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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瘟疫(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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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子没有任何问题。”陆棋斟酌着,似乎是在想应该怎样说。
“那是出了什么问题?”姩姩看看谢长薄,又瞧瞧陆棋,想从他们露出的眼睛里看出些什么。
“苏小姐,本王就直说了,”谢长薄走到屋子里的唯一一把椅子前,撩袍坐下,“你写的药方陆大夫在第一次看诊时就开出了同样的方子,我们不是没有治病的方法,而是没有药。”
“没有药?”姩姩纳罕,她不太懂谢长薄的意思,“这张方子上的药都是常见药,药房里都可以抓到啊。”
“瘟疫蔓延的地方太多,得了疫病的人更是数不尽,没有那么多药给这些人。”谢长薄淡淡解释道。
他用深色的锦缎蒙着下半张脸,一贯含着笑的桃花眼眸色深不见底,姩姩一时看不懂他的表情。
她看着这间土墙都被雪水泅湿的屋子,耳边不时响起呻/吟声,再看谢长薄身上披的那件白色的大氅,领口处是一大片雪白的狐毛,白色缎子上还绣着丝丝缕缕的暗纹,她觉得荒诞不已,甚至怀疑自己并不是穿到了看过的书里。
“姩姩,王爷说的不错,你看这方子里的熊胆粉、寒水石,先不提其他,这两样药少量能够买到,但是要治这么多人,恐怕十分困难。”
陆棋其实还说保守了,这两味药要凑齐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只是他看着少女怔忪的双眼,心里又有些担心,出言安慰道:“不过姩姩你尚且年幼,就能开出这样的方子,已然十分厉害了,有当年师妹的风范。”
姩姩闻言勉强对他露出个笑脸,又想到他看不见,于是出声说道:“不如我们先搞一下措施预防更多的人感染,方剂的事之后再想办法,咱们这么多人,总会有办法的嘛。”
果然不能小瞧古人的智慧,人家早就想出相同的办法了,姩姩为自己之前的看轻感到羞惭。
不过她还是打起精神,将自己知道的现代防疫措施尽数写了下来,她有些担心谢长薄会问她从哪得来的,不过还好他没问。
——
从医馆里出来,谢长薄带着姩姩去歇脚的地方安置。
也许是知道王爷要来,即使村里很多人感染了瘟疫,依然有人将村子里唯一的一条土路上的积雪清理干净,只是天上还在飘雪,雪花落到地面和泥土搅在一起,成了湿漉漉的泥浆,姩姩干净精致的绣鞋在上面踩了一阵就被污泥弄脏了鞋面,还有水钻进了鞋里,冷冰冰的,姩姩作为一个从小在大城市长大的女孩,从来没经历过这种事,她忍着脚下的不适跟着谢长薄往前走。
“苏小姐,这种天换一双皮靴保暖性会更好。”谢长薄可能是看到了她的窘境,他温声提醒她,很体贴的没有直说。
“嗯,多谢王爷。”
姩姩走在他稍后一点的地方,她侧头看他,只看到青丝掩映下眼角处白皙皮肤上些许的红,可能是天气太冷了,姩姩胡乱想着,谢长薄真的和原书里写的不太一样,他好像比她更适应底层的悲惨。
两人带着各自的仆从静默着走了一段。
谢长薄突然又道:“苏小姐,对不住,连累你要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
他音色清冷若冰雪,传到姩姩耳朵里,打断了她的思绪,姩姩觉得他好笑,她都被坑到这里来了,现在马后炮有什么用。
“没事,我又没能帮上王爷的忙,只是我们还要在这里呆多久啊,王爷不会不回长安了吧?”姩姩本能的对这里的一切感到不适,就像是温室里的花朵突然离开了保护罩,她第一反应是逃离,而非面对。
“当然要回长安,只是不能放着这些百姓不管,”谢长薄说着笑了起来,“其实我来这里的目的是剿匪,原本计划着最多花一个月的时间,谁知这么不走运,竟然碰到了瘟疫,处理不好怕是要被人说我们谢家继位不正了。”
姩姩没敢应声,人家天家开自己玩笑可以,她跟着附和就是大逆不道了,于是她恭维道:“前朝君主昏庸无道,陛下继位乃是大势所趋,王爷您也爱民如子,不然我也不会在这里见到您啊。”
“苏小姐,你可真有意思。”谢长薄嗤笑一声,侧眸似笑非笑地望了她一眼。
姩姩懵逼,不知道他想表达什么。
“王爷,您不怕感染上疫病吗?”隔了一会儿,姩姩受不了不说话的尴尬氛围,问道。
“你有没有发现什么?”谢长薄反问她。
“什么?”姩姩现在怀疑自己和对方不在一个频道上,不然为啥他说话她老是听不太明白呢。
好在谢长薄也不是真的提问她,他老神在在说道:“得病大多是穷苦的百姓,本王的人很少有病倒的,即使病倒,也有药可以医治,本王又有什么好怕呢。”
谢长薄笑着轻声道:“这瘟疫,怕是穷病。”
姩姩震惊,谢长薄的人吃得好穿得暖,自身抵抗力自然比普通百姓好很多倍,不容易染病,即使染病,他们也能弄到足够的药。
可是……怎么就是觉得心里不得劲呢。
第一次如此有冲击力的感受到封建皇权的洗礼,姩姩这个没见过世面的,清澈又愚蠢的大学生被震得脑瓜子嗡嗡的,半天不知道说什么。
只能说,谢长薄真不拿她当外人啊。
难怪他们的人直接在瘟疫窝里乱走都不怕。
姩姩现在是彻底不敢在胡搞什么事情了,幸好她之前接触的苏老夫人他们脑子没那么好使,不然以她穿进书里拿所有人都当NPC那个乱搞的样子,搞不好直接被当成鬼上身了。
谢长薄瞥了一眼小姑娘恹恹的大眼睛,唇角的弧度勾了勾,也不知道苏家那些人怎么养孩子的,性格这么……可爱。
他知道她有自己的秘密,只要不影响到大局,他也没那么多好奇心。
两人领着侍从停在了一处砖瓦垒成的房子前,姩姩猜测这是村里唯二的砖瓦房之一,门口修得挺气派,高高的黄木门框,刷着黑漆木质大门,从两边延伸的墙壁来看,院子应该挺大。
“苏小姐,大家住在一起更安全。”谢长薄体贴的解释。
姩姩点头,虽然整个村子都被谢长薄掌控,难保会有遗漏的地方,她身为虐文女主,还是暂时和男主待在一起比较安全。
侍从正要为两人打开门,身后突然响起匆匆的脚步声。
“王爷,村尾焚烧尸体有人闹事!”
