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有洪水猛兽》深雨

131、和平

　　“巴鲁斯上校，他们已经在门外了，地下迷宫阻拦不了他们多久。据说，我们是前政府最后的两个人了。”洛蒙特看着坐在椅子上，双手托腮陷入沉思的巴鲁斯，平静地说道，“用远程控制系统控制怒火作战，以身体不适年纪老迈为由拒绝登上白鲸，并退隐藏身于此。上校，您强大的预判能力三次挽救了你我的性命。但，也是时候上路了。”
　　“首都那顽固不灵的老头子，就因为梅迪亚曾经被大国欺压，就制定了如此丧失人伦的计划。我苟活至今，就是要见证他们的失败，目睹他们的灭亡。”巴鲁斯站了起来，缓步走到了洛蒙特的身前，“门外的那些家伙对我们如此凶狠，赶尽杀绝也是理所当然的，毕竟我们曾幻想过以全世界为敌。”
　　“再见了，洛蒙特。”最后一个字吐出的瞬间，巴鲁斯拔枪射击，子弹击穿了洛蒙特的小腹，但后者的反应更快，他枪□□出的子弹在那之前就已经击穿了巴鲁斯的胸骨，带着血肉贯穿而出。
　　“上校，你老了呢……”看着巴鲁斯倒在了血泊之中，洛蒙特再也无法支撑柱自己的身体，倒了下去。
　　但起码，作为军人……我们不是被敌人杀死的……
　　门被撞开的一瞬间，墙壁中某个电路断开，另一个电路接通，引爆了下方足以抹杀所有人的晶体炸药。这是全市界最后一批晶体炸药，这是全世界最后一批因为“晶体战争”而死的人。

　　从公元2051年起，由于特殊元素晶体，赛斯格特的发现，由此引发梅迪亚长达十三年的“晶体战争”于公元2064年2月3日结束。在国际社会与梅迪亚人民群众，尤其是索瑞迪欧与诺威尔两个城市市民的努力下，梅迪亚民主联合联邦政府被梅迪亚新民主第四意志联合议会取代，第四议会将代替前政府负起对国家与人民的责任，实行完全民主的全议会决策制度。
　　全世界范围内的晶体炸药被销毁，赛斯特格晶体与原子核变被列入联合国《新能源公约》中的《极端能源条例》，此后晶体能就与原子能一样，将仅作为造福人类的工具而存在。晶体技术被规定只能用于军工业以外的领域，机甲与无人机等相关晶体武装只能由联合国维和部队使用，除此以外的晶体兵器，将与晶体炸药一起统一销毁。
　　在经过激烈的讨论后，国际社会决定利用一种计算机病毒使SR1037的内部程序陷入永远的死机中。心灵广播技术被认为是极其危险的思想入侵，而SR1037本身则被认为是一台可威胁到全人类的声呐武器，其供能系统被拆除，仅作为晶体战争纪念物留存在新建的英灵顿纪念馆中。
　　——《晶体前史》摘要

　　公元2065年8月19日，圣约翰教堂遗址，后花园。
　　由于那条由天基聚能激光撕开的深渊随着时间的流逝而不断扩大，甚至有横向发展致使北方洛斯特河中游断流的趋势，政府花费巨资将原本的圣约翰教堂所在的土地用强电磁力场改造成一个浮空岛，然后安置在深渊裂缝的中间，并用其自身的磁力立场拉住两边的悬崖崖壁，以阻止其继续扩张。
　　天空水晶，这座人类历史上第一座人工浮空岛被赋予了一个诗意的名字。这座只有半个标准足球场大小的岛屿不仅仅是南部深渊的保持器，更是一座存在于每一个诺威尔市民心中的方碑。
　　一座岛，一栋小房屋，一个后花园。埋葬着过往的土地上，竖立着三个十字架。
　　黑色在左，白色在右，形成了一种和谐宁静的感觉。黑白的搭配凸显出了处于正中间的淡蓝色十字架，如果仔细观察就可以发现，这是洛水的蓝。
　　上面有一行小字。
　　她是一个活泼顽皮的孩子，总在我们的心中。

　　凯思雅轻轻地推开了门，她来到后花园的墓前，双眼微皱地凝望着。黑色，白色，淡蓝色。她无法将视线从