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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禁军之争(一) ...


  •   豫章王府外,已是夜深人静。瓦当积雨溅在湿溜溜的石板路上,三更的锣声在这个雨夜里,显得格外悠长。

      街角那家酒肆正卷下珠帘,准备打烊。
      小果儿张望一眼,从地上起身,也打算结束一天的等候。

      恰在此时,骏马疾蹄刺破寂静的深夜,便见裙袍翩飞的女娘,纵马从府门飞跃而出。

      她倾身伏在马背上,乌发高悬,露出洁白漂亮的脖颈;府院长排秀灯照下,勾勒出一条金光灿灿脊线,俏丽矫健,仿若这世上最美的弧度。

      锋锐的目光很快注意到角落里的小果儿,愣了刹那,很快镇定下来,
      “小果儿,看好门,不准任何人出来!”

      凌厉的声音伴随着倩影飞速掠过,再看去时,只剩纵马疾行的背影;兜满凉风的衣袍被秀灯映得暖黄,潇洒灵动,仿若一朵初升的云霞。

      小果儿眨着眼睛,赶紧呈大字状立在正门中央。

      酒肆老板瞧着,面色凝重起来,慌慌张张掩下珠帘,回身拽起夫人,
      “快回快回老婆子,三更漏雨准没好事。今夜只怕是有大事发生!”

      马蹄哒哒,搅得深夜不得安宁。

      纪府门前,灯火通明。
      小娘子连滚带爬下了马,素手扣上鎏金铁环,将大门砸得砰砰作响。

      “纪大将军,纪常侍!有要事相商!纪大将军,纪常侍……”

      开门的管家认得陆蔓,很快将人领进庭院。

      纪子莹住在最靠外的南园,听见外间喧哗,以为是走水,沿着游廊一溜烟跑了出来。

      正红绸缎睡袍,随手裹了件丫鬟挂在椅子上的麻布中衣,手里还提一桶清水。

      见着陆蔓,她明显愣了片刻,清水扬手泼到陆蔓的脚边,
      “冬月已经给你了,你还想做什么!”

      “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诉纪大将军。”

      纪子莹目光一顿,随即恼怒的咧开犬牙,
      “怎的?想向阿父告发我?我告诉你,我不过打了自家婢子,这罪怎么着也落不到我头上!”

      “不是……”
      陆蔓突然语塞,她不知道该不该叫纪子莹晓得王府密道、密谋刺杀等等诸多事情。

      纪子莹圆眼怒蹙,一张小脸未施粉黛,显露出孩子般纯粹稚气的恼意。

      见陆蔓不答,她以为被自己说中,气得将水桶一甩,捡起一块木板,捶在陆蔓肩背,
      “你疯了不成?就这么点破事,居然三更天上我家来胡闹。牢里的囚犯尚且要睡觉,你到底想把人逼到什么地步!”

      木板挥舞打在陆蔓的后背手臂,一下一下,将她往门外搡。

      陆蔓心中忧着密室,起先尚能忍耐;
      可后来纪子莹见推不走她,越发大力,像剁菜板似的砍在陆蔓浑身上下,眨眼间,肩骨上生了好几条红痕。

      又见她执刀般横握木板,一击刺向陆蔓后腰。

      “嘶……住手!”
      陆蔓痛得忍不了下去,反手握住对方手腕。

      她本就年长纪子莹许多,又长年习武,真要动起手来,那力量之悬殊,简直就是将纪子莹按在地上摩擦。

      只见她杏眼含怒,皓腕微抬,像捏着小鸡仔似的将纪子莹提了起来;纤指轻轻一合,“啪嗒”一声,木板掉在地上。

      纪子莹没想到陆蔓伸手这么厉害,水汪汪的眸子里写满了惊慌诧异;
      尚未回神,便被陆蔓松手的力道摔了个趔趄,跌在地上;

      麻布中衣豁出一条长口,内里正红的绸衣被她自个儿泼在地上的清水浸得湿答答的,素手玉踝都沾上尘土挂着红痕。
      她拿小手胡乱抹着乱发,却将一张莹白小脸抹得更加狼狈。

      陆蔓轻擦手掌,自上而下睨她一眼,
      “说了我有要事相商,不是来同你胡闹的!”

