大理这里的人事都有了自己的认识,也结识了几个所谓的朋友,但距当初的期望,爱与和平的嬉皮社区,还是有很大失落的。那些夜晚在大理街头,弹吉他卖啤酒,或者在幽暗的小巷,在床单厂那里卖自己手制工艺品的男男女女,更多的是中国式流浪客,他们有他们的江湖,他们有他们的圈子,跟他们打交道,首要的问题便是钱,其次便是酒,我认识了几个人后,几乎都跟我借过钱,或者暗示我去酒吧请他们喝酒,在我拒绝了他们几次后,便和我再没联系了。当然也有实在的人,和我一样住在便宜的月租屋里,有的甚至住在村子里,他们来大理也是为寻找所谓的理想国,后来虽有些失望,但这里带着堕落的悠闲,还是将他们留下了。有个叫作刘爷的大哥,从杭州辞职后,已经这般漂泊了十多年,跟家里的亲人也几乎没联系了,但他好像都看开了似的,每日通宵看书,然后睡到中午,下午在古城的酒吧瞎坐坐,之后在夜里阒无人迹的巷子瞎逛逛,便又回去看书。与其说他是一个嬉皮士,那时我更觉得他是苦行僧,他也相当的拮据,虽有手机但从不打电话,什么事都是发信息。
      但真正让我觉得和大理产生精神上的神经脉络,还是遇到了林山月之后。那时我喜欢去古城的农贸市场买喜洲粑粑,那里不仅便宜些,放的玫瑰酱还多些,从农贸市场回来时,经过那间部队医院的巷子前,有一所基督教堂,教堂也不大,当街有一面白墙,墙上用红笔写着哥多林前书的一段文字:“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爱是不嫉妒,爱是不自夸,不张狂,不做害羞的事,不求自己的益处,不轻易发怒,不计算人的恶,不喜欢不义,只喜欢真理。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爱是永不止息。”看到这段文字时,我只觉心头被撞击了一下,几乎有些眩晕,大学时也读过《圣经》,但没记住这段话,此时见了,倒是犹如初见一般。教堂一般只有星期天才举行祷告,平日里面也没什么人,我便喜欢一人去里面看书,比起在海豚书店看书,在教堂里看书倒是更安静,心里也更安宁。去那教堂看了几回书后,发现也有一个人常去教堂看书,因教堂不大,跟那人见过两回,也就记住了,后来在教堂外抽烟时,跟他交谈起来,相互认识了,他就是林山月。
      认识林山月后,我在大理算是有了一个,可以一起吃蛋炒饭,一起散步时谈凯鲁亚克、鲍勃迪伦的朋友了。交谈几回之后,我发现林山月确实读过相当多的书,他自己说大学没毕业,就出来瞎逛了,但是为了打发时间,确实读了一些自己感兴趣的书。他喜欢欧洲的作家,不过对于我钟爱的陀氏,林山月倒是很不喜欢,几乎是有些讨厌,有回他颇为认真的对我说:“蚊子你最好离陀氏远些,不然你会被他的阴影吞噬掉的。”就对人心的敏感来说,林山月确实有超出常人的一面,但他自己也常为此苦恼,他喜欢读普鲁斯特,大学时就将《追忆似水年华》读了三遍。对此,我不禁佩服得五体投地,算是对书有股拧巴劲的我,从一开始遇到《追忆似水年华》,期间起心又放下,快七八年了吧,普鲁斯特的书我也只读完了第一章,便再也读不下去了。
