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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第二十七章 匈奴贼来(上) ...

  •   刘彻遣送至淮南的诏书,看得我心思激越。

      新帝继位,匈奴求和番,此次派诸大汉的竟是左谷蠡王伊稚斜!

      我胸口怦怦直跳,难以自抑,好不容易沉静下来。此天赐良机,不可多得,我当即打定主意,速回长安!

      淮南王亲送我们出寿春,刘陵紫衣华髻,拜别父亲,随同北上;赵信伴随左右,面色如常;淮南王看赵信时,瞪眼吹胡,显有不满;我不便细究,与卫青一左一右立于马上,两人无视无言。

      我一路思量对付伊稚斜策略,神色出奇镇定,就连赵信也赞我终同往常。倒是卫青,他虽不待见我,却时而瞥向我,眼神凌厉。

      我与伊稚斜之间属私人恩怨,无关国仇族怨。刘濞虽是我生父,但与我无多感情,不过是徒有声名罢了。我断不必为他怀恨匈奴,更毋须怨念朝廷;我曾决心追随刘彻,可原因种种,君臣之间已是生分,我知晓太多,也难保有朝一日兔死狐悲。

      我自雪夜便立誓,此生誓诛伊稚斜,此志不渝。

      我顾念赵信,不敢牵扯到他,也不愿他再为我舍下前程;更不愿牵涉朝堂,引来干戈,遭来杀戮。

      车队过汝南,渐近长安。时河水已结冰冻,万里冰封无际,九天白霜飞舞,北风呼啸苍茫。

      军驻霸上,我鼓起勇气,带着去病,进入了卫青营帐。他穿着单衣,正和公孙敖坐在帐中烤火,见我到临,很是意外。

      “我来是向你告别的。”我看着怀里去病,不敢直视卫青的眼睛,“按辈分,你是去病舅舅,应当照顾他,我把去病交给你。”

      “你要去哪里?”他站起身向我走来,有些急切地问。

      “此事不需要你过问。”我恼他,他从不关心我,何必过问呢?

      “你不能走。”他严正命令我,离我近在咫尺,几欲将我围住。

      “仗着我在意你,你便能对我爱睬不睬,想管就管吗?”我脱口而出对他压抑的情爱,一并还有不满,他凭什么伤了我的心,还要管我?

      “我答应你,好好照顾去病。”他沉吟片刻,答应带走去病,此刻去病在我怀中睡着了,我将去病交给了他。

      “帮我送他离开。”他让公孙敖送我离开。

      我和公孙敖走出帐外,只觉冷风凉嗖,再度劳烦他,我同他说道:“几次都是你送我,你回去吧。”

      他本欲辞去,似又挂忧我,叹息道:“你既不讳言,心如明月,平如秋水,那在下也不吝相告。我曾听卫青言及在长安时,你要他办事,他天天以酒浇愁,在渭水河畔吹箫,有人以笛声相和,他时时想起,从未有忘之。他知晓此人是谁,却从不曾对其他人告知。三年前他随平阳公主回未央宫,皇上大婚过后,他再也按耐不住心中事,将真相告知了公主,不愿再当驸马。依我看,他是遇了心上人,而所思佳人,居未央宫内。”

      他说着昔日之事,是为平复我心绪,我稍稍镇定,安下心来凝神倾听。

      “在下看来,这实是虚梦一场。当今圣上留下‘金屋藏娇’佳话,未央宫中多少天香国色,皆由皇上信手捏来,岂可容他人臆想!如此犯天威之事,不当再犯,我也会多加规劝卫青!”

      公孙敖话语震彻耳膜,我已听得清楚,可又似未明白,和他确认,“你说的可是真的?”

      “千真万确,你最好不要太把心思放在他身上……”公孙敖提醒我。

      我思绪混沌,手足僵直,似被浇铸成金人,嘴巴也被封了缄,只余胸口突突直跳。而今,我从他人口中知晓了卫青对我的心意,却又如何呢?

      他从未在我面前有片刻真情流露,而我却痴痴傻傻地,为他肝肠寸断,他也不闻不问。何况此时,我早已做了生死决定,就算两心相悦,我也再无机会同他倾诉。

      我偷偷掮走飞红巾,往着背离长安的山路而去。

      虽是主意已定,却也有很多不得已。一路奔波,行至山中,冷风溯面而过,吹得我面颊生疼,山中寒意侵袭,飞霜落于枯枝上,凝眸处,我又不经意想起南疆初遇陈耳,他带我前往寻峡滩。

      神游太虚,我不愿多想,又顾及眼下。若是刘彻发现我一而再再而三忤逆他,他会如何?我所犯罪过已非小,轻则杀头重则族灭。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我拍拍飞红巾,倒再无畏惧,仰头望天,星河璀璨。若成,伊稚斜死,我以身祭国,将我头颅传送至匈奴王庭,大汉可免忧患;若败,我自作了断,死无对证,不饶伊稚斜获我要挟皇上、浮夸罪名,我一人足可承担。

      我不愿久徜,飞马绕过长安,直往嵯峨山掠去。风过无痕,最是无情。我站立嵯峨山高处,四顾苍茫一片。

      想到自己将和这世界割掉联结,我不觉深吸一口气,身体已近僵直,冬日暖阳投映下,我心感和煦。

      想到了老父老母,想到了还有未拜别的人,我调转马头,打着飞红巾,“走,回家!”

