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零年冬》秦淮以南YY

15、哈格草原（三）

　　众人回到竹楼之后，照例相互交换了信息。在听说了章亦舒师兄弟二人口中红衣姑娘所述的怪事之后，而这件怪事中有个很重要的关键点就是，这件事情发生的时间是半月之前。这件事情的发生恰好和薛家的事情结束的时间基本能对上，那么他们在山谷中遇到的狼犬和少年至少跟带走薛行的人有关。天色已晚，在得到结论之后，众人便各自回了房间休憩。
　　竺水从第一次见到这么狼狈的阳景，也第一次见到把阴郁挂直接挂在脸上的阳景。阳景从来都是一副看着很温煦，但是却从来不喜形于色，人们往往猜不透他在想什么，这么明显的表情，出现阳景脸上，虽说竺水大概是知道肯定与今天山洞的事情有关，只是他想不通这件事情有哪里不对劲，当时那种情况，他自己的选择和竺水的选择都没有问题，符合他们日常行事的风格。
　　可是阳景确是从山洞出来一路上没有半个字的言语，包括众人分析两件事情的关联的时候，阳景也只是默默的站在旁边，没有发表任何意见。现在也是这样，从回到屋子到现在，一个字都没说，只是默默的站在窗口，望着远方。他甚者没有清理身上的血迹和脏污，后背衣服上还有刚才山洞中被撞出去后的擦痕，嘴角还有一丝干涸的血迹。这么狼狈，又这么沉默。这样的阳景，竺水第一次见。
　　他不知道如何开口询问，就算开口了他也不知道问什么，因为在他看来，没什么可问的。可是看着这样的阳景，竺水心上好像蒙了一层雾，闷闷的，可是却无法用言语形容。
　　在山谷里折腾了一天，竺水早已是支撑不住，就这样带着疑惑和莫名的感觉靠在椅子上陷入了梦境。竺水睡着的那一瞬间，阳景转过了身，从窗前走过来，帮竺水脱掉了外衣和鞋子，把竺水从椅子上抱了起来，安置在了床上。
　　阳景看着安睡着的竺水，目光移到了竺水脖子上被匕首擦出的血痕，今天，那个少年吧刀比在竺水脖子的时候，阳景余光注意到那一瞬间，立马收势，朝着少年攻击，可是还是晚了一点。
　　那一刻，阳景感觉到了自己的心跳的很快，很快，那一刻他感觉他拿着弯刀的手在轻微的颤抖，他感觉到，那一刻他害怕了。那一刻，他其实能救下竺水，他的刀能快过少年，可是在他攻击过去的时候，他看到了竺水眼中的不赞同，还有一丝无所谓的神色。无所谓什么呢？无所谓自己是不是会被少年伤到或者被杀掉。
　　竺水总是这样，大会上和凌晞对打也是，无所谓自己受伤，无所谓疼痛，只想达到自己的目的。幻镜中也是，只要能不被抓到，就义无反顾的跳下了悬崖。这次依然这样，他怎么不会想到那个少年可能是一个危险人物呢？可是为了那万分之一得到一点线索的机会，他依旧去扶了那个少年，甚至在阳景起了杀念的时候制止了阳景。
　　竺水总是这样，把自己置身于危险的环境，去得到一些想要的东西。似乎他的身体和生命和他的思想无关，或者说他本身就不在乎。
　　阳景又想起了，那个幻镜中在小镇上生活着无忧无虑，天真浪漫的竺水，那个明动的身影，一直在他的脑海中徘徊。现在的竺水，背负了太多，太多。不爱惜自己的身体，负重前行。
　　可是他没有立场，那个明动的竺水拥有着一个幸福的家庭，有爱自己的爷爷任由自己撒娇耍赖，有朴实的镇民陪伴，那是一个世外桃源，是竺水心底最甜蜜的地方。可是这份甜蜜到现在只剩下苦涩和仇恨。
　　小镇的毁灭，家人的逝去，千年时光暗无天日的囚禁，让竺水再也回不到从前。就连他自己，一开始的初衷，也只是因为无聊因为觉得有趣，因为想要得到竺水的元神，才来到竺水身边的。
