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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灵奴 ...

  •   他话音刚落,屋内唯一一盏烛灯上晃晃悠悠的烛火就灭了。

      被某位站在门口,五行缺德的人用衣袖扫的。

      满屋沉寂,浑黑倾盖而来。
      突然陷入这般境地,双眼一时适应不过来,蒙茫了片刻,褚阳轻微晃着头,闭了闭眼。

      因为诏丘站的算远,门边多多少少比屋内角落明亮一些,哪怕只是半分,是以他脚边的黑影就显得尤其浓重,随着衣摆晃动,阴影偶尔会咬到身边略高一寸的门槛。

      某一瞬,诏丘动了动衣袖,拢在厚重衣料下的指尖探出一点。

      一声清脆的响指乍然响起,细听甚至有回音。

      褚阳就是在这时掀起眼皮。

      然后他就看见诏丘脚下的黑影一顿。

      被他盯视的男子面上不曾有一丝意外显露,抬头扫过来一眼,食指压在唇瓣上示意他噤声不动,然后含混着笑了一声,目光下刻,越来越玩味。

      唯有脚步慢吞吞,一动一顿朝一侧挪去。
      他数着步子,只移了三步,说来只是往另一侧靠了一点,并没有什么特别。

      但褚阳也确实依他所示,没有动。

      与此同时,本该随着诏丘挪动的黑影顿了顿,停在原地。

      那是浓黑的一团,浑圆到近乎怪异,反正绝不是一个人身该映射下来的样子。

      因为诏丘的动作,黑影愣了一下,像是不解,然片刻后,这东西就像是活了过来,在地上涌出同色的波浪,一圈一圈,迟疑又从未停歇地向周围咬去。

      与此同时,居室内彻底昏暗下来。
      伸手不见五指。

      一道无端风刮过来。

      黑影已然蔓延到墙边,却突然收束了行进的动作,犹豫了片刻,竟然一寸一寸缩回来。
      诏丘抱着双臂,好整以暇地笑看着。

      他看着刻意绕过自己鞋身的黑影,在这东西回缩的同时摩挲了一下手指。

      滴答……滴答……
      像是水声。

      屋内两人同时寻到声音的来源。

      门槛边……

      黑影回退,淅淅沥沥,黏软拉扯。

      诏丘被磨得没了脾气,换了一只腿支地:“还不现出原形?”

      褚阳攥住茶杯的手和温缓的水声同时停住了。
      停顿只是一瞬。

      霎那间,黑影以洪水猛卷的势头向周遭铺荡开,黑到极致的墨色彻底遮挡了这间屋子能借到的所有明光,攀爬的边缘从墙角吞噬到墙顶,顺着平地侵蚀的东西鼓涌起黏糊的巨影,像是一池烧沸的滚黑药水,水泡咕噜咕噜破开,黑气逸出,裹挟风声而来。

      褚阳的茶杯和诏丘的棋子是一齐投掷出去的。

      然,二者都被吞噬得干干净净,连个水花都没打出来。

      吃完这些,黑雾大增,一片黑暗中,诏丘听得褚阳又摸到一个茶杯,但有所不同的是,这东西被附上了他自己的灵力,一白一黑对撞,本该缠斗片刻,灵力却被后者倏然张开的大口混吞下去了。

      到此刻,屋内已然没有了可逃脱的地界,且诏丘颇为好笑的发现,雾气凝成的大口此刻似乎正在他头顶。

      褚阳忍不住出声提醒:“这东西可以吞噬灵力。”
      诏丘“嗯”了一声以作回应,却没躲。

      黑影豁口大张,其中逸散丝丝颇为阴冷的雾气,诏丘毫不怀疑,若这东西有实体,这必然是它的口水。

      有点恶心。

      但他忍了忍,在黑雾倏然发难奔涌而来的当口揣着两手,巍巍不动。

      森冷风声、淅沥水声铺天盖地而来,细感甚至有幻手攀上他的脖颈,如同附耳亲昵,喷出一口冷气。

      极淡的一层木质香,像是清竹,又混杂着其他东西。

      诏丘浑身都被拢住,但他毕竟有身量,料想这东西一口也吞不下去,他在无边阴寒里打了一个哆嗦,和它打商量:“吞就吞,不要调戏!”
      把你放在我腰侧和胸膛的鬼雾气都撤了!

      黑影竟然很好说话,甚至体贴的露出他的头。

      发簪不知为何被这东西带走了,雪白长发尽皆披散下来,诏丘没开神识,看不见褚阳的表情,但能听得他中气十足的一声怒骂:“你是不是有病?和这种东西也能好好说话?”

      诏丘叹了一口气:“总要知道来处嘛。”

      但旋即,他神色一凛,斥道:“往哪里摸呢?”

      这句话自然不是对褚阳。

      到这个境地,什么玩笑都不能开了,他垂着眸,虽然看不太清,但还是向下一扫,大致感知到他身上的黑雾究竟是个什么体态。

      然后,他从雾气中伸出五指,勾了一点雾气在指尖,像是牵走了某个小姑娘的墨黑长发。
      一圈缠绕后,诏丘叹了一口气,就这那缕黑雾猛的一抓!

