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有洪水猛兽》深雨

168、第三次

　　可能是过去了一分钟，也可能是过去了一个小时，白月林缓缓睁开眼睛，小腹处传来的剧痛让她意识到，她还没有死。
　　但也差不多了。
　　白月林的身体深深陷入极地的冰雪中，砸出一个深坑，暴雨从高空落下接近极寒之地后也就变成了暴雪。视线模糊一片，全是飘飞的白色，除此之外什么都看不清，白月林想要挣扎着站起来，却发现身体根本使不上力气。
　　小腹处的疼痛，再次提醒白月林，现在的她只是一个普通人，一个全无能力，命若芦苇的弱小人类。
　　能够从丹尼尔那一刀下存活，能够从如此高空摔下不死，纯属侥幸，也许还是尔达斯刻意为之。
　　无论如何，白月林都不想继续思考了——丹尼尔为何突然暴走，自己为何流落到如此境地，接下来要怎么办，自己会不会死，死后会如何，白月林完全不想去想。
　　她只想让无尽的寒冷冰封自己，永远地冰封，最好就这样一直睡着，再也不醒来。
　　她已经很累了，真的很累，累到连崩溃哭泣的力量都没有了。
　　然而，尔达斯注定不会让她得到哪怕一丝安宁。
　　白月林的身下，周围，不断累积，本来是要将要把吞噬的暴雪，被一阵剧烈的仿佛地震的响动顶起。
　　白色的冰雪波涛高高迭起，如一只巨手将白月林虚弱的身体像一块小舢板一样抬起，又猛地抖落到一边。白色的鼓包撑起之后，上面积累的冰雪迅速掉落，显露出了其中隐藏的庞然巨物的真面目。
　　暴雪依旧，天地之间，只有两个存在。
　　我本来是要睡的啊，不要打扰我啊……
　　白月林看着眼前站立起来的，高达十五米的透明水晶巨人，无法控制地露出了极度悲痛与自嘲的笑。
　　也不知道为什么，小腹处的疼痛依旧，却给了自己清晰的神智和最后一丝，仿佛回光返照的力气。
　　白月林松开伤口，伸出染了自己血的手，对着巨人挥手，像是跟一个老友道别。
　　“你看起来，还挺漂亮的，不是吗？”白月林笑着，轻声说道，表达最真诚的赞美，表达此刻，最真实的自己，“多么美丽的水晶啊，多么美丽的雪花，多么美丽，多么美丽的世界……”
　　美丽到，我其实不想就这么舍弃。
　　不错，无论暴雨暴雪，这个世界，还是那个我爱的世界。
　　“来吧，尔达斯，让你的仆从夺走我的一切吧。”白月林躺在那里，张开双臂，笑着哭了出来，意识到眼睛湿润，视线模糊，也就闭上了眼，只是等待，等待自己的结局，“无论多少次，无论多少次，真的，无论多少次哦，无论是哭着，笑着，还是疯狂着，我都会一次一次，不断地，无论多少次……”
　　巨人抬起巨大的水晶脚，于是一片透明的阴影落到了白月林的身上。
　　“无论多少次，我都会超越给你看。”白月林没有擦眼泪，因为她知道自己的眼泪是擦不完的，所以，就干脆随他去吧。
　　我会遵守约定。
　　我葬，我自己。
　　少女如此宣誓。
　　被落下的山岳水晶吞没。

