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有洪水猛兽》深雨

150、直面死亡

　　“凯思雅，知道我现在的想法吗？”丹尼尔低着头，给了凯思雅一个斜视的眼神。
　　“菲米娜她，之所以是妖姬，或者说之所以能够成为妖姬，都是人类咎由自取……”
　　你才发现吗？白月林有些无奈。的确，无论是要人类放下自尊与骄傲，还是要让他们学会完全地理智思考和长远大局考虑，都实在太难。即使是流血的教训，还不一定形成长期的有效的教训。当年，以色列人在旷野一次次抛弃上帝，又一次次悔改——这样罪性与惰性的死循环里，所谓悔改真的可以称为悔改吗？
　　“我注意到一个细节，整个画面以菲米娜的第一人称视角呈现，一开始是白茫茫的一片，无法看到外界，只能听到两个人的声音。后来菲米娜出来的时候，那阵能量风暴的蓝色几乎遮盖了一切，而那个唯一存活下来的人，只有一只手出现在视野的角落，他手中握着一份资料——《沧浪种研究报告·生物完全复活技术附件》。
　　“这意味着当时他们已经完全掌握了复活的技术，只要有足够活性DNA样本与赛斯格特晶体，就能把死去的生命以死前瞬间的那个状态复活——除自然老死以外，都能复活。这种技术复活的生命会对晶体产生对毒品一般的依赖性，并使其成为沧浪种一样的晶体生命。
　　“这种可怕的技术在本质上与克隆、冬眠、模拟人脑一样，用科学践踏了伦理道德与人类的价值观。如果是杰克的话，按照他一贯的性格和坚持，绝对不会让它公布于世，投入大规模使用。但现在，杰克不是一个恪守原则的科学家，而是一个一心为了子女的父亲，所以，也就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他舍弃一切做出尝试了……当初，我们都以为他在实验室自杀，连菲米娜本人也被他这样欺骗，结果到头来，这位父亲还是放不下自己唯二的女儿，所以才会一直在暗中保护……”
　　人性就是如此复杂，菲米娜也对凯思雅因爱生恨，谁能够完全理解一个人的内心呢？白月林能理解杰克和菲米娜的痛苦，因为她轮回过，所以明白，这个世界上最伤人的，莫过于得到后再失去。
　　这会把人逼疯掉的。
　　“但是，从某种角度上讲，我们既要感谢政府的科学家复活了菲米娜，又要因为菲米娜成为妖姬发动海难而痛恨他们。”凯思雅望着悬浮在空中陷入沉睡的菲米娜，缓缓说道，“那，菲米娜该怎么办？我们要怎么处置她？”
　　“菲米娜她因为与你的分离而思念成疾，最终化爱为恨，她发动海难的最主要目的就是为了利用沧浪海兽找到你，然后杀死你……看起来要让海难结束，除了杀死菲米娜或你之外，就没有其他的方法了……”丹尼尔缓缓说道，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话已经对凯思雅造成了巨大的心理冲击。
　　白月林扭过头去，好一会儿，才长出一口气，转了回来，第一次，下意识地说出声来：“平静地说出这样的话，你的心也沉入海底的深渊了吗？”
　　“也就是说，只要我死了，菲米娜便会失去复仇的动力，失去了精神领袖的沧浪种也会失去战意，而海难也会结束……”凯思雅缓缓说道，似乎是决定了什么。
　　“菲米娜必然会阻止七重海与沧浪种毁灭人类文明，因为她心中残存的人性促使她趋向于人类而非沧浪种。她也许是在自然的作用下成为妖姬的，但她绝对不代表自然。”丹尼尔抬起头，长出一口气，接着说道，“我看过《沧浪种研究报告》的一部分内容，沧浪种的生命取决于海源病毒潘多拉与控制病毒的妖姬菲米娜。一旦菲米娜死去，所有沧浪海兽中的控制病毒都会脱离宿主，并带走所有DNA死去，所有的沧浪海兽将会在几天内全身器官衰竭而死。
　　“第二种方法更保险，但几乎不可能成功，现在也仅仅是凭借心灵广播暂时控制住了菲米娜，她在受到外界刺激之后便会苏醒。所以，如果想要从海难中拯救这个世界，唯一可行的方法就只有……”他欲言又止。
