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有长灯明》人间闲逛

28、第 28 章

　　朱基赞年幼，男孩女孩都不愿和他玩，他恼了，估计也是遗传了容妃的脾气，蹦着高将雪人的脑袋掀翻在地，那脑袋先是一摔又滚了几圈，碎成几瓣。
　　其他孩子一见辛苦堆好的雪人被毁，都不依不饶的围着他，小孩一见人多，索性撒泼打滚，往地上一坐假哭起来。
　　朱缨冷眼看他：“哭什么，一滴眼泪都没有。”
　　容妃这时已然年老色衰，宫中新进的美人早就拢住了皇上的心，她虽不敢放肆，嘴上也是不饶人：“七公主好大的脾气，别吓唬我儿了，他不过七岁。”
　　朱缨自然知晓自己的身世，她看着容妃：“七岁也该知礼节，他如此不懂事，想来是随身嬷嬷教养失职，这等无用的奴才，自该狠狠罚了，省的教坏了皇亲贵胄。”
　　朱基赞一听要罚他的嬷嬷，更是吵嚷起来，皇后眉头一皱，正要开口，皇上却是带着美人来了。
　　“好好的雪景。”皇上冷言道：“偏你聒噪。”
　　皇上爱美人美景美酒美食，这下雪天时地利人和，本是心情舒畅，却被这院中吵嚷闹得心烦。
　　“容妃。”他冷冷瞥了一眼跪地的妃子：“你出身低微竟是连个孩子都教不好，养不好就不要养。”
　　容妃只觉脸上重重挨了一巴掌，全场无人敢说话。
　　倒是皇后顺着皇上的话，给他解气：“倒不是容妃妹妹管教不好孩子，这城中皇子公主的礼仪规矩都是贴身嬷嬷教的，想来是那嬷嬷失职，打一顿赶出宫就是，皇上又何必动气。”
　　皇上本就来发火的，皇后给了消气的法子，便说：“就依皇后说的，那个嬷嬷打一顿赶出去，另外拨一个好的送去。”
　　容妃受罚，院内却无一人欢喜，心中皆叹帝王无情，彼时爱如蜜糖须臾不可分，如今弃如敝履片刻不想见，连最避讳的出身，也能轻而易举公之于众。
　　“帝王之爱，真是无情。”白棠咂舌：“最是无情帝王家。”
　　“学了几句话，就真以为自己明白了。”朱缨看着他：“世人皆无情，管他是不是生在帝王家。”
　　这宫中的荒唐没撑过几年，边疆战事吃紧，管未国的皇上坐在金銮殿上，看着诸多奏折中为数不多却被快马加鞭送来的战报，文中尽力捏造辞藻，极其隐晦的道明战事吃紧甚至有亡国之危。
　　皇帝攥着文书：“诸位爱卿，边疆来报说是战事吃紧急请调兵谴将，你们言下如何？”
　　言下如何？！还能怎么言下？战事吃紧自当举国力相助，你还想问什么？！
　　可没人敢说一句，敢直言进谏的都被抄了家入了土，立在这殿上的不过是奸臣佞臣，这些才配的上他这昏君，否则倒是可惜那科举入仕的一片赤诚。
　　皇上等了半刻：“怎么都不说话，哑巴了。”
　　没人敢说话，真话假话都没人敢说，省的日后算账，这一口贻误军机的大锅盖在自家头上。
　　皇帝把奏折重重一拍，点了人：“林太傅，你来说这事该怎么办？”
　　林太傅当下只觉地下小鬼勾魂来，却不敢怠慢：“依臣愚见，边疆满族日日来犯，或赢或败为了不过是我国中丝绸茶叶，为这等货物大动干戈实所不必。”
　　众人都竖起耳朵听他高见，林太傅心一横老脸也不要了：“陛下不如派人送去丝绸茶叶以示诚意结邻友好，蛮族感我朝国威，自会不战而退，不动兵戈成两国之好。”
　　殿内鸦雀无声，未打出胜负便急着给敌方送礼，可是被蛮族打出癔症了。
　　有几人侧目而视，恨不得抽他几个嘴巴，这话怎就说得出口。
　　可御座上那位却连连拍手：“好好好，太傅这主意甚好，不用钱也不用打战，那就将江南送来的千匹良锦万斤茶叶送去塞上，就送给那些蛮人以示我国宽厚。”