      虽然狠狠出了口恶气,但她没有功夫看纪子莹的笑话。

      她很快环顾一圈。周围仆从围成一圈,卑躬屈膝,但心里都清楚五娘子和王妃没有一个是好惹的,呜呼哀哉的劝着,却没有一个敢上前拉架。

      陆蔓撇撇嘴,自个儿往正厅走去。

      将将抬步,不妨,裙摆被人重重一拽,生生将她拽到地上。

      尚未看清,又见对方伸来玉手,尖尖指甲直接插进乌丝,揪着陆蔓歪斜着身躯站起来。

      “商量个屁!自己心眼黑瞧着所有人都像坏人!我们纪家没有什么好与你商量的!”

      小女娘一面说一面将陆蔓往门板上赶。
      她虽然手劲儿小,但头皮是一个人最脆弱的地方,陆蔓无力挣扎,很快就痛出泪花。

      泪眼婆娑间,只听得“呯”一声巨响……

      居然……纪子莹居然把她甩在门板上!

      这如何能忍?

      陆蔓怒火攻心,不待对方回神,反手薅上纪子莹的头发。

      好好说话不会,休怪她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很快,两位女娘互相揪着对方头发,像缠斗的小牛犊似的,扭打在一起。
      地上积水乱溅,断裂的发丝乱飞,耳畔充斥着两道“咿咿呀呀”的乱叫。

      去请纪勇男的管事赶了回来,见到眼前混乱不堪的场景,当即骇一大跳。

      莫说纪府王府,就是建康一般人家的女娘,连言谈都不会见半点粗鲁的呀!
      这让两家以后如何自处,如何自处啊!

      老管事抹了把老泪,常年稳当如山的步履难得踉跄起来,沿着游廊小跑来,手里招呼着旁边仆从赶紧劝阻。

      不料,那纪府大门迎了陆蔓进来之后,未及落锁,仆从正欲上前,却见两位女娘“咕咚”一声,撞开大门,滚到门前的台阶下去了。

      完了,老管事心中一道惊雷,完了完了,他完美的职业生涯,这下是彻底毁了。

      空气安静了片刻,众人才回神般一窝蜂涌了上去。

      喧闹许久,七嘴八舌的人群外,终于传来一道威严声响,
      “你们在干什么!”

      纪勇男和纪子辉在正厅久等陆蔓不来,循着喧嚣寻来正门。

      人群让开一条空隙,便见两位女娘四仰八叉趴在台阶上,一人手掌渗血,一人蹬掉了绣鞋,发髻衣冠,没有一处是完好的。

      两人四肢纠缠在一起,甚至在纪勇男到之前,都还在试图拍打对方。

      “简直……简直……”
      纪勇男本想教育女儿,对上王妃看过来的愧疚神情,骂人的话只能吞进肚子里。
      心里怨来怨去,只能怨到李挽头上。

      这皇叔看起来冰山似的凶神,怎么娶个夫人居然小孩似的,还跟自家女儿打架!

      纪勇男气得失语,哼声背过身去。

      纪子莹很快被下人扶走,陆蔓不要旁人搀扶,屏退下人,自个儿站起来。

      她一面整理着衣裙,一面迫不及待走到纪勇男身后,
      “纪大将军息怒,我受阿父旨意,为摄政王一事前来,”

      言简意赅,本还盛怒的纪勇男闻言,肩脊明显一僵;
      转过来面庞没有了方才的愠怒,明显带上了防备和试探。

      陆蔓不欲与他耽误时间,直接道,
      “李挽在府里为纪大将军准备了一份大礼。”

      纪勇男眸色更冷,“何物?”

      “虎贲中郎将,梁敬之。”

      ====

      密室内,暖炭酒香,烛光摇曳。

      李挽和梁敬之对坐榻上,二人皆知今晚有要事发生,两壶酒摆在案上,纹丝未动,倒是下酒的花生米被李挽吃下不少。

      他爱吃花生,最喜欢一颗一颗抛进嘴里,仿佛这样可以缓解不少压力。

      转眼瓷碟见空,梁敬之探身将自己那碟花生推到他手边,
      “梁某闯下大祸,早年间的同窗能避就避,生恐殃及自身。没想到,竟是王爷……”

      少时在太学里,李挽便是出了名的不好惹,独来独往,像梁敬之这样的寒门,根本不可能与李挽这样的皇亲国戚有过多攀扯;
      出了学堂之后,李挽开宗建府,他出关领兵,更是再无联系。

      梁敬之没想到,在自己落魄时,会是这么个陌生同窗费尽心力保全自己。

      他话说的隐晦,李挽不与他客套,直白道,
      “我做事从来不讲情,只讲理。太学那些学子里,也就你的才学值得本王另眼相待。”

      梁敬之目露狐疑,李挽笑道,
      “有一年,夏太傅考究经世济民之道,你可还记得?当时满堂学子皆说,征订徭税、富国强兵云云,唯你说要让农有所耕、民有所养……”