　　“没关系的，丹尼尔，我原本就应该死了的。”凯思雅拍了拍丹尼尔的肩膀，微笑着说道，“说真的，丹尼尔，能和你相遇相识相知真的很高兴，你是一个好人。”她退后了几步，面朝着丹尼尔，背对着逐渐停止旋转的白球，张开双臂，“来吧。”
　　丹尼尔长出一口气，强迫自己机械地拔出别在腰间的M1911，平举，他拉开了尘封许久的枪栓，却迟迟没有扣下扳机，只是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看着凯思雅，看着她那双蓝色的眼睛。
　　“如果不在这里让海难结束，我们，全人类的努力和牺牲，也就白费了吧？拯救世界这种事情，总要付出点代价的。”凯思雅依旧保持着微笑，“来吧，没关系的，丹尼尔，我不怪你——你会这么做的。”
　　“我做不到啊……”丹尼尔的声音轻到只有他自己能够听见，“我怎么可能做得到啊……”
　　白月林再次漂浮靠近，来到丹尼尔的身边，伸手，握住了他的手，伸出手指，放到了扳机之上。
　　如果还要再做一次的话，我替你背负。
　　“丹尼尔，我很高兴，我再也不用欺骗任何人了，谢谢你！”她依旧保持着微笑。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声音似乎有一种神奇的魔力，让他的手不住地颤抖。
　　白月林屏息，扣下扳机。
　　一阵不寻常的耳鸣之后，扳机扣下，枪口处冒出一颗黑色的子弹，在空中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从凯思雅的脸庞划过。就如同他们当年除此相遇时丹尼尔开出的那一枪，但这次凯思雅没有躲闪，而那枚子弹依旧没有击中她。
　　他不想杀死这个女孩，因为他曾经杀死了另一个女孩，以致于血刻印在心中挥之不去。
　　凯思雅刚欲开口，却又被丹尼尔恐惧到扭曲的面孔堵住了嘴，她沿着丹尼尔惊恐的目光转身，与丹尼尔一样，陷入了呆滞之中。
　　戏剧性的一幕发生了，开枪的瞬间，那把手枪的枪口往左边跳了一下。白月林明明握住了枪柄，再加上丹尼尔的力量，以平时这把M1911的后坐力，根本不可能出现驳壳枪这样的明显跳动。
　　解释只有一个，自己干涉的同时，尔达斯干涉了。
　　丹尼尔射偏的那颗子弹击中了封印菲米娜的白鲸列阵中的一个节点，巨大的结构由于一点的崩坏而陷入了连锁反应式的毁灭，熟悉的蓝色光芒从白点构成的裂纹不断出现的半球体中涌出，不过两三个呼吸的时间，便被一阵能量风暴彻底撕碎。
　　尔达斯的作为，尔达斯的手段，尔达斯的疯狂。白月林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人类最后的希望，就此破灭。
　　“我的这些记忆，你们看得很尽兴吗？丹尼尔·布洛德！能杀死姐姐的，只有我一个人！”菲米娜刚刚落地，身后那片虚幻的蓝色中涌出了无数绸带奔向凯思雅，仿佛一把把无声的尖刀，又聚合成为一个圆锥状的细长钻头，如长枪般猛地刺出。
　　血液从娇小的身体中迸发而出，筋肉翻卷，骨骼崩裂，长枪在瞬间重新化为无数刀刃，如同花朵般绽放开来。锋利的花瓣撕碎了脆弱的血肉之躯，使其变成固液混合的一块块难以言状的物体四处飞散，溅起无数血滴。
　　红色，血色，血红色。鲜艳的颜色刺激着他的神经，血液飞溅到他的脸上，湿热的液体与其散发出来的血腥味使他再也无法保持冷静，反而陷入无法用理智压制的疯狂。
　　她双瞳之中的深蓝色被血红色覆盖，他不愿去相信，谎言竟然会被真言杀死。
　　他宁愿相信谎言，而不是相信真言。
　　“混蛋！”丹尼尔怒吼着朝菲米娜连续开枪，“菲米娜，你竟然……”
　　菲米娜的身影突然变得虚幻了，子弹穿过幻影消失不见。她一挥手，一根绸带猛地挥出，朝向丹尼尔持枪的左手冲去——血液喷涌如泉，与眼前突然出现的黑色一并模糊了视野——没有疼痛，或者说没有任何感觉。
　　他僵直在那里，残缺地站立在那里，然后，径直坠入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