      除了讨论书外,我们有时也会谈些感想,有回在他租房那里看完了迪伦的传记片《我不在那儿》,我们出来吃过晚饭后,走在暮色里的巷子中。不知怎么由迪伦讨论到了嬉皮士,那时我也年轻气盛,对林山月说到:“中国也会出现这么一趟思潮的,当社会变成纺锤形,而思想的变化却是沙漏形的,二者中间重合的那一代人,就是中国的嬉皮士。”林山月听了,默默的走着,过了一阵,才对我说道:“或许是你自己希望如此,然后才这样分析的。”我不禁一愣,有些难为情的问道:“你不觉的么?”林山月笑道:“我也希望如此,但那时我们都老了吧,所以对我来说,这些并不重要。”我笑道:“你觉得大理会变成中国的三藩市么?”林山月想了一会儿说:“你觉得这些大理的流浪者里,有多少人读过圣经,读过凯鲁亚克,听过鲍勃迪伦、披头士,他们只不过是想来偷懒和放纵而已,嘴边挂着的几句漂亮话,都是道听途说来的,连全本的书都没碰过。”我笑道:“那你是为什么来大理的?”林山月看了看我,继续往前走去,才说道:“和你差不多吧,不过要比你更现实些。”
      如此这般,我们一道晃荡在大理,虽没有想象中的嬉皮士,但有一个能谈嬉皮士的朋友,也就不那么寂寞了。倒是有一天,我又去那教堂里,包里放着我刚在海豚书店买的一本《徒然草》,打算带到教堂来读的。走进教堂后,发现林山月已经坐在那里看书了,身旁还坐着一个女孩,我倒是有些吃惊,那女儿的背影我从没见过,便悄悄走到他们身后,拍了拍林山月的肩头。林山月见我来了,也是一笑,见我故意看着那女孩,林山月便笑道:“这是小玲,我女朋友。”我见那女孩脸微微一红,格外的可爱,便对小玲笑道:“我叫蚊子,是山月的男朋友。”小玲脸又一红,低声道:“山月给我说起过你的。”我有些吃惊的道:“他怎么从来没给我说过你啊?”小玲还没说时,林山月笑道:“我和小玲也认识不久?”我问:“不久是多久?”林山月笑道:“算上今天的话,一共三天半吧。”这回我是真的吃惊了,看着小玲的样子,感觉他们都是老夫老妻了。这时有一对老年夫妻走了进来,看样子像是游客,我们也没在谈话了,我坐在一旁,放好书包,打算拿出刚买的《徒然草》来看,不料书包口一滑,里面的书掉在了小玲脚下,小玲立马将书捡起来,要递给我时,见那是一本《金刚经》。小玲像是遇到神迹似的,惊得口都合不拢了,忙推着身边的林山月,让他看那本佛经,林山月见了,也是瞪着眼看我,好似在看索多玛的盐柱。我呢,接过了那本《金刚经》,倒是有股恶作剧的欢喜,不过到底还是把佛经放回了书包里,取出《徒然草》时,想起这也是关于佛教的书啊,似乎也有些不敬上帝,但包里实在没带别的书了,就在那教堂里硬着头皮读了下去。快到傍晚时,林山月和小玲要回去了,我便跟他们一道出去了。
      走出教堂后,小玲笑道:“你真是人才啊,跑到基督教堂里读佛经。”我笑道:“你们读的什么?”小玲笑道:“我读的是纪德的田园交响曲,山月读的是追忆似水年华。”我便故意道:“差不多都是异教徒,火刑时也算有伴了。”小玲听了,不禁笑出了声。我们在洱海门那里吃完了米线后,然后跑到我和林山月常去的一家酒吧外的亭子里,那家酒吧位置较偏,没有其他酒吧打扰,游客也不算很多,但驻场的歌手确实唱得不错,我和林山月为了省钱,不去买那几十块一瓶的啤酒,便常常自己在便利店买了啤酒,跑到这外面的亭子里听免费的歌。今日我们也买了几瓶啤酒,在那亭子坐着听歌,酒吧里的歌手一开始唱的是《山丘》,后面又唱了《那些花儿》、《晚风》、《有心人》等,大多都是上世纪的老歌。等唱到《一生何求》时,我们买的五瓶啤酒都喝完了,小玲也有些酒意,头晕想睡觉了,我和林山月便都回去了,林山月带小玲往苍山那边的住处走去,我则回洱海门那里的房子。
