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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十五(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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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川饶是天南地北地打比赛,也没有太缺席我的成长。
他偶尔还辅导我的作业。直到三年级时,他单手捧着下巴,一脸无辜:“什么是一元一次方程式?”
我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流川,这只是小学三年级的课程!”
他继续托着下巴,一脸坦然:“啊,那就是忘记了。”
我只能安慰自己,因为我太优秀读gifted program(天才班),监护人不会也算正常吧……?
转天他就帮我请了家庭教师,每晚辅导我的作业。自己不会,就花钱来。
不得不说,他在我的教育上,一点不吝啬。
他也尝试教我打篮球。他将我像篮球一样高高举起,让我轻松将篮球放在篮筐里。
那一刻我有他爱我像爱篮球一般的错觉。
他偶尔带我去公牛队的训练场上玩耍。大家看到我皆是亲切地打招呼,并且会窃窃私语:“小华和爸爸长得不太像呢。”
“小声点!”
听到这些议论后我就不再乐意去篮球场。
可惜我虽然随了爸爸长了高个,身边又有一个NBA巨星,却没继承他们对篮球的热爱。流川却毫不在意的样子。
我问他:“流川,我不像你和爸爸一样喜欢篮球,你会不会很失望?”
他十分干脆:“不会。”
他看我仍一脸郁色,于是正色,难得话多:“小华,你有你的人生,那会是更波澜壮阔的世界。”
在他的带领下,我从小就知道要为自己而活。
甚至可以说,在他的放纵下,我大概活得有些任性。
流川三十五岁时,他的经济团队给他准备了盛大的生日惊喜party。他其实从来不过生日,他天性懒惰,一切从简。
众人殷切地看着他吹熄蜡烛,又大声催促着他许愿。
他长长的睫毛微颤,并未闭上眼睛,而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望向我。
他问我:“小华,你有什么愿望。”
他将他的愿望赠给了我。
我心脏跳得极快,说出了心底那个奢侈的想法:“我想要你每周给我半天时间。”
他的人生,属于篮球,属于攀登,属于输赢和成败。
十岁的我,已经开始贪心地想要占有他完整的时间。
只属于我的,周日午后。
他瞳孔微震,脸上的诧异和愧意转瞬即逝:“好。”
他说到做到。
在许许多多的周日下午,他尚且能兴致勃勃地陪我去碧蓝色的密歇根湖上冲浪,打着哈欠和我一起去芝加哥艺术博物馆看大碗岛的星期日下午,眼睛都睁不开地陪我去林肯公园逛二手小店。
有时我会故意问他:“梵高的睡莲好看吗?”
他不疑有他:“好看。”
一听就知道他完全没有带着灵魂去逛博物馆。但凡他睁了一只眼睛,也不会把博物馆里那数十副莫奈的睡莲指鹿为马成梵高的。
我也不戳穿他,因为这是我和他的专属秘密。
在他陪我成长的这些年,我也看着他逐渐变得伤病满身。
他身体的每一处肌肉骨头几乎都有伤。在最严重的时候,他每天需要吃止痛药才能睡着。
直到医生很严肃地告诉他:“你不能再这样吃下去,会药物上瘾。”
他才下狠心戒掉药物,疼得每晚每晚的睡不着,第二天再若无其事地训练打比赛。
他疼痛低落的这一面,从不在我面前展现。我只是在夜晚睡不着时,偷偷站在他的房间门口,听到房内偶尔传出从牙缝里漏出的闷哼,便知道这又是一个他的无眠夜。
我不明白,他早已功成名就,为何不光荣退场。
电视里正播着他的采访,记者问他考虑什么时候退役。
他淡淡说道:“我会战斗到最后一秒。”
明明已经是三十多的人了,说话仍然像日漫热血男主角。
在我九年级时,他由于伤病原因,正式从NBA退役。
那一年我十四岁,他三十九岁。
我听到各式各样的人给他打电话,劝他回日本。他在日本人气颇高,有不少工作等着他。
电话那头的人说道:“流川君,不仅是为了事业。在日本,我认识不少和你相配的女人,可以介绍给你。你应该好好考虑退役后的全新人生。”
他不置可否地轻嗤一声,而偷听的我却冷汗连连。我早说过,我不愿意让他结识新的女人,我不愿意让他结婚生子。
可我无法直直望进他的眼睛,将这阴暗的想法暴露于世间。
他是天底下最坦荡又赤诚的男人,是天上的皎洁明月,而我是卑劣想收住他一地月光的尘埃。
十四岁的我,已经懂得使用一些手段。
我让流川开车去学校接我,又在学校门口刻意激怒几个和我向来不对付的白人男同学。
他们如同以往一般嘲讽我:“你不过就是个没有爸妈的□□。”
作为学校里少有的亚裔,我从小没少受这些言语上的侮辱,不过我不在乎。我一直知道自己在乎什么,所以我从来没和流川说过这些。
停好车正走向我的流川听到这些,一脸冷意地站在我身边,居高临下地望着这几个小屁孩。
他吐出几个字,字字森然:“你们说什么?”
