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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领证 ...

  •   雨淅淅沥沥下了一早上,南方早春的天气总是这样阴雨绵绵。
      男人瘫坐在落地窗边的躺椅上,看着雨水打在玻璃上,汇聚成一道道水痕往下划落。
      电话响了几次都被男人按掉,后来干脆调了静音,接着另一间房间里,女人的电话又响起。
      “静音了没听见吧,怎么啦,小江?”房间里的女人用肩膀夹着手机,手还不停的在衣橱里翻找,“方总现在手上有点事,不方便接电话,那边什么事你说。”
      “……”
      “我知道了,对接客户的事安排给梦栾去办吧,这两天方总和我不在,由梦栾负责,不用再请示方总这边了。”
      女人挂了电话,对躺椅上一声不响的男人道:“方浅,你别呆着啊,自己看看带哪几件衣服……算了,我帮你看吧。”她又翻找橱柜下面,小声嘀咕这个太暗了,这个不时新了。
      “你电话也不接,害得大大小小的电话都打到我这里来,”女人嘴上和手一样没闲,“亏我都给你推出去了,贴心吧!”
      客厅的灯没有开,屋子里显得很阴沉,男人摆弄着手机,屏幕时暗时亮,光影都错落在他的脸上,勾勒得英俊的脸部轮廓更加立体,低垂的眉眼让睫毛打下大片阴影,显得这张脸过于阴沉得不近人情的冷漠。
      “你这件衣服带去吗?”女人在衣帽间拿着一件双面呢料子的浅灰色外套冲着椅子上的男人说,“明天可能还降温呢。”没等男人回答,已经迅速装进了皮箱里,“我帮你带着吧,这件很显气质,上回在张总府上做客,你就穿的这件,张夫人还问我是不是给你请了形象助理!”
      男人没有吭声。
      “如沁说明天早上去办,她已经安排好了。”女人收拾妥当,并不留心男人面露不耐,欺到男人身边把手机凑到他面前,“哪一张好?”女人纤长白嫩的手指划着手机屏幕,一张红底的双人标准照显示在手机屏幕上。
      “这张我的眼睛是不是没有睁开啊?”女人认真的看着照片里的自己,手指划一下“这张你的头有点偏了。”照片里的二人五官精致,女人黑色的头发衬得脸很白皙,男人英挺的脸上眉眼凌厉,但眼尾微微下垂,冷峻中透着一丝多情的温柔。照片和真人相去不远,得益于二人出众的相貌,没让修图师费心。但是女人还是能查找出细微的可以说算不上问题的问题。
      “这张吧。”男人料定没有结果,手指在屏幕上一划,点着一张和其他没有区别的照片,“这张你很自然,挺好。”说着勉强笑了一下。
      女人歪了一下头俏皮一笑,说:“好,就用这张!”
      照片是结婚证标准照,两人明天要回江尾办结婚证。
      男人目不斜视看着前方,雨刮器把挡风玻璃上的雨水刮下一层又一层。
      坐在副驾驶座位上的女人就着遮阳片后的镜子整理着妆容。大波浪的长发,直垂到腰际,这是今年最流行的造型,几丝发缕蜿蜒到脸庞,显得脸更加白嫩剔透,涂着果粉色透亮指甲油的手指显出了这手的柔软纤巧,而唇上的哑光正红色口红给女人精致的面容加了一丝成熟的妩媚。
      这面庞精致看似柔弱的女人,一路上接打着电话的果决和行事的妥当显出她的秀外慧中,绝不是花瓶或温室里的花朵。
      “下周我们可得把东城商圈的几个客户搞定。”女人一边给下巴补着妆,一边说,“不能再拖了,不然我们走走我爸那边的关系。”还没说完,电话又响了,女人按了免提。
      “梦栾怎么了?”