顾知临领着侍从,躬身行礼。
“有人闹事找我就能解决了吗?”谢长薄伸出修长的手指,揉了揉眉心,“你们自己不会处理?”
气氛顿时僵硬的和檐下垂落的冰棱似的。
顾知临低着头不说话,周围的侍从也都垂下双眼不敢吭声。
哦豁,领导生气了。
姩姩也保持安静如鸡的状态,只是露出的杏子眼滴溜溜地转,左瞧瞧右看看,心底偷偷看热闹。
她是典型的好了伤疤忘了疼的性格,刚才被谢长薄惊到,现在忍不住又开始想吃瓜。
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男主露出疲惫的神色,就说坐了那么长时间马车,她这个纯睡觉的人身子骨都有些不舒服,谢长薄一直主持大局,中途还驱赶了次流民,怎么可能不困倦。
看来王爷也不好当啊,姩姩在心底感慨。
“王爷,闹事的村民……人数太多,我们,我们顾及不了那么多人。”
顾知临想了半天,准备给自己找个台阶下,但是显然平时不太会找借口,一个理由说得磕磕巴巴的。
真是个老实孩子,姩姩瞄了他一眼。
“走吧,”谢长薄叹了口气,“我跟你们去看看。”
他目光落在了姩姩身上:“苏小姐,要不你先进屋休息。”
“我跟你们一起去!”姩姩赶紧说,“说不定我还能帮上忙呢。”
姩姩才不想回屋子里等,现在时间还早,古代又没有什么娱乐项目,屋子里温度估计也和外面差不多,她还不如去村口瞧个热闹。
她真诚地回望向谢长薄,企图用自己的眼神表达渴望去的态度。
她以为说话时看向对方是一种礼貌的表现,可是这里是古代,王爷属于君,和君说话是不能平视对方的。
谢长薄眼里划过诧异,随即心底好笑。
“好,那你跟着我们,”他嘱咐道,“但是要听本王的话,可能会有危险。”
姩姩也懂这些村民在极端情况下可能会伤人,她点头答应。
几人又往村尾的方向走去。
姩姩一边跟着他们走一边观察周围的环境。
这个村子不是很大,从村头到村尾估计也就百来户人家,村子分成很多排,每排少的有三四户人家,多的有十来户,都是黄土垒成的院墙,一看就是村子里的底层。
“小姐,王爷为什么要来这里落脚?”青芝跟着走了一会儿,凑到姩姩耳边轻声问。
其实姩姩也有这个疑惑,书里说谢长薄是来陇西乌鞘岭剿匪的,只是碰巧遇到这片地方瘟疫爆发,于是先留下来遏制瘟疫。
宋家村她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唯一特别点的可能是这个村子周边啥也没有,已知最近的镇县都在马车行驶一天一夜之外的梅县。
姩姩猜测可能是这里是离乌鞘岭最近的村子,可要是为了剿匪也没必要住这么烂的地方啊,总感觉谢长薄一个王爷比她还能吃苦。
这些想法肯定不能跟青芝讲。
于是姩姩故作高深地摇了摇头:“王爷肯定有他自己的道理,我们只要跟随就行。”
青芝懵逼地点头,她感觉自家小姐说了但好像又没说。
村尾是一大片田地,但是现在被白雪覆盖成了一片荒原。
瘟疫病死的村民的尸体就被抬到这里,统一进行火化处理。
姩姩觉得这个方法很好,能有效减少疫病传播,据说是陆棋提出,谢长薄强制执行的。
现在村尾处聚集了一堆人,浓烟从中间升起,污浊的黑烟中不时闪过橙黄色的火布,像一头吞没所有的巨兽。
哭声伴随着寒风在旷地里回荡,像游荡的无处可归的魂魄。
姩姩亲眼见到几个身穿单薄布衣的女子往火里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