　　底下的狐狸一个个高呼皇上圣明，心中却暗想这国是真要完了，不战而屈实在是奇耻大辱，但皇上却甘之如饴，他们做臣子能怎么办？直言进谏？笑话！赵相全家的血还没干，乱葬岗的乌鸦还未食尽新肉，他们可不想死。
　　皇上如今还要大兴土木，盖一座摘音楼，听名称就知道这楼必是又高又美的，钱都花在这上面了，哪还有钱调兵，更何况皇上最猜忌戍边将军，断不会将国中重兵派去塞上，若边疆真破了皇上还有重兵一御。
　　第二年夏天宫内起了流言，说要送一位公主去塞外和亲，朱缨听了这流言，按年岁不是她就是五公主。
　　她年纪渐长，也见多了宫中的光怪陆离，真去了塞上也没什么，唯一舍不得的就是李妃。
　　今年开春李妃就病了，断断续续在床上躺了许久，把骨头都熬枯了，将死的黑气也爬上脸。
　　朱缨知道药石无救了，就日日去宫中佛堂诵经念佛。
　　这宫中佛堂不大，只是奉了一尊观音，塑了金身披了红绸，面前一张香案摆着四时瓜果和一鼎香炉，这观音堂一向冷清，除了几个清扫的宫女，便只剩她了。
　　她也不在这多待，每日只是奉上香诵一段经，便急着回去陪李妃了。
　　那日，她带着一身香火味匆匆而来，却见李妃做镜前描眉梳妆。
　　她心中一惊：“母妃，您怎么起来了？”
　　李妃对镜中匆匆而来的女儿，笑了笑：“今日觉得有些力气，就起来理了理妆。”
　　李妃一向不喜宫中的胭脂水粉，每日只是淡妆，连那首饰也不多带，就是一副清水芙蓉的模样。
　　可今日她头上戴了一支朱缨从未见过的簪子，那簪子是荷叶模样坠着三串流苏，流苏口咬着三条小鱼，活泼可爱。
　　“这是我最喜欢的簪子。”李妃对镜看了好久：“买下它的时候我将将十三岁，如今啊，我都三十有余了。”
　　朱缨一时接不上话，李妃将簪子送给她：“我死的时候要葬入皇陵，我在这宫中困了一辈子，不能让最爱的簪子也随我困住。”
　　“出嫁的时候，簪上它吧。”李妃直言生死，朱缨原以为这种时候，她能说上几句安慰的话，可真到了这时候一切明了，再多说什么，就显得虚伪可笑。
　　李妃推开窗户，院内整整齐齐晒着两排药材：“收了吧，要下雨了。”
　　天气晴朗万里无云。
　　朱缨一个人顶着太阳，一架架收着药材，脚下一趔趄新晒的药材撒了一地，她的手磕破了，却顾不得疼，蹲在地上捡着药材，她不敢抬头亦不敢问。
　　当日正午李妃逝世，按皇家规矩停灵祭拜，李妃无亲生子女，唯有一个朱缨为她着孝衣。
　　李妃的棺材就停在屋内正中，两边执素右侧立人，面前一火盆，朱缨蹲在火盆前，麻木的冲着火里丢纸钱，皇家妃子担不起众妃跪拜，来人皆是微微低头，拿着手帕擦了擦不存在的泪水，然后冲朱缨说上两句安慰的话。
　　朱缨一边点头，一边想：若是母妃的娘家知道她在宫中过的不如意，死了还得被架在这儿看一场虚情假意，他们可是会心疼。
　　火灼了一下她的手指，她觉得疼却没叫出来，过了七八日，那处伤口烂开了，整个手指红肿，她去翻箱倒柜的找药，从李妃的首饰盒中翻出一个瓷盒子装的油膏，打开盒子里面的油膏被李妃用了大半，半凝固的膏上还能看出一个浅浅的指纹。
　　朱缨看着用了一半的油膏，突然觉得手也没那么疼了，反倒是心中像是遇到了一场海啸。
　　“娘啊！”她终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娘！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