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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9、围困五津(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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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穹一片灰色,笼罩着寂静的雍州。
自从宗政初策举兵反叛,雍州城的百姓闭门不出,生怕祸及自身。
但战火之下,没人能独善其身,鲜血淋漓的悲欢离合,已有多少百姓家破人亡。
除却叛乱起兵那日,宗政初策对行宫是只围不攻,却又不时弄出不小的动静,他就是要行宫里的人惶惶不安。
而因为禁军的护卫,五津行宫是雍州城里唯一的净土。
“告九州黎民:盖闻明主图危以制变,忠臣虑难以立权。是以有非常之人,然后有非常之事;有非常之事,然后立非常之功。
古之圣贤,修德以守道,为民,以致远。治国循道而生,依道而行,终而蹈矩循规、归附于道;为政以民而立,益民而动,终而守正固本、造福于民。
然当今陛下:北燕旧臣,不念旧恩,窃国北燕,以至战火连天,民不聊生。大肆攻伐,逼帝自戕,卑侮王室,败法乱纪。
然得位后,其心不正,对子不信,行事骄奢淫逸。
更于朝政上独断专行,宠信奸佞,残杀忠良,坑害百姓,天灾人祸不断,自是士林愤痛,民怨弥重;一夫奋臂,举州同声。
今有北燕之义士,于州郡各整义兵,罗落金氏,举武扬威,并匡社稷:则非常之功于是乎著。
……”
行宫之内,苏珏得了王命,正于楚云轩与公卿百官面前念着韩闻瑾所作的讨贼檄文。
“……于是其得之首级者,封侯拜相,赏钱千万。部曲偏裨将校诸吏降者,勿有所问。广宜恩信,班扬符赏,布告天下!”
及至诵念完毕,大殿里鸦雀无声。
他们虽不曾亲眼所见韩闻瑾站在慷慨激昂的陈词,却也能想见平日里恣意风流的韩闻瑾于硝烟弥漫中衣袍猎猎,是多么的激昂愤慨。
而檄文中所写皆为事实,但又有何人敢如此言明。
倒是楚云轩听完之后脸上不见怒色,反而笑着与身边人说道,“果然是韩氏的文骨,字字珠玑,情真意切,实乃上品。”
楚云轩并不吝惜对韩闻瑾文采的赞美,可心里却不认同檄文里所写的内容。
说他对子不信,独断专行,宠信奸佞,残杀忠良,坑害百姓。
他是不认的。
太子天佑是他寄予厚望的储君,储君违逆君父,难道不该罚吗?
杨兰芝身为臣子,多番挑战君上,难道不该罚吗?
他宠信承文,虽并无多少真心,但因为他的偏爱,本土的神明崇拜终是压住了外来的佛教,这难道不是功德吗?
再试问哪代的帝王君主不独断专行,大权在握?
他自问问心无愧,便是百年之后史书工笔,他亦不惧。
楚云轩不惧,却不代表他能容忍韩闻瑾如此背叛他。
“枉费寡人对韩家看重恩赏,谁知竟养出个叛臣,只要韩氏兄弟一日不回降,寡人就诛杀韩氏一人!”
楚云轩说这话时轻描淡写,什么文人风骨,在他眼里都是一文不值。
“苏卿,如何?”
一片寂静之中,楚云轩笑着看向苏珏,笑意却不达眼底。
苏珏此时并无任何官职,所有身份也不过是郡主夫婿,陛下还称他为“爱卿”,这其中的深意可大可小。
于是如此情景之下,所有人都等着苏珏的回答。
“启禀陛下,此事陛下可要三思。”
苏珏缓缓出列,斟酌片刻如此回道。
“韩家乃是天下文人之表率,陛下若真的动手,怕会引得天下文人心生逆反,得不偿失。”
苏珏垂着头,说出的答案并不能让楚云轩满意,他嗤笑一声,“无知荒谬之言,寡人还怕迂腐文人吗?”
“下旨,杀!”
帝王之怒,向来雷霆万钧,苏珏心生哀痛,谁也保不住韩家了。
韩闻瑾,你为何要如此做?
苏珏暂时不解。
……
南境风沙不断,距离楚越被囚已有七日。
经过那日的惊心动魄,洞里还多了几只豺狗子的尸体。
再来几回,楚越不是心力交瘁就是体力不支。
反正是凶多吉少。
这时,洞口传来了细碎的动静
楚越屏住呼吸,死死盯着洞口,生怕又是豺狗子袭击。
一抹火光逐渐从洞口移了进来。
金元鼎手里举着火把,洞口的风将他的影子吹得摇曳凌乱。
他缓缓走过来,用剑柄把那匹狼的尸体轻轻拨开,还是那个四平八稳的语气,“女娃娃,以后不用在这里待在了。”
楚越的视线钉在他身上,一脸讶异,“什么意思?”