      有了小玲的加入后,我和林山月的教堂读书更有趣了,林山月还在读他的普鲁斯特,小玲呢,昨天看的是纪德,今天又忽的看起了村上春树,好像从来没把一本书看完过。但看得出来,林山月和小玲确实是在恋爱中,我和林山月在教堂外抽烟时,小玲都要跟出来,围在林山月身旁,林山月也是一脸的幸福,看着他们,我既感动又孤独啊。
      但过了快十来天吧,那天小玲没来教堂,林山月看完书后,喊我一道去吃晚饭,说他请客。我笑道:“怎么打算请我喝喜酒呢。”林山月却有些严肃的说道:“我要和小玲回去了。”我有些不解的问道:“去哪里?”林山月道:“回小玲的家。”看着林山月认真的神情,我也明白了,他确实找到了归属,之前他也聊起过,他是单亲家庭长大的,从小跟父亲生活,不过关系很差。刚认识时,我看他的微信朋友圈,发现很久之前,他发了一条《阿飞正传》里张国荣被母亲拒绝后,一人走在东南亚树林中,那落寞又骄傲的背影的截图,那时我像是不小心触碰了别人的心事似的,感到很不好意思。那天,在洱海门那里,我们没吃平常吃的炒饭、米线那些,林山月请我吃了一顿傣族烤鱼。
      知道林山月和小玲要离开后,我也有些害怕孤独了,之前那个刘爷回拉萨去了,他给我说起过拉萨的情况,我知道了那里也有一群藏漂,算是有文化的二流子,不过那时我可觉得他们是中国嬉皮士的先驱者,我实在不堪再一个人游荡在大理了,便也做出了去拉萨的决定。等我买了去昆明的车票,因为我不想坐汽车去西藏,便买了昆明到西宁的机票,打算从青海坐火车去西藏。直到我退了房子,拖着行李箱,要去昆明时,林山月和小玲还在大理,他们说是等林山月的房子到期后再回去。我离开大理那天,林山月和小玲过来送我,看得出他们也是有些伤感,毕竟在这萍水相逢的地方,遇到多少交心的朋友,也是很不易的。可我也不知,这回见面后竟是我们这么长久的分别,此后我去拉萨,又回故乡,经历了许多事后,和知安一起生活着,做着我父亲留下来的手艺——烧瓷。对于林山月的情况,我也没有主动去联系了,只是在微信朋友圈上看到了些,我知道他和小玲回去后结婚了,还有了小孩。可两年前,我却从朋友圈中见到他好像出家做道士去了,想起大理的日子,真是让人觉得梦似的。后来,我在他发的消息评论下,问了些话,他也还记得我,对我的回复也很真诚,我和他才算是又联系了。不过重新回故乡后,我对道教、佛教那些,也更感兴趣了,想着今年要和知安去一趟龙虎山,林山月的道观也在附近,我便尝试着联系他,说今年打算去趟龙虎山,他十分热情的招呼我去他的道观看看,说有很多话想聊,我也想见他一面,便跟知安说了后,准备去见这个快阔别十年的故人。
      安顿好家里的事,又将养的那条黄狗托给朋友照料,我和知安便坐车去了县城,然后从县城坐高铁去长沙,再从长沙转车到江西。我和知安在龙虎山玩了一天,知安对道教那些不敢兴趣,倒是那里的山水景色相当不错,知安拍了许多照片存在手机里。从龙虎山回来后,我们在附近的县城休息了一晚,打算明日去林山月的道观,然后再坐高铁去景德镇。
      次日,我和知安吃了米粉作为早饭,然后就坐中巴去林山月那里,不过江西人确实吃得辣,那碗米粉的油炸辣子,让我和知安喝了两瓶的水。车子大约行驶了一个小时,就到那个小镇了,我和知安下车后,按照林山月的指点,打了一个小三轮。开三轮的是个大爷,很熟悉林山月的道观,直接拉起我们就往山上去,我坐在后舱里,问了车费多少。大爷回头道:“都一个价,二十块,不会多收你们的。”果然沿着盘山公路走了快半个小时,就看到一条岔路里的道观了。车子停下后,我付了车钱,然后和知安往道观走去。岔路也还算宽阔,但两旁高大的树木遮住了阳光,显得有些逼仄。刚到道观的大门,只见一个女孩走了出来,女孩穿着一件黑色冲锋衣,头发倒是挽了个发髻,女孩见到我们,看了一会儿,便笑道:“你们是来有事的么?”我说道:“我们来找林山月。”女孩一听,便笑道:“是山月道长的朋友啊,快进来,山月道长这几天都在说你们呢。”说着,女孩热情的带我们进道观去了。