      五指内收,黑雾被他倏然抓离,成了紧密的一团苦苦挣扎着。
      诏丘将这东西往地上一惯!

      啪唧一声,像是脸着地,黑雾再次成为黑影,在地上瘫成薄薄一层装死。

      诏丘很不耐烦:“别装。”

      那黑影飞快向外游去,诏丘伸出脚尖一点,黑影便被定在原地。

      它边缘混乱,似乎是在苦苦挣扎,然则这一脚毫不留情,是以这东西仅仅是边缘滚了一圈,像是荡出的一片涟漪,还没来得及散开,就被某个无形的屏障堵住了所有去路。

      蔓延在屋内的黑雾像是疯逃一般,想顺着各种缝隙渗走,然则敌不过诏丘足尖再一点,像是被勒束头发,惨叫着,拖着水声,全部回到一圈黑影中。

      到这时,屋内恢复原样。

      被吞掉的棋子和茶杯就在黑影边缘,安静躺落。

      诏丘半蹲,伸出指节朝地上一叩:“吐出来!”

      咕噜一声,像是个混黑的水泡破裂,几缕白光从黑影中逸散,一缕飞往褚阳处,其余的尽皆回到诏丘身上。

      后者有些惊诧:“怎么回来的比我被吞掉的还多?”
      褚阳已经点起灯,盖好火折子走过来:“这个灵奴不知吞过多少人的灵力,作恶多端,此刻算是栽在你手上,你受着就好。”

      诏丘则说:“希望刚才动静不大,不要吵到别人。”
      他家阿榭还在隔间睡觉呢。

      然则褚阳摇摇头,冷着脸:“已经吵到了。”

      他话音刚落,一道脚步声传来,有人在屋门前站定,似乎是犹豫了片刻,来人叩门。
      笃笃两声,齐榭低声唤了一句:“师尊?”

      诏丘叹了一口气,低头查看了一下自己的衣裳,确定还算整洁,这才大步迈出去,拉开了房门。

      他攥着铜环的手没动,抬眸望过去时,却见齐榭愣了一下。

      后者脸上的诧异一晃而过,然片刻后便又低下头,很不自在地往后退了一步:“师尊,你的头发这是?”

      他不说,诏丘还真忘了。

      他飞快地朝身后某处,地板之上的一团黑影扫去一道眼刀。

      默默的,黑影往内缩了一点。

      玉簪正放在两只茶杯旁边,褚阳将东西捡起来,将棋子和玉簪全部递过去,然后在他们身上意味不明地扫了一眼,走回茶案边。

      据实论,披散头发确实是很私密的事情,若非亲近之人,其他人是一概都不能看的。
      诏丘倒是有心在齐榭面前衣装规整些,这个疏漏算是意外,但他想齐榭已然见过他不少模样,可能以后还会见更多,此刻装与不装都于事无补,索性不管,侧身让开一步,示意他进来。

      路过他身侧的时候,齐榭有意无意的避让开一寸,只是眼神没收,在他身上和脸上各晃过一道,深邃眸光里含着点别的情绪。

      诏丘确然平日里多不忌,但此番白发披落,尾端细细晃动,却和往日不同。

      另有一缕直接探进他衣领,被衣料压住,又因为种种动作被拉扯出一寸,被夹拱起来,蹭着脖颈一侧的皮肤。
      太过松和懒散,也太过无恙如常。

      齐榭缩在衣袖里的手指微蜷,喉结滚了一下,嘴角浅淡勾起,又很快回落。

      诏丘没注意到他柔和的眸光,倒是眼尖的瞧到另一个东西。

      他阖上门扉,眼神紧紧抓着齐榭手里的东西,生怕自己看错了似的。
      “这是什么?”

      应该是嫌诏丘眼瞎,或是满嘴冒胡话,褚阳端着茶杯的手一顿,移开已经沾染茶水的唇,想多说一句,临了扫过同样抬头看过去的齐榭,于是什么话都没说。

      齐榭抬起手,被抓着的一团黑雾同时显露出来,他惜字如金:“灵奴。”

      以吸食他物灵力而生,常被某些心术不正的修士养来增进修为的一种灵物。
      最大的特点,就是缺德,且贪吃。

      诏丘皱着眉走到他身边,极其自然地拉起齐榭的手腕,左右各翻看了一遍:“可有受伤?”