　　绿岭空岛。
　　啪嗒一声，落子。
　　“该你了。”
　　白月林的瞳孔瞬间收缩，然后重新聚焦，看向眼前那个，看上去没有任何异样，也不会表现出任何异样的少年。
　　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小腹，没有粘稠的鲜血，没有伤口，只有浸透的冷汗。
　　棋局正在中盘，还是白月林领先，丹尼尔已经下完一子，并邀请自己继续赌局。
　　白月林深呼吸，用颤抖的手执子，缓缓放到那个位置。
　　啪嗒一声，无比沉重地落子。
　　“你没事吧？白月林，脸色很苍白啊。”丹尼尔关心地问道，他并不知道白月林刚刚经历了什么，此时心中的想法又是什么。
　　白月林抬头，看着丹尼尔，脑海中闪过那个恐怖的片段，仿佛那个染血大肆屠杀的丹尼尔就在眼前。白月林再次深呼吸，终于控制住了自己恐惧的心情，也控制住了颤抖的手，只是忍不住牙齿咬住下唇。
　　现在还不是……现在还不是……
　　没关系的，白月林，你知道怎么做，不能能怎么做，这一次不会失败了。
　　“没事，刚刚差点睡着了，自己吓自己。”白月林经过那么多次的练习，强装笑容这个技巧已经惟妙惟肖，如果不是仔细观察再加上对白月林很了解，基本不会发觉，“我没事，我们继续吧。”
　　“……如果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一定要跟我们商量，千万不要憋在心里。”一旁的凯思雅突然说道，“白月林，你好像，好像特别难过，像是在忍着什么……”
　　“有吗？那可能是做白日梦，白日梦做成噩梦了吧？所谓的白日噩梦，大概是那个吧，不过我现在也不太记得梦到什么了，哈哈。”白月林把装笑变成尬笑，希望能够蒙混过关，“那就不要去管他了吧。”
　　凯思雅和丹尼尔多少都能白月林的不自然，这是某个瞬间突然的变化，感觉有些突兀，但也不是特别违和。既然白月林本人都这么说了，凯思雅和丹尼尔两人也不好继续纠缠，于是转而把注意力放到眼前的棋局上。
　　白月林心分二用，一边下棋，一边思考着。
　　这应该是第三次轮回了，希望自己没有记错。尔达斯没有打算收手，那么，自己也不能再隐忍退让了。北极冰盖，那里出现的水晶巨人，也只看了一眼，感受到那夸张的体型和气息，就被一脚踩死了。
　　死了之后还会轮回，重新再来一次，就像是玩游戏存档读档一样。
　　还好存档还在稍微较近的地方，要是回到当年的绿岭，就是真的从头重来，到时候白月林说不定真的会疯掉。
　　现在，先冷静一下。
　　雨幕外，林仁和庄沐还在对付都市-203，自己和丹尼尔的棋局还需要一点时间。自己之所以回来，就是因为未来的情形超出了预期和控制，但这次自己掌握了情报，就不会再重蹈覆辙。目前确定的方针是，在围棋中战胜丹尼尔，拿到白子，倒掉圣灰的酒，然后让庄沐林仁让开，叫丹尼尔在一定距离之外直接一刀劈裂都市-203。然后去极北，看看尔达斯到底在哪里藏着些什么。
　　嗯，大概就是这样了。
　　这个时候，都市-203已经出现在了雨幕后，逐渐靠近，引起了大家的注意。
　　如果按照上次的发展，林仁会询问自己要如何处理。
　　“如果真的打过去的话，就是双方正式开战，绿岭又站在了柯蓝重工的对立面，怕是不好收尾吧，政治这东西我可弄不太明白……最后是我们赢了，造成的结果也是完全没必要的树敌。”林仁没有意识到，在白月林听来，自己已经把相同的话说了第二遍，“月林。”
　　“保持距离，也不知道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说不定全都是无人机和自动火炮，实际人员一个都没来。”白月林知道，自己不能直接点明都市-203里面没人，在旁人看来，自己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并且，自己还要隐瞒关于轮回的事情，至少这一次轮回还是隐瞒比较好，“林仁，你用通灵感知一下，看看里面有几个人。”
　　如果暴露，强调自己可以轮回，点明自己又可以轮回，就会和第一次轮回一样，被文明抛弃——不会有人愿意接受轮回之人的存在，那是对生命意义最大的践踏。所以，自己绝对不能暴露。
　　上次也是林仁提前用通灵术感知出都市-203里面一个人也没有，但那是在接受到白月林下达的攻击指令后靠近到一定距离才做到。林仁自己如果不受点拨，肯定想不到这一点，但现在白月林点明，他也就去尝试了。
　　事实证明，白月林的担心是多余的，即使相隔一段距离，林仁还是可以感受到都市-203里面有没有人。
　　其实白月林也早就知道，所以她只是想让林仁向在场的其他人证明而已。
　　“的确一个人都没有，真是奇怪呢。”林仁这样得出了结论。
　　“这么大的天空母舰，一个人都没有？你确定吗？”艾利兹突然问道，她的突然出声也提醒了白月林，她需要思考一下这次要不要让艾利兹和杨语风躲起来。
　　要不还是算了吧。
　　“应该不会错，那里面的确一个人都没有——那要怎么办？”林仁问道。
　　白月林看向正在和凯思雅一起苦思棋路的丹尼尔，问道：“还要继续吗？我想让你去把那东西砍了。”
　　因为之前对局过一次，所以这次白月林对丹尼尔和凯思雅的套路战术更加熟悉，即使是两人加在一起也没法和她抗衡了，因此，现在的白月林有资本劝丹尼尔投降。
　　必须让丹尼尔远距离攻击，绝对不能让他靠近那里，又暴走失控。
　　“这……”丹尼尔到底还是不愿意投降的，只是不知道白月林的围棋为什么这么厉害，“好像继续下去也不会有什么逆转的机会了……”
　　“凯思雅。”白月林突然问道，“你认为如何？”
　　“赢的可能性不是没有，但微乎其微，真要说，如果是为了节省时间的话，应该投子认输。”凯思雅没有像上一次加入棋局，因为她认为这差距不是自己的加入可以弥补的，她给出了十分中肯的评价，彻底粉碎丹尼尔的期望，“算了吧，丹尼尔，也就到此为止，以后可以想别的方法。”
　　凯思雅都这么说，丹尼尔也没有办法去拒绝。于是他轻叹一声，把手中的旗子丢入自己的棋盘以宣告自己的败北。随后，他起身，走到空岛边缘，面对那天空母舰，仿佛泄愤一般猛地拔刀出鞘。
　　斩碎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