      进入道观后,走过了前院,里面倒是比外面看着的要大些,我们又转到后院去,结果发现后面别有洞天,竟比前面还要宽敞。女孩将我们领到厨房里,然后便出去喊林山月了。我和知安坐在厨房里,见灶台上摆满了白菜、粉条,还有丝瓜和辣椒,看着这些蔬菜,倒是有些觉得饿了。没过一会儿,外面就响起了脚步声,还不止一个人,接着就见林山月和刚才那个女孩,还有一个同样年轻的道士,一起走了进来。林山月一见我,便过来握住了我的手,然后拍了拍我肩头,之前在大理他就是这样和我打招呼的,然后我又给林山月介绍知安,林山月也是跟知安握了手,那时我不禁有些疑问,林山月的精神状态一点也不像出家人啊。我介绍完知安后,林山月便给我介绍那个女孩和另一个道士,我才知道那个女孩是来道观做义工的,另一个道士倒是正经出家了七年,还是林山月的师哥。见面之后,林山月带我和知安去休息的房间,只见一间平房里,摆了四五架高低床,林山月笑道:“就睡这里吧,这是平时居士们住的地方,这个时间没人住,就这条件了,将就一下就是。”我笑道:“比大理的青旅好多了。”见我说起大理,林山月也是不禁一笑。放好行礼后,林山月便带我们去厨房,因为要做午饭,那个女孩和道士都在厨房忙着做饭。林山月也去帮忙了,我和知安见厨房里的事情插不进手,便去外面扫一下落叶。没过多久,中饭煮好了,我和知安进去吃饭,只见厨房桌上摆了一盘土豆丝、一盘炒白菜,一碗鸡蛋汤,居然还有一盘辣椒炒肉。我有些小声的问林山月:“你们能吃肉吗?”林山月笑着大声道:“我们是正一道,是可以吃猪肉的,但是牛肉、狗肉、大雁、乌鱼是不吃的。”我和知安听了,都是叹了口气,不过这几盘菜都炒的相当下饭,我不觉吃了三碗米饭。
      吃完中饭后,那个女孩和道士跟我们道再见,去午休了,林山月知道我和知安刚来,不会睡午觉,便陪着我们在观里闲逛。我和林山月边走边聊,得知那观里有一个很老旧的石碑,竟然是明朝的,而且这个道观之所以能存在下去,很大程度都是因为这块石碑。我和知安有些敬畏的看着那石碑,只是碑上的文字,因年代太远,都看不清了。我见道观没其他人了,便问道:“道观只有你们三人么?”林山月道:“还有我们师傅啊,今天下山办事去了。”我笑道:“那也不多啊,这么大地方就住四个人。”林山月道:“也有人多的时候,办法事的时候,很多附近的居士都过来,有时一天有上百人。”知安一听,不禁笑道:“那是热闹多了。”林山月笑道:“是热闹啊。”逛完了道观后,林山月又带我们到一个房间喝茶,房间里放着不少的书,林山月告诉我,这是他们做功课的地方,我看着那些书,喝了口那茶水,茶水还算不错。
