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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契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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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无羡整整睡了三天才醒。
蓝启仁抱着孩子去给他看,平日里严肃板正的脸上是掩不住的笑意。
可魏无羡只淡淡撇了孩子一眼,眼底虽不经意间掠过一缕不易察觉的温柔,可那温柔却转瞬即逝,随即恢复冷淡。
那孩子极其乖巧,很少哭闹。分明眼睛都没睁开,可一到魏无羡面前,竟笑得十分灿烂,两只小手划拉着,似乎想触摸魏无羡。
魏无羡眼尾微红,微微侧头,就是不看那孩子,似是在隐忍什么。
蓝曦臣在一旁,笑道:“无羡,他很喜欢你。”
魏无羡嗯了一声,却仍旧没有抱抱孩子的意思,只道:“兄长,叔父,我想再躺会,你们陪他玩吧。”
蓝曦臣道:“是啊,无羡此番确实辛苦了,叔父,我们先出去吧。”
两人带着孩子离开,魏无羡叹了一声,用被子蒙住头,却并未睡着。
他长得…真的好像蓝湛啊。
孩子分明还未长开,小脸皱巴巴的一团,可眉目间确实能看出蓝忘机的影子。
尽管魏无羡极力克制,却止不住地一遍遍在脑海中描摹刚才眼角余光撇到的,孩子的容貌。
蓝曦臣原以为魏无羡是没恢复好,才不愿接触孩子,可接下来的几个月,让蓝曦臣总心下不安。
魏无羡恢复得很快,一个月就能到处跑了,只是,他好像格外不想见到自己的孩子。
把人抱去给他看,他就说他累了。
让他陪陪孩子,他说他一个大男人不懂照顾,一切交由兄长和叔父做主。
可那孩子分明十分安静,见到魏无羡更是乖巧得没边,哪怕魏无羡不怎么看他,他只要感受到魏无羡就咯咯咯地笑。
孩子见到魏无羡分明是笑着的,可不知为何,所有人都觉得难受。
魏无羡大概也有同样的感觉,他几乎是逃避般,身体好了些以后就往外跑,极少待在云深不知处。
是以一个多月了,他还没给孩子起名字。
终于,在魏无羡又一次短暂休息,要往外跑时,蓝曦臣拦住了他。
“无羡,你还没给小宝起名字。”
魏无羡一愣,笑道:“兄长,你来便是。”
蓝曦臣摇摇头,道:“这是父母之事,曦臣不敢代而为之。”
魏无羡轻叹一声,知道今天这个名字他若是不起,怕是出不去了,便随口道:“叫蓝辞吧。”
说罢,魏无羡又出去了。
卸货之后,他将和蓝忘机一起到过的地方都重游了一遍。
仿佛和蓝忘机一起待过的地方,一草一木,一花一落叶,都染了故人的影子,魏无羡久久看不够。
除此之外,魏无羡所到之处,不论动乱大小,他皆会出手相助,几乎接替了蓝忘机逢乱必出的名号。
世人都说,这蓝辞小公子当真是投了个好胎,父母皆是大名士,逢乱必出受人敬仰,又在姑苏蓝氏这种大世家,一等一的亲眷子弟,起点便是大多数人遥不可及的终点。
金凌闻言,静默不语。
什么好胎?不过是像他一样的可怜人罢了。
蓝辞出生后,金凌随江澄去过姑苏几次,蓝氏上下都细心呵护着蓝辞,这没错。
可是,金凌感受得出来,魏无羡并不如何爱他,或者说,是克制自己爱他。
如今在外颇有声名的魏无羡,在面对蓝家子弟,甚至是别家的孩子,都会笑着打趣,亦如从前。
独独面对自己的孩子时,魏无羡总是淡漠相迎。
偏偏那孩子总乐意见魏无羡。旁人看着这一幕都颇为心痛,却毫无办法。
世人口中的羡慕,就是如此吗?
什么亲眷子弟,名士之后,遥不可及的终点。不过跟金凌一样,是个没爹疼没妈爱的孩子罢了。
金凌常去云深不知处看蓝辞。
金凌也还是个孩子,加上蓝思追他们一群人,和蓝辞相处得竟格外好。
蓝曦臣却总看着静室叹息。
蓝辞。辞,乃告别之意。
蓝曦臣知道,蓝忘机走后,魏无羡看上去与往日无异,实则从未活过来。
这大概就是为什么,他不愿与蓝辞亲近。
因为一旦有了牵挂,被思念压垮的那天,他就不能毫无顾忌地离开。
蓝曦臣知道,不能让魏无羡这样下去,可是,他能怎么办呢?
…
那边,魏无羡到了桐谷城。
这里没给他留下什么好印象,他本意是不想在这停留的,可见过那间小寺庙时,他还是进去了。
现在还远不到开窑的时候,寺庙内并没有什么人,魏无羡进去逛了一圈便想出去。
路过一放置香火的半开敞屋子,有几名香客围在一起讨论。
“哎呀,这两个泥人是谁捏的?竟如此俊俏。”
另一人道:“这肯定是假的,世上怎会有如此俊朗的男儿?”