      “王总,您还是给蒋总去个电话吧。那边非说当时谈的时候文案我们这边得三天内出,不然不跟我们合作。我说三天内出的是急件,得加百分之十的佣金。他们就不干了。”
      “梦梦,你别急。”女人似乎总遇到这样的事,已经见怪不怪,手上没有停下,拿了把小刷子,刷着眉毛,安慰了电话里的下属,说道,“蒋总这里,我带着小张一直在谈,他们产品马上上新,我们也在文案设计上达成了共识,只是临到头来他想压一压价格,你别松口看着办。”
      “好的,王总。你和方总玩得愉快。我挂了。”
      男人面无表情,对刚刚女人提出的找她父亲那边的关系不置可否。
      两人读书时学的专业和现在从事的传媒业并不对口,但得益于女人父亲在宣传部门的关系,硬是挤出了资源缺口,给了他们机会。从开始的简单影视宣传到现在的商务合作,明星包装,业务越做越广,资金积累后大部分又投向影视和房地产市场,可以说两人正春风得意,风生水起,算是林城商圈里的后起之秀。
      女人正待问他的意见,男人放在置物盒里的电话响了,他快速看了一眼,是一个亲情短号,他让女人接。
      “阿姨,方浅在开车,我开免提,你和他说。”
      电话那边响起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语速很快:“方浅,你和王汐去领证怎么不早告诉我,你们年轻人太草率……我不是说你们结婚草率,我早盼你们快办快办,我意思是要看个好日子,和老人家商量商量,才稳妥。”
      “妈,我们不兴这些,你别操心了。”
      “我还不是为你们好,你们是明天还是后天领,我现在找师父给看看。”
      “明天,不用看了。”方浅有些无奈,不想在这些不重要的环节多做纠结。
      “你这崽,我讲话又不管用是吧!”
      “阿姨您给看看,看看。”王汐给方浅使了个眼色,“方浅他们这些男人家就是嫌麻烦,您就给看看。”
      “好,那你们先别急,等我找人看了再领,啊!”对面中年女人的声音和蔼了很多。
      方浅这几天觉得脑袋嗡嗡的,工作的事,结婚的事,总有一百个电话来请示、交流、询问,好像这个世界就没有安静的地方,没有他就转不了一样。而现在坐在旁边的未婚妻,开口闭口不是工作就是饭局,不是饭局就是婚礼。加之这几天的阴雨绵绵,方浅的胸口闷得如同压着千斤巨石。
      “晚上聚餐你就穿那件浅灰色外套吧,超帅!”女人小心的擦掉唇边多余的口红,又给下唇补了补色。
      “嗯。”
      方浅的车飞驰过高速桥,桥下就是尾江,过了对岸就是县城江尾,烟雨蒙蒙的雾罩中,一座依山而建错落有致的山城慢慢浮现在大桥尽头。
      江尾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呢?
      方浅记忆中的江尾没有现在看见的那么破旧、狭小。
      那时,低矮的屋檐排列的街道就是康庄大道了,尾江大桥漫天尘土的水泥路已经算是高速公路,菜市场的逼仄和喧嚣、破旧的房屋挨着水边向山坡上堆叠出另一种热闹。
      河边的吊脚楼半边悬空却屹立不倒,吊脚楼廊上偶有小孩追逐嬉戏,不觉脚下崖高水急。
      尾江水日夜流淌,江尾城却经常停水,到停水的日子,河边挑水的妇女踩着一双烂凉鞋,登着参差不齐的千层石阶,一步一个脚印往上蹬,踩在石阶上的凉鞋吱吱冒着水沫。妇女嘴里必定还低低咒骂些解疲的烂话。
      江尾是黔桂交界的一座小山城,依山傍水而建,城边有一条河,名叫尾江,尾江是黔地清江的支流,宽约五十米,农历五六月汛期会增至六七十米。
      尾江的得名和江尾城的由来是因为循着这条河向上游西去五六里,有一处瀑布,落差不大,只二十来米,古人觉得河流到了尽头就是瀑布,所以认为这里定是这条河的尾巴了,故名尾江。
      尾江的南岸有处村寨,经年日久,村寨渐渐壮大,但河流被瀑布隔断难以行船,村寨逐渐迁到瀑布下游,村寨变成了大集镇,民国时,这座尾江南岸的山城得名江尾,设了县。
      因为地处黔地,山高坡陡,弯急沟深,交通闭塞,若干年来,这座小城的布局都未曾变过。
      三四层的吊脚楼,临江而建,远目可见对岸山石,近处又把码头繁华尽收眼底,已算最气派最阔绰的人家。