      梁敬之了然,
      “经世之道在于利民,尽地力、敦教化,让农有所耕、工有所长、商有所通、民有所养,如此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方是济世之道。”

      李挽恍惚记起十六岁的那个午后,燥热的阳光铺洒在窗外,书堂内,血气方刚的儿郎为什么叫‘经世济民’热议沸腾、争得面红耳赤。

      就数梁敬之例外。他从来是个儒雅性子,争不过那些行武的儿郎,也不多费口舌,自个儿闷声不吭、趴在明亮的轩窗下,作了篇文章。

      文章的内容李挽基本已经忘了,只记得炎炎夏日里,少年郎笔耕不辍、隔绝外物的模样,仿佛有一股心流,无声萦绕,让燥热的空气都肃穆下来。

      梁敬之太安静了,少年李挽并没将他放在心上。
      可过了这么多年,当曾经的少年成长为位高权重的摄政王,当他见过了泼天的富贵也见过了极致的困苦,他才渐渐明白,出生寒门的梁敬之,说出这些话需要多大的勇气。

      当当年那席话原原本本、一字一句从梁敬之嘴里说出来时,李挽仿佛又回到了朝气勃发的及冠之年,少年充满朝气的面目、与困于暗室的落魄面庞重叠在一起,好像让他也重新看到曙光。

      幸好,这么多年的打磨,梁敬之还能保留下曾经的纯粹。

      李挽与梁敬之相视一笑,语气感慨,
      “梁郎经世之才,却被派去领兵,一腔才学无用武之处。可惜当年本王羽翼不丰,心中一直惋惜。这次梁郎蒙难,本王自然不能坐视不管。
      只是,本王虽能救你一命,后续的路要怎么走,却只能靠你自己。”

      “梁某无能,不善征伐,难以对敌人挥下屠刀。如果可以,梁某当然希望能向陛下禀明心意,自请卸甲。男子汉大丈夫,哪怕最后一无所有,也无惧从头再来……不过,如此一来,王爷为梁某做下诸多谋划,恐要落空了。”

      李挽知他意指禁军兵权一事,朗声笑开,
      “这倒无碍,你能出现在这里,便已经事成。”
      他举杯遥敬,
      “旁的勿要担心。来,本王敬你一杯,你能有这份气魄,我真为你感到高兴!”

      梁敬之似乎意识到什么,问李挽,
      “王爷将我藏在此处,也不知夫人知道了会作何感想?”

      李挽笑着往嘴里抛了颗花生,
      “何故这样问?”

      梁敬之思索片刻道,
      “当日鹿山,在下带兵救火,被困浓烟,幸得夫人教我们用麻布掩鼻,垂头快步,才逃过一劫。
      以夫人的聪慧,其实她完全可以安然无恙、毫发无伤的。可她一定要上含章阁,一定要去找您。
      我不放心,跟在后面,一进步道便被浓烟迷眼。那么大的火,地面烫得无处落脚,梁某在军营苦练十几年的儿郎都受不住,也不知她是怎么一步一步走上去的。”

      李挽已经许久没有出声了,梁敬之瞟了他一眼,犹豫着道了一句,
      “梁某说这话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觉得……夫人是个奇女子,和王爷很般配,如果……如果能和王爷美满到老,就好了。”

      话音落下之后,无人回应。
      密室幽闭,安静得来灯芯火焰滋滋声响都清晰可闻。

      李挽颓然摩挲着手里一粒花生,目光失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良久,他抬手叫来刀鹊,
      “敬之不是想知道夫人会作何感想么?刀鹊,告诉梁将军,夫人去哪儿了?”

      刀鹊不动声色瞥了眼自家主子,
      “夫人方才找到了密室的钥匙,撞见王爷和都统之后,连夜赶去了纪府。”

      李挽冷笑不止,眼角亮晶晶的,像是藏着心痛,
      “看吧敬之,我家这位侠女,一点用不着你担心。”

      墙上出现一轮略显佝偻的投影,恍惚间好像极快的垂头抹了把眼睛,但回神时他已经起身,身姿笔挺轩昂,仿佛一切如初。

      “好了,刀鹊,我们的贵客到哪儿了?”

      “已经上西河直道了。”

      “看来,好戏要开始了。”
      李挽点点头,朝梁敬之恭恭敬敬拘下一躬,
      “今日别后,梁郎只怕还会再遭劫难。我未必能上朝护卫梁郎,朝堂凶险,万望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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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禁军之争(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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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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