旁边有一人敲了他一下,反驳道:“你别管有没有这种人,反正这两个泥人是烧成了,上千个泥人,就烧出来这么一个,人家的愿望肯定是实现了。”
随即又有人好奇是什么愿望,忙问木屋里的和尚能否将泥人拿下来一观。
木屋里是一排排木制壁龛,上面放了备用的香火和贡品,唯独有一个小格被擦得格外干净,里面摆的正是那群人讨论的泥人。
泥人烧制成功的概率极低,好不容易烧出来了,主人也会十分宝贝地将其带走,这两个泥人烧制得如此成功,却久无人认领,便一直搁置在此,放在显眼的位置。
泥人烧制失败的太多,这两个成功的样例无疑提高了香客的信心。
和尚小心翼翼地将泥人拿下来,交给香客们查看。
其实已不算泥人了,经过烧制,它们已经瓷化 ,变得光滑细腻。
一女香客拿到手,一眼看到泥人脚底的字,惊呼道:“此情无尽,共赴白头?天呐,它的主人一定寻到了爱人吧,这寺庙很灵的…”
魏无羡本来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听到此处浑身一震。
这这这,不就是他捏的泥人吗?
魏无羡走过去,红着眼道:“姑娘…能让我看看这个泥人吗?”
那女子吓了一跳,转眼看到这么俊朗的人儿,当即害羞道:“可以。”
魏无羡却没注意到女子的娇羞,接过来一看。
果然是他捏的蓝忘机。
魏无羡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既然灵验,既然烧成了,那蓝忘机呢?蓝忘机在哪?满天神佛要与他开这种玩笑么?
他本不信神佛的。可此刻,却又是无比祈祷神佛灵验。
无妨,不管是三年,十三年,三十年,还是九十年,他魏无羡都等。
下定了决心,魏无羡微微攥紧了手中的泥人,正欲离开。
不料旁边一女子悄声对同伴道:“你觉不觉得,这位公子很像另一个泥人?”
那和尚将两个泥人一并拿了下来,交给几人一观,此时另一个泥人就在这些人手中。
魏无羡闻言,回头一看。
那人手里的泥人,捏的不就是魏无羡吗?
魏无羡微微皱眉,香客也格外识趣,忙将泥人交了出去。
那泥人脚底竟也刻了八个字: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魏无羡敢肯定,他捏泥人的时候,蓝忘机绝对没有捏,此时距年关还很远,不到开窑的时候,这泥人究竟是何时出现的?
可魏无羡心中有股莫名的笃定,这泥人,就是出自蓝忘机之手。
泥人不论是外貌还是气质,都将魏无羡刻画得入木三分,只有朝夕相处之人,才能将他捏得这么好。
魏无羡道了谢,将两个泥人收好,跑到寺庙外的林中,喊道:“蓝湛!我知道你在!快出来。”
无人应答。
魏无羡微微垂眼,慢慢往前走。不知不觉竟到了商丘。
路上有一男子正对着乞儿拳打脚踢。
魏无羡正欲上前阻止,不料被一少年抢了先。
那少年魏无羡认识——正是季节。他手持佩剑,神情严肃,颇有小大人的意味。
男子见是世家子弟,骂了几声,转身便走。
季节叹了一声,将乞儿拉起来,不顾人身上的肮脏泥泞,给人拍了拍衣服,道:“没事吧?”
乞儿摇了摇头,身体害怕得微微发抖。
季节叹了一声,对赶上来的秦楠道:“秦楠,把他带回去吧。”
那乞儿哭着求饶:“不!我不去,放过我吧…”
季节知道是自己父亲让平民子弟当替死鬼一事暴露,让百姓们惶恐,只柔声道:“不是,我们只是让你们去店里干活,总归有一口饭吃。”
那乞人还是不信,季节和秦楠安慰保证了许久,那乞人才跟着秦家少年走了。
魏无羡叹了一声。
秦淮竹之事败露,秦氏一脉明里暗里被各家几乎打压至死,季节临危受命当上家主,压力肯定是不小的。
秦氏最近不好过,并没有什么闲钱,可两个孩子却愿意收留穷苦之人,可见他们与秦淮竹不同。
见此情形,想来他们过得也还好,魏无羡松了口气。
那边的季节似乎注意到了魏无羡,带着秦楠一起上来打招呼。
魏无羡笑道:“都很好啊,长大了,自己能担起事了。”
季节颇为愧疚,他总觉得是自己中了父亲的套,才让大家陷入险境,只轻声道:“魏前辈,对不起。”
魏无羡一愣,拍拍季节的肩,道:“道什么歉啊?不是你的错。”
秦楠顿了顿,交给魏无羡一张纸条。
“魏前辈,这是在淮扬师叔房内发现的。”
魏无羡打开一看,纸条内只有短短一句话,字迹潦草,应当是临时写就的。
你记得花,繁花总会开;你记得我,我便一直在。
魏无羡微不可查地叹了一声,道:“我知道了。”
这纸条,不是给秦氏子弟的,也不是给他的。
下次见到,再交给那个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