      八十年代末政府和学校新建了些大楼,连带职工宿舍一同建设,六层的单元楼,一层有两户人家,三室一厅一厨一卫,这比那三四层的吊脚楼更摩登阔气,是这小山城里最体面的所在。住在职工宿舍的家庭,无不让人羡慕。
      方浅一家就住在中学职工宿舍,这已然让这小县城大多数人羡慕,而方浅的家庭又是住在职工宿舍里最让人羡慕的。
      方浅的父亲在高中教书,母亲在江尾铅笔厂上班,双职工拿着工资,爷爷奶奶都已过世,只有一个外婆独自住在河街的三层吊脚楼不愿来叨扰女儿女婿,只逢年过节一起热闹一番,基本上没有奉养老人的烦难。而方浅从小又是一个品学兼优的听话孩子,落落大方聪明伶俐,再不需大人费心的。
      天之骄子,方浅在别人的赞许声中从小这样自我认为。他已经习惯一丝不苟,从外表到言行,都要表现得符合自己的板正体面的身份。
      方浅小时候父母带着他逛街赶集时,他见了一些人摆地摊卖些衣帽鞋袜,头花发卡。他捡起看看,轻蔑一笑用上刚学的新词,俗不可耐!以至于被摊主狠狠刨一眼。长大了,他也还愿意用自己超群脱俗的标准给人评头论足,但是又觉得自己太过依势凌人,便收敛了,只闭口不说,但眼睛里还时不时闪着不屑的光。
      方浅自认为有不俗的品味,自然他的人生也将是最体面不俗的。
      青春期过后,少年们的心事再也藏不住,男孩们爱聚在一起讨论些缥缈的异性幻影,女孩们也总三五成群红着脸娇笑着偷看男生。大胆些的少男少女已经相约出游,嬉戏,甚至更过分些……方浅却不然,在方浅看来那些女孩子虽然可爱娇憨,让人心里发痒,可他偏就不去招惹,尽管打听他的女孩可已经排到隔壁班,收到的委婉或者直白的情书也堆满抽屉。
      所以方浅得到了师长们的肯定,师长们无不委婉夸赞他成熟有主见不随波逐流搞校园恋爱,他的眼里这时候会闪着些得意的光芒,却又很快收敛住。
      其实方浅自视甚高,他虽然表面上对女同学都谦和有礼保持着君子距离,但是内心就是觉得那些带着泥土味的俗气女同学配不上他,他爱的姑娘一定是人品和学识都与他般配的大家闺秀,所以王汐出现时,他就设想好了和这个女孩日后携手走在人生路上,世人定然投来羡慕的目光。
      那天是上高中的开学典礼,放在从前,一定是方浅上台做新生代表发言的,临近典礼老师却一直没有通知他,让他心中的失落和憋屈到开学典礼那天达到的顶点。但是当听完台上的新生发言后,他所有的不快都泄气了。
      那天作发言的就是王汐。
      因为还没有新校服,新生都没有统一着装,王汐上身穿着一件白色短袖衬衣,衬衣左胸上有一枚浅灰色胸针,衬衣衣摆扎进黑色齐膝百褶裙里,黑色皮鞋又蹭亮又轻巧。
      当她站定在台上时,操场上的人都安静了,黑色的长发自然和顺的垂到腰际,但用发卡束起,显得青春而又朝气,小脸上唇红齿白,眉目像画的一样精致,让人有些担心这样瓷一样的娃娃并不能说出些鼓舞人心的言语,及至她说话,娇甜的声音又带着演讲稿的阴阳顿挫,让台下的女同学无不嫉妒她的才貌双全,又让男同学无不倾慕心动。
      方浅虽说打定了主意,只有王汐这样的女孩才能入得了眼,可以结交,但是他的高傲沉静又让他没法去轻浮的逗弄勾搭,当然少年的羞涩也在这时作怪。
      方浅的思绪回到坐在副驾驶座位上的王汐身上,他做梦也想不到十多年后,自己的未婚妻真的是当初那个自己忐忑爱慕着又不知如何表达的女孩。
      下了高速后,方浅便慢慢将车驶进江尾城的必经之路,尾江大桥,因为雨大,桥上又起风,方浅车速很慢。
      他不喜欢下雨的江尾,在过去生活在江尾的二十来年里,下雨天总是和不愉快的事情联系在一起,好像屋漏偏逢连夜雨,行船要遇打头风,老天爷就是要给不痛快的日子雪上加霜。
      熟悉的大桥和桥对岸的江尾城映入方浅眼帘,一时恍如隔世,方浅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十多年前。
      时至今天,提起江尾,他依旧没有办法隔绝一切关于这座小城的记忆。那些属于年少时的青涩,困惑,迷茫,就算到了此时此刻还是让他迷惑不解,记忆中有一段隐疾就像一根藏在心里的针,时时刺痛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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