“把你带回去。”
依旧是冷冰冰的语气。
金元鼎扫过楚越的满面血迹,然后扔给她一把钥匙,示意她自己打开锁链,
“不怕我跑?”
“你根本跑不了。”金元鼎胸有成竹居高临下的看着楚越。
“万一呢?”
“没有万一。”
楚越立刻去开脚上的锁,果然没打开。
“小气!去哪儿?”
“带你回去,当个奴隶应该差不了。”
“奴隶?”楚越心里骂娘,你才是奴隶!
“反正你也回不去西楚,在我胡地做个女奴隶也挺好。”
“等出了洞口,自有人接你。”
“那金将军你呢?”
楚越敏锐地察觉事有蹊跷,他难道不回胡地吗?
“无可奉告。”
金元鼎牵着锁链走在前面,火光被他一个人掩住,跟在后面的楚越根本看不清路,刚出洞口不久就被什么东西给绊倒。
摔在地上时楚越心里又骂了句。
“你就不能扶我一下?”
“为什么要扶你?”
金元鼎淡淡反问,说完还回头瞥了她一眼,似乎在嘲讽楚越的狼狈。
“金将军莫不是要去西楚?”楚越无力的掀开眼睛看他一眼,想从金元鼎的脸上找出答案。
可惜,金元鼎面无表情,他用力一扯,楚越再次被他牵着起身踉跄而行。
……
阴云密布的午后,暴乱的叛军的喊杀声格外地清晰入耳,浓重的血腥气在行宫中四处弥漫。
而撞木撞击宫门的闷响更如丧钟一般,一下下重重地锤在诸位西楚宗室的心坎之上。
李书珩去搬救兵已整整两日,禁军防线步步后撤,今晨已从最初的山脚撤到了行宫的正门,距楚云轩和众公卿当前的所在不过百步之遥!
几个胆小的宗亲甚至忍不住哭出了声。
他们喜欢享受,害怕死亡。
这一次,他们实在离死亡太近了。
如此危急时刻,楚云轩心中的那份猜忌仍然没有放下。
李书珩为何还不回来?
不是说好的三日吗?
他们李家是不是真的包藏祸心。
象征王权的虎符到了他们手中,他们便顺理成章去摘取他的江山?
亦或早已回来了却在山脚下观望,只待宗政初策弑君成功他再持符收缴叛军,得尽民心威望?
无论是那一种,他们李家都是其心可诛。
毕竟哪个男人愿意放弃这等天赐良机。
当年的他若有这般运气,也无需拼死血战百般筹谋。
然而时过境迁,他不是多怀念感慨之人。
但两日的时间过去,禁军伤亡惨重。
几千精锐如今尚有战力的已不足七百成。
而所有公卿大臣的侍卫扈从也早都顶上了短兵相接的最前线。
然而叛军的数量却似无穷无尽,源源不绝,那薄薄的宫门还顶得住吗?
“陛下,宫门还顶得住吗?”
楚云轩坐在御座上听着宗亲们的恐惧与不安。
真是没用。
他内心鄙夷,当年他是那么年轻,率领各路义军就让北燕大厦倾颓。
可这些宗亲呢?除了享乐,什么都不会。
不过是小小的谋逆,他们竟至瑟瑟发抖得失了方寸。
“无须担心,宫门失了,还有殿门;殿门失了,还有身躯可挡!”
楚云轩的声音不大,却莫名地让人心安。
苏珏循声望去,难怪了。
楚云轩也曾豪情万丈,北燕的倾覆正是出自他手。
若不是楚云轩的步步紧逼,他何至于火烧王城。
十年倏忽而过,楚云轩依然刀斧胁身面不改色。
若他能保持当年的初心,的确是个合格的帝王。
但世事没有如果。
因着楚云轩的一番话,宗亲们的豪情被楚云轩激起,他们转而想要拔出佩剑以壮胆色,可他们手臂酸软,左试右试了几次也没拔出来。
杨兰芝解下佩剑握在手中:“微臣力弱,愿为陛下的最后一道屏障。”
“草民也愿与陛下,与西楚共进退!”
两道声音虽然文弱,却一般地令闻者心安。
楚云轩循声看向隐在百官中的苏珏,表现沉静。
看了良久,眸色始终晦暗不明。
可没人知道在苏珏沉静的外表下,也掩藏着浓浓的不安,只不过他所担心的,与楚云轩的截然不同罢了。
他并不担心自己的安危,他担忧的是李书珩与韩闻瑾。
还有莫名断了书信往来的楚越。
就在此时,外面的喊杀声突然平息。
“陛下,臣今日并非有意打扰,只是想见一人,还请陛下体谅!”
隔着宫门,宗政初策略带虚弱的声音从门缝里挤了进来。
但是人都能听出他语气里的喜悦和挑衅。
“宗政初策,你想见何人?”楚云轩带着帝王的尊严体面问道。
“苏珏公子。”
作者有话说
第109章 围困五津(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