      一人秘行回到长安老家,从飞红巾上望到家中低矮的大门,我泪水禁不住夺眶而出,茫然下马跪立家门前。

      飞红巾低鸣一声,屋内似有动静。咯吱开门声一响,我抬头望去,便见阿娘扶着门,迎面望我,目色怆然,发色花白。

      她并未走近我也没唤我,我泫然欲泣,长身叩首,我的阿娘怎会全白了头?却听门咣当一声合上,阿娘竟不见我。

      “阿娘!”我静静跪立,只觉身上越来越凉,风起银舞,天公竟落起雪来。雪往我身上撒,从我眉间落下,我浑然不晓,只恐自己再也迈不进这扇门了。

      枣泥色地面已染作洁白,泥墙低矮,天地间苍茫一片,我亦一身空茫。不肖子丹心,四年日夜间,从未归家中,从未尽过孝道,也从未向父母告知安康,实是无情无义之人。当日离家而出,明知母亲身存余毒,父亲已是老迈……四年间,更是对二老之事不闻不问,先帝将我比作缇萦,实是辱了威名。

      “丹心!”有人唤我,声音遥远低沉,我以为自己听错了,茫然抬头,便见卫青长身立着,雪花夹在他发束中——他定已来久时。

      我强自站起身,无奈跪立太久,我竟无法站立,卫青上前搀扶,触及他的手,我浑身发怵,苦苦压抑的情绪如河决堤,我决然推开他,“你不是答应我放我离开的吗?怎么又来找我?你给我走,走!”

      “我放不下你,我来带你回去。”他似在向我承诺。

      眼泪又不争气地滚出来,我咬咬牙对着落雪纷飞吼着:“啊!”

      声音震彻长空,大雪铺天盖地向我袭来,似要将我身骨击打粉碎,我毫无还手之力,只能痛苦哀吼,眼睁睁看着老天对着我狞笑。

      “你执意离开,还将去病交予我,究竟有何盘算?”他见我情绪激动,改而试着试探。

      “留在家里,陪伴父母,难道不可以吗?这也需要你过问吗?”他果然猜出了我别有目的,可我执意针锋相对,“你从来都是怀疑我,可有半分信任我?”

      卫青有片刻犹豫,可他掠至我面前,一把将我打横抱起,“你若觉得我怀疑你是多余的,那便跟我走一趟如何?”

      他竟真怀疑我!我扭着身子反抗,无奈他怀间宽大臂弯有力,我怎么闹腾,也作无用。

      恰在此时门开了,阿娘站立门外,见了怀抱我的卫青,怒目发指道:“我不知你为何人,但他是我儿,你需将我孩儿放下!”

      “在下奉公行事,令公子暂不能归还,多有得罪。大雪封天,夫人请回!”卫青并不动容,将我紧托,扭头就走。

      “你……”阿娘追着上来,竟抓住卫青大氅,卫青回转身子,稍作用力扯回氅裳,阿娘猝不及防,一头栽倒在地。

      “卫青!”我惊恐万分,从卫青怀里跳起,他却死死不放,一只手将我搂在心窝,又兀自弯腰伸出另一只手去扶阿娘。我俯头掩面,抓住他的手,直往他臂间啃去,他吃痛放开,我趁机挣脱。

      “阿娘!”阿娘额间竟磕出血来,我六神无主,抓着锦帕拭血的手颤抖不已。

      “别碰我!”卫青欲靠近,我将阿娘护在怀间,冲着他喊,“知晓我家在何处,家中有几人,各为我何人——据此回报军情,你可满意了吗?”

      “丹心!”他唤我名字,我避开他闪烁的眸子,无力顿足。

      “你好去交差了。”我不敢面对他,便强词激他。

      “并无他人知晓你我行踪,你若真不愿意,我也不勉强!若你已决定要去做什么事,无论结果如何,我只希望你能平安顺遂。”他竟是偷偷跟我来的,我又怒又气,又惊又惧,可也有丝莫名的情绪。

      他定神望我,金灿灿的双眸似在凝思,似仍有话要说。可他未再有只言片语,转身离去,一头扎入风雪之中,未再有回头。

      我扶着阿娘向着屋室走去,将阿娘扶回榻上,未及伸手撩开褥子,泪水又弥了上来,阿爹竟躺在榻上,半身不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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