      齐榭被他抓得一颤,勉强忍住了,没躲开诏丘抚过来的手指,一直等到他看完,才像是被烫了似的飞快抽回手:“没有。”

      褚阳开口:“你刚才说,那棋子是谁给的来着?”
      诏丘道:“佟立修。”

      他顿了顿,脚尖一转:“我去找他算账。”

      他朝虚空一抓,地上的黑影咕哝了一声,不得不吸附在他掌心的同时逸散出丝丝黑气,可能是在哭。

      即便是被压制住了,这东西狡猾,被握久了也可能有其他不测,诏丘摊开白净的手掌:“来,给我。”
      他手掌很薄,手指匀长,一动一静都很温和,指尖微蜷的时候,又带有不容置喙的强硬,只是这份强硬面对着齐榭,就接近于无了。

      后者下意识就要将手放过去,半途改了主意,将手负在身后,竟然很执拗:“不给。”
      诏丘没逼他,只是将手里的一团黑雾抓得更紧了一些,淅淅沥沥的水声更重 。

      原本为顾着两个小孩子,孟今良是被放在褚阳这一屋的,而庄宛童则该和诏丘待在一起。
      但看他们这架势,恐怕今晚又是不打算睡,撂下他和两个小崽独守空房。

      褚阳朝床帐内扫了一眼。

      内里的小姑娘毕竟体虚,虽被他贴了安魂符,但不知是否被灵奴惊扰,再加之庄宛童此刻必然睡得正香,不好去叫醒,若是睡醒了发现诏丘不在他身边,恐怕要来盘问。

      他暂且脱不开身,虽料想这桩小事,两人也能解决得妥当,但琢磨片刻还是不放心,对他们说:“你们先去,明日我同太山派传信,让云屿派两个得力的弟子来将这两个小的带走,我才好放心的去寻你们。”

      诏丘道:“你若实在不放心,也可以不用管我们,又不会出什么大事。”

      褚阳挑眉,在他手心和脸上来回扫了好几圈:“你确定?”

      诏丘的伤没好几天,手上的绷带没拆多久,正在伤口愈合的时候,没见得全然无恙。
      再者,他的行事作风,属实让人难以恭维……

      他说:“你自己作死可以,别带着子游。”
      诏丘妥协:“好吧。”

      寻仇一事,讲究的就是个时机,若不趁热打铁杀过去,到明日,他的底气恐怕还真的撑不起和佟立修对峙。

      诏丘反复确认:“一定要跟去?”
      齐榭还是那套说法:“师尊去哪我去哪。”

      到此时,行馆外面已经彻底没人,过了正月十五便要取换年节灯笼,褪去一片朱红喜气,街道上的冷清比之前更甚。
      偶有檐角铜铃动,清冽作响。

      诏丘手里的灵奴被他放开,只一缕黑雾被栓束在小指,被迫为他们引路。
      他又问:“要不要把东西给我?”

      这句话的温和意味已经浓到无法忽略,然则齐榭还是摇头,客客气气的:“多谢师尊,不必了。”

      “夜行容易遇凉,衣裳可穿得足够?”
      “足够。”

      “这么晚了,有没有饿?要不要折回去拿点吃的再走,反正一时片刻也来得及。”
      “多谢师尊,弟子不饿。”

      “今夜说来也没有逛很久,有没有其他喜欢的,我们明天再来买?”
      然则,这一句后,齐榭没有答话。
      他投来很是疑惑的一眼,犹豫了片刻放低声音:“师尊,你想说什么?”

      谢天谢地,齐榭如今对他总算直白了些,拐弯抹角的反而成了诏丘他自己。
      但后者也愣了,默了默。

      他毫无自知之明,并不觉得自己的试探有丝毫明显,因此被这一句反问打得措手不及。且他还真无法立刻开口,因为齐榭一针见血,诏丘确实有话要问。

      他在心底暗叹一口气,还是忍不住:“是不是在生我的气?”

      齐榭倒是被他这句没头没尾的话问愣了,手心一收,抓着的黑雾逸散开来,彻底拢住了他的五指。
      眉梢微挑,微颤的眼睫显得他一双眼睛在街灯和月色的照耀下无比干净,经雾一衬,漂亮得不像话。

      “什么?”

      这句话不作伪,听起来他是真的没明白,诏丘斟酌一二:“你佟师伯的棋子,你是不是很想要?”

      齐榭更不明白了:“那不是送给师尊的吗?我拿来干什么?”

      若不是因为这个,那是因为什么?

      诏丘实在不解,也顾不上显露自己在揣摩自家徒儿心思一道的毫无天资了,直截了当问:“今日回行馆,看你不太高兴。”

      齐榭嘴唇动了动,相比犹豫,更像是挣扎。

      但除此以外,另有有趣的东西。
      他下意识用那只攥着灵奴的手拨弄了一下衣袖,但手掌被占用,这个轻微的晃动并不起成效,所以他的动作反而让雾气逸散。

      诏丘朝他手腕处扫了一眼,同样只看到黑茫茫的一片。

      灵奴追附灵物而生,相比天生灵气的死物确实会更喜欢活物,咬齐榭咬得紧。
      他察觉诏丘看他,手臂僵了一瞬,低声说:“因为……困了。”

      齐榭说话总是温缓的,戒心和习惯使然,若是四下无人,他还会将声音放沉,不紧不慢,但放在此刻,这个语气就刚刚好,一听就是正儿八经的剖白和解释。
      诏丘丝毫不疑,笃信此事。
note作者有话说
第90章 灵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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