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鹤》赴春明

6、第六章

　　念着乌霞距京都有一段路程，在祭月前一段日子温定朗就决定启程。

　　乌霞早些年只是一处村子，后来因着地段半城山、半城水适合居住，渐渐来此居住、做生意的人便多了起来，也就是如今的乌霞城。

　　温定朗以公务为由，先去当地巡抚府上，带着二人也不方便，临走再三警告沈上清跟着温定昭莫要出乱子，沈上清闻言失笑，连连保证。

　　温定昭与沈上清先下了两间客栈，只是一路舟车劳顿也没怎么休息，刚巧温定昭这会儿又来了葵水，疼的直冒冷汗，负雪见温定昭睡得稳，便退下去找店家要个小厨房炖些补气血暖暖身子。

　　温定昭喝了碗安神汤刚准备倚在榻上小憩一会儿，便听见敲门声。

　　“小姐，可要下去用膳？”沈上清清朗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温定昭蔫蔫地回道：“知道了，我等会儿就来。”

　　沈上清站在门口称是，但看了眼熙熙攘攘的乌霞街，还是决定在门口等上一二。只是一刻钟都过去了也不见温定昭出来，屋内也并未听见有什么动静。

　　到底是尚未出阁女子的房间，沈上清也不会贸然闯进去，只当是女儿家动作慢了些，索性又站在门口等了一会儿。

　　眼见着一刻钟都要过去了，沈上清再次敲了敲门，这次屋内却没有回应。

　　连喊几声都未有应答，近日乌霞城来了不少外地的人。京都因废皇子动荡，到底是害怕温定昭会因自己受牵连。

　　顾不得其他，沈上清在门外斟酌再三将门猛地推开，却见温定昭阖着眼正倚在榻上，一动不动。

　　“温定昭！”

　　沈上清快步上前将温定昭抱起，朝着床榻奔去，轻轻放下后拍了拍温定昭的脸颊，又抬手贴了贴温定昭的额头，觉体温正常才长舒一口气。

　　只是瞧着眼前的温定昭面色苍白如纸，怎么看也不像是正常的模样。

　　难不成是中毒？亦或者是身上有伤？

　　沈上清紧蹙眉头一时无措，他一个成年男子如何能随意碰这尚未出阁的姑娘，正欲出门寻个会点医术的妇女来时。床上的温定昭忽然轻咳了一声，似乎又在呓语着什么。

　　沈上清停下来，又凑近了些。

　　“阿爹...兄长...不是他们，不要杀他们....”

　　沈上清猛然一怔，目光闪了闪重新落到了温定昭那熟睡的身影上。前世废后倒在昭华宫的身影，与眼前的人不断交织。

　　那时，他并未想要杀她的。甚至定国公死前还曾求过他留下女儿一条命，届时逐出宫外即可，切莫要牵连了她。

　　只是那日他血屠了那圣宸宫时，侍卫就来传报废后温定昭服毒自尽在了昭华宫。待他再赶到时，温定昭早已没了气息，再后来他一睁眼便又回到了乌霞城一处极为偏僻的破茅房里，家中唯一的老母已过世一月有余。

　　“咳...咳咳，好冷。”

　　沈上清轻叹一声，仔细将被褥掖紧了些。却见温定昭已经醒了，一脸迷茫地望着沈上清：“你为何在我房里？”

　　说完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被褥，试探问道：“是你帮我盖的吗？”

　　沈上清眉头皱着，瞥了一眼温定昭还是开口了：“属下是来喊小姐下楼用膳的，怎料见小姐晕在了榻上。情急之下这才将小姐抱到了床上，不知小姐是中了什么毒？亦是什么受了什么伤？竟这样霸道。”

　　温定昭愣怔一瞬，闻言偏过头去，耳朵倏地红了。

　　见温定昭莫名其妙面色绯红，沈上清还在一本正经道：“小姐，您可是染了风寒了？脸色忽然又这样红，可要属下喊郎中上来？”

　　“不必了。”

　　“为何？温将军再三嘱咐过属下，小姐不能有任何意外。”沈上清更加不解。

　　温定昭：“......是癸水。”

　　沈上清闻言微惊，在为温定昭把过脉之后心中疑虑就更大了。心中暗忖道：什么一种毒药叫癸水，竟让人痛不欲生致死？可脉象上却是一切正常，今晚需得召灼光在这乌霞城寻一寻葵水的解药。

　　温定昭看着沈上清的神情从忧虑逐渐变为惊讶，再一转换则又是疑惑而又严肃的表情。她不明白这只是每个女子每个月都会有的事情，怎的到了沈上清这里便成了什么了不得的病来。

　　温定昭掀开被子便下了床，拖着虚浮的脚步刚没走两步，一双宽大的手扶住了他。声音温润而低沉：“还是属下去买吧，小姐想吃什么同我说即可。”