这个私立学校的学生非富即贵,饶是看到高出他们一头的大人,心里有惧怕也不轻易表现出来。
他们强装出底气:“说她是没有爸妈教的□□!”
话音未落,流川已经毫不客气狠狠给了说话的男孩一拳,有鲜血瞬间从男孩嘴角溢出。
“你怎么……怎么打未成年人?!”
“给她道歉。”
“……”
“最后说一次,给她道歉。”
几个男孩看着流川的身形和利落的身手,自知不是他的对手,只得匆匆说一句对不起后仓皇离开。
我也是吃了一惊,这是我第一次看流川打人,出手凌厉至极。感觉有些童子功,他小时候大概没少打过架。
他从我手里接过书包:“上车。”
他启动车辆后方才开口:“学校里还有更多这样的同学么?”
我摇摇头。
他说:“下次再碰到这样的情况,你告诉我。我来处理。”
我心里嘀咕着,不敢了……难道你又要打人么……
回过神来的我方才想到这次叫流川来的目的。
我低下头,假意喃喃道:“流川,他们说我是没有爸妈的小孩。”
流川沉默不语。
“爸妈已经离开了我……流川,你会不会结婚生子后也不要我了……”
我说着说着居然真的觉得委屈起来,鼻子一酸,竟然有泪滴在黑色牛仔裤上瞬间消失不见。
“不会。”
他回答得很干脆。
我偷偷擦干眼泪,望向他。
前方红灯亮起,他狠狠踩住刹车,停在斑马线之前。
他神色淡然地望向我:“小华,请你相信我。”
他让我相信他,我别无选择。
那个晚上很是热闹。先是流川的经纪人打电话问他是不是殴打未成年人,他坦然承认。
经纪人在电话那头痛心疾首:“你知不知道这很有可能会毁了你的事业?”
他神色如常:“我考虑过。”
他顿了一顿又说道:“不过他们该打。”
因为自身利益而不去做该做的事,这不是懦夫是什么?
经纪人被他说得哑口无言,也深知他的习性,便不再劝诫他。这件事以流川给学校捐了一大笔钱而告终。
他又接到来自流川妈妈的电话,问他退役后是不是可以考虑结婚生子。
这是他第一次正面回答这个问题:“我从未考虑过结婚生子,在小华读大学前更不会考虑。”
偷偷听到这番话的我,从未如此渴望延迟长大。
那时的我十四岁,正值青春期,看谁都不顺眼。全世界皆是敌人,只有我和流川相依为命踽踽独行。
我忍不住向天神祈祷作揖,请让我拥有他的时间长一点,再长一点。
流川退役后休息了一段时间,他每天接送我上下学,送我上钢琴课,看我的花滑比赛。
他问我还有什么想要的。
我已经拥有太多,不舍得更贪心,只提出一个小小的要求:“想吃流川做的饭。”
他表情有些懵,却假装冷静地点点头。
第二天放学时就见到一个头发被炸得飞起,脸上黑一阵白一阵的流川向我走来。他接过我的书包,说道:“今天吃楼下的日本拉面。”
“……流川,你的头发?”
“小事。”
他镇定自若。
我们吃完拉面,他看看时间:“再出去转转。”
“……可我有功课要做。”
“那就在这写功课。”
“……流川你好像不想回家?”
他仍然是一脸镇定自若:“哦,家里厨房在整修,还要等等。”
“……没事吧?”
“没事。”
拉面店的日本老板娘正好过来拿签好名的账单,听到流川的答案噗嗤一笑:“没事?你的流川叔叔今天把你家厨房都给炸了。好大的动静,楼下的我们当时还以为发生了恐怖袭击呢。”
流川只眨一眨眼睛,颇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但我自岿然不动的魄力:“夸张了。”
我这才反应过来,流川这是为我做饭而搞出的事故。
我们心照不宣,从此再也没有提过做饭这事。
从那一天开始,我突然对烹饪开始感兴趣。
大概是潜意识里觉得,家里总得有个人会做饭吧。
流川闲下来后,开始有莫名其妙的人给他介绍女朋友。流川偶尔赴约,回家后身上有香奈儿五号的香水味,却从不和我说这些。
我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只是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冬日夜晚,我上完补习班和同学在街边喝咖啡,却突然看到他和一个十分漂亮的女人在街边等车。
流川虽然已经四十,却仍然是英俊到漂亮的男人。两人站在一起便是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那日的大雪纷飞,雪花飘在二人身上,如同幻境一般。
那女人说着话的空隙,突然微微一笑,便侧头吻了上去。
而流川没有拒绝。
那日的雪花肆虐,狂风阵阵,我没有扛住寒意,转日便是大病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