　　他没有立场，和资格，去让竺水放下仇恨，去指责竺水不在乎生命。
　　所以，他今天不再控制自己的表情，他害怕了，他怕竺水死去。那一刻他也认清了自己的心。
　　他知道自己早已沦陷，从签订契约的那一刻，他和竺水的羁绊就再也斩不断了。在他漫长的生命里，似乎都没什么可回忆的，可是在认识竺水这两年多的时间里，生命时钟仿佛慢了起来。
　　一开始，只是觉得有趣，自己亲手修葺斜阳山上的小屋，修葺桌椅板凳，那时候竺水刚从千年的囚禁里被救出来，不爱说话，他做事情的时候，就会把竺水抱在旁边坐着，他动手，竺水看着，有时候他注意力集中在手上的事情时，一回头发现竺水已经睡着了，就那样静静的躺在那里，阳光撒在他苍白的脸上，激起红润光泽。
　　每当这个他就会盯着竺水的脸看很久很久，那时候看着这样的竺水他就希望竺水可以一直这样脸色红润，看起来十分健康。可是只要没了阳光，温度降下去，竺水又会变得病弱苍白。他知道那是千年间的囚禁所造成的损耗。后来去了次山下，他发现山下的人都喜欢食补，所以他总是学着做各种东西，逼着竺水多吃一点。就这样，两人一起在斜阳山上度过了两年的时光。
　　在竺水的身体好转一些的时候，就开始筹划着去寻找当年的真相。这一路走来，他又发现不一样的竺水，跟山上那个沉默寡言的竺水不一样，会眉飞色舞的凌晞聊天，会对四个长老很尊敬，会对沉默寡言的秦喻和颜悦色，会对章亦舒和宫承衍的相处露出不解的表情，也会对路边乞讨的人施以援手等等。他也在街上的时候会偷偷的看自己喜欢吃的东西但是不说出来，也会在喝醉的时候乖乖的搂着自己的脖子，小声的叨叨。
　　他见过各种各样的竺水，苍白病弱的，眉飞色舞的，善良的，尊老爱幼的，使坏点子的，还有拼命的，他也了解竺水所有的习惯，喜欢吃甜的，喜欢莲子清糕，喜欢毛绒绒的小动物，讨厌长得丑的一切，喜欢在睡觉的时候，旁边放一个多余的枕头抱着，喝醉的时候很乖，他也知道竺水每天晚上都会做噩梦，都会惊醒，惊醒之后看到有人在身旁，便又会浑浑噩噩的睡过去，所以他每天晚上都会在竺水这里，直到他第二天醒来。可这样的竺水让他觉得总欠缺点什么。
　　再后来，他见到了幻镜中那个无忧无虑的竺水，就那一眼，那个身影就再也无法从脑海中抹去。
　　原来，原来加上这样的竺水，才是完整的竺水。可是这两年里，他从来没见过幻镜中那样的竺水。
　　幽冥很少做梦，可是那天幻镜中出来以后，他做了这样一个梦。他梦见了竺水，他和竺水查到当年的真相，竺水终于放下了仇恨，他们回到了斜阳山上，两个人向以前一样，每天晒着太阳，竺水会跟他撒娇耍赖，会笑的天真浪漫，会直白的索求自己喜欢的东西，不再隐藏自己的小性子，变得娇气可爱，但他依旧善良、依旧为了达成目标而拼命，年少的竺水和千年间历经沧桑的竺水融为一体，组成了一个真实鲜活的竺水。梦是那样的美好，梦里又竺水，有他想看见的一切，以至于每次做完这个梦，他都会怅然若失。
　　在他过去那漫长的生活里，从未如此有趣，他乐意这样做，他喜欢他的生活以竺水为圆心，朝外扩散，他喜欢现在的生活。他喜欢幻镜中那个明动的竺水，他也喜欢现在这个负重前行的竺水。他爱竺水，他深刻的知道自己的沦陷，但是他不想从中脱身。
　　感情的起始，就是那一瞬间发生的一些小事，而那些微不足道的小事经年累月的堆积，慢慢的成为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