　　温定昭却是摇摇头：“我想去乌霞城逛逛，这是你以前住过的地，我亦想来看看。”说完似乎又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多了一句：“我是你主子，关心你的过去也是应该的。”

　　沈上清闻言顿了顿，随即绽放一抹清浅的笑：“好。小姐如今身体不适，属下背着好了。”

　　说着，沈上清便弯腰蹲下了身子。

　　“不必不必，我只是腿麻了，过一会儿就好了。”

　　“上来吧。”

　　见状，温定昭内心斗争了片刻，最终还是伸手攀爬上了沈上清的肩头。她现在心中极度怀疑沈上清根本就不明白何为癸水，不然不会做出如此离谱的动作和表情。

　　乌霞城

　　暮色沉沉，银月似盘。

　　乌霞城之内华灯四溢，火树银花，香烟缭绕。
　　千灯长明至长街尽头，结彩悬花，不胜绚美。

　　玄衣青年貌若冠玉，眉目清俊，恰尔背上的女子扎着两只发辫，身着粉色罗裙，衬着白皙的肌肤更显娇艳。

　　二人往城中行去，一路上惹得周遭行人频频侧目，纷纷猜测这是哪户人家的公子与姑娘，瞧着年岁也就十六七的模样，却是这般养眼的模样。

　　温定昭将脸掩了掩，轻声道：“沈上清，你放我下来吧，我已经好了。其实没那么严重，这么多年我都是这样的，一会儿就好了。”

　　“这么多年？”沈上清闻言眉头一皱：“可有服过什么解药？温将军也不曾关心此事吗？”

　　温定昭更疑惑沈上清这反应了，莫名其妙地望着沈上清：“这...这能有什么解药？我没事儿跟兄长说这事儿做什么？”

　　一刻钟后，温定昭站在了整个乌霞城内最高的酒楼门口。迎客的小厮在见到一旁的沈上清，微怔后正欲恭敬行礼，沈上清先上前开了口。

　　“楼阁可还有座？”

　　那小厮连连点头，躬身往里迎：“自然有，二位请随我来就是了。”

　　乌霞城内最为富贵华丽的便是这“醉江味”，足足有六层高，占据了这乌霞城大半的建筑，而这最高的第六层，可观遍乌霞城的全景，平日一向只招待皇室子弟和贵胄子弟。

　　一踏入醉江味，温定昭就感觉到这里的奢靡与繁华，偷偷拽了拽沈上清，小声道：“是否太过奢侈了？咱们随意吃一些就好了，没有必要这样。”

　　沈上清眉眼含笑：“不会，小姐是国公府的明珠，自然是要最好的。不必担心这里的消费，属下都安置妥当了。”

　　二人随着小厮一路到了顶阁，温定昭却发现这醉江味与寻常酒楼不同，除一至三楼供人们用膳居多，四楼及以上大多都是单个的包厢为主。装修打扮大多以艳丽的色彩为主，且脂粉香味极重，倒不像是寻常酒楼会有的。

　　“二位里面请。”说着，小厮上前推开门扉，无数飞花月中来，醉江味一瞬被烟火氤氲笼罩着，好似皎月撩开烟云胧纱，顷刻不见人间盛况。

　　温定昭的耳边只闻得几声巨响，霎时烟云绽放漫天烟火。小厮不知何时已退下，唯见身后那人稳稳站在一旁。

　　“转瞬即逝的东西，即便是抓不住，也总要留在脑海中过一罢，也算是不枉此行。”

　　温定昭侧过头看向沈上清时，却见他不知何时已抬起那打开的手掌在空中，像是能碰到那滚烫的花千树。眸光骤然缩了一瞬，快的让温定昭几乎都要以为自己看错了。

　　那一眼，像极了上一世权倾朝野，于朝堂叱诧风云的摄政王沈上清。

　　“沈上清，你有想过你的未来吗？你总不可能一辈子在国公府做我的侍卫，你的能力也不该局限于此。”温定昭看着他，缓缓道：“你的眼睛里，藏的不是一个侍卫能有的东西。”

　　沈上清敛眸，却是玩味地看向温定昭：“我不知，小姐待我的好，我都记在心里。只是小姐忽然提起此事，可是有人同你说了什么？”

　　“你可知道暖春楼看你的那第一眼，我想起了什么？”温定昭抬起头看向他，神色平静毫无波澜。

　　沈上清像是已经知道答案似的，轻笑答道：“豺狼虎豹？左右不过是些......畜生。”

　　“错了，是鹤。”

　　沈上清活了两世，平生第一次听见有人称他像“鹤”，他上一辈子机关算尽，杀伐果决，与那鹤是丝毫不相干。

　　但望着眼前眼中满是倔强的少女时，不知是为年少的自己，还是为那颇为算计的摄政王，不死心多嘴问道：“小姐为何这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