      闲坐闲聊了好一阵,到了快吃晚饭时,我和知安听到外面有人在喊着,林山月他们听到后,便都出去了,我和知安也跟着出去了。只见一个老道士站在那岔路口,身旁放了一堆东西,林山月他们都去帮忙拿东西,我和知安也过去帮忙。拿东西时,林山月给他师傅介绍了我和知安,我和知安忙给老道士问好,那老道士也是怪和气的,满脸笑意的跟我们打了招呼。不过拿东西时,我见居然还有一叠宣传牌,上面写着爱党、爱国、爱社会主义那些标语,我见知安也注意到了,我们不禁对视一笑,掩饰我们的尴尬。放好了东西,到了厨房,我们吃过了晚饭,然后老道士带我们去下午喝茶的那屋子,老道士给林山月他们开了个会,说今天去办农合的情况,又说了买那些宣传标语在广告店花了多少钱,要林山月他们明天上午贴好,下个月宗教局的人要来检查。说完了正事后,老道士又感叹到,那农合长得太快了,前几年才几十块,今年就要三百多了,道观里除了做义工的那女孩,他们三个道士一共要一千多块,还好有协会报销,不然光靠观里的收入,可是一笔大负担。听着老道士的感叹,我也不禁暗自叹到,果然是忧道亦忧贫啊。老道士说完后,见我和知安是客人,便喊林山月他们陪我们,他自己有些风湿痛,年纪又大,和我们聊不一块儿,自己去屋里休息了。
      老道士走后,我和林山月他们坐在院子里,天气刚好,穿一件薄外套,很是舒服。那个女孩又拿来一盘葵花籽,我们便一面嗑瓜子,一面聊天。在聊天中,我得知,那个女孩读完大学后,上了三年的班,后来实在熬不下去了,便带着一点存款,来道观做义工。不过在道观里,虽吃住不要钱,但其他要钱的地方也是有的,女孩说等手边的钱剩到一万块时,就决定是再去打工,还是真正的找师傅出家。至于那个年轻道士,他倒是简单许多,大学没读完就直接出家来了,用他自己的话说,他自己不是那种能跟生活讨价还价的人,只有这种安宁单一的生活,让他不那么焦灼,当然这也就是他的道缘。至于林山月,我和他从大理分别后,我固然有一些问题想问他,但当着这些人的面,他自己不说,我还是有些不好开口。到了九点时,林山月笑道:“我们都睡得早,到休息时间了。”我和知安便笑道:“那好,休息了吧,也有些累了。”
      夜里,我和知安各自睡在一张高低床的下铺,知安忽然问道:“林山月的老婆孩子呢,你不是说他成家了吗?”我道:“是啊,明天再问他吧。”没过一会儿,知安就睡着了,我听见了她悠长的呼吸声。到了第二天,林山月他们五点半就起来做早课了,我和知安醒来时,他们都做好了早饭。我和知安有些不好意思的吃了早上的面条,然后我们便按照老道士的吩咐,去院子里的宣传栏,贴昨日买来的牌子。贴标语时,果然见那宣传栏里的牌子都老化了,字都脱色了,昨日倒是没注意到这些宣传栏。我们把旧的牌子都撕掉,然后将新的牌子贴好,再把宣传栏的透明窗擦洗了一遍,方才满意。贴好宣传牌子后,林山月他们又去做功课的房间,老道士说今日我和知安来了,又刚贴好标语,上午就不用打坐念经了,把那些元宝折好就是,下个礼拜有居士来时好用。林山月他们在桌上折着纸元宝,知安看了几遍,就学会了,跟着他们一起叠了起来,还问道:“我不是道士,叠得算数么?”林山月笑道:“心诚则灵。”我则在屋子转悠,见那书架上的道教书籍,颇有些兴趣,便取了一本,随手翻了起来,里面有些说法,确实是在外面不会知道的,也有他自己的道理。叠完元宝后,我们又去做中饭,吃过午饭,休息一小时后,林山月说带我和知安去山里挖野葱,晚上与鸡蛋一起炒。
      我和林山月一人拿着一把小锄头,知安挽着一个竹篮子,便往山里走去。在离道观没多远的地方,林山月指给我和知安看,地上的枯叶里果然有许多青绿的野葱。我和林山月便蹲着挖了不少,不一时挖了一篮子,知安笑道:“够了,再多挖就要带回我们家了。”我和林山月才停下来,不过我们也没回去,林山月带我们来到一条小溪边,我们洗过手脸后,坐在溪边的石头上。我见林山月是有些心事似的,便问道:“小玲呢,你们不是有小孩了么?”林山月看着我和知安,叹了口气,说道:“离婚了,孩子小玲带着。”我有些不解的道:“你不是说,你们这个正一道可以结婚的吗?”林山月说道:“是可以啊,我来道观后的第一年,每隔两三个月还去看一趟小玲和孩子他们。”我问道:“那怎么?”林山月捡起一块石头,扔到溪水里,笑道:“去年的时候,小玲给我打电话,说要和我离婚,她说她要结婚了。”我听了,一时倒是不知说什么才好,倒是一旁的知安道:“这也好吧,不然倒老是牵挂的。”林山月看着知安笑道:“我现在也是这么想的。”后来,我又问到他离开大理后的事情,那时我以为他是找到归属了啊。林山月却笑道:“是啊,这一点那时我们很像,都在寻找一个归属,所以我们才会成为朋友吧。到了小玲的家里后,一开始在那个南方的小镇里,我确实是很感动,就跟我幻想无数次的家园一样。可后来啊,怎么说呢,用电影里的话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小玲的父亲是他们那个社区的书记,便把我也带进了社区的管委会,而且我又年轻,又会电脑,她父亲是很看重我的,打算着让我干几年后,去考特岗公务员,又或者接他的书记。”林山月说这些时,手里不住的把玩着一颗石子,像是把握着一颗童年的糖果,只见他又说道:“可后来,虽然我跟小玲是处的很好,但那种生活环境,那些工作的事,简直像是权谋剧啊,很让人心累,后来又到了选举社区书记的时候,小玲她父亲为了和别人竞争,做的那些事情,又喊我做的那些事情,让我是真的厌恶了,看过金庸小说里的选武林盟主吧,就是那样的事啊。有一段时间,我简直成了油滑的官僚,慢慢的我对那个地方感到无可挽回的厌恶了。他曾经给我的归属感,都已经烟消云散了,那年我来龙虎山旅游时,见到那些道士,不禁很是向往啊,心里像是有颗种子出芽了,于是便决定出家来了,我觉得只有在这些道观里,我才能找到自己的归属。”林山月说着,笑了笑,将手里的石子扔进溪水里,又捡起了另一颗石子,继续把玩着,他又继续说道:“我也告诉我师傅,我还没有完全信仰教意的,但我愿意这样追寻下去。”我问道:“你师傅怎么说?”林山月笑道:“他是个老实的好人,他说机缘到时,就会相信的,在这之前把功课做好,把人做好。”我又问道:“你呢,怎么看你师傅的话?”林山月笑道:“这是我最后的船了,我愿意一直追寻下去。”
      回到道观后,我们把挖的野葱洗了,然后炒了鸡蛋,果然相当好吃。夜里,老道士回房间了,我们几个人坐在院子里,见今夜的月色很好,那个年轻道士拿了一支洞箫出来,给我们吹起了曲子。我第一次在现实中听到萧声,那种感觉真不是电脑音响所能比拟的,听到悠扬的音调转折时,鸡皮疙瘩都起了。因夜里大伙兴致比较高,倒是快到十一点,才去休息的。
      第二天,我和知安要回去了,我们订的去景德镇的车票是今日下午。我们收拾好行礼,吃过早饭后,辞别观里的人们,那时心里不觉有些不舍了。林山月给我们打电话喊了三轮车,就是送我们上山的那个老人,我们把行礼放上车后,告别了来送行的林山月、女孩、年轻道士,上车往山下去了。到了山脚时,前面已是小镇了,我想回头看一眼那道观,却只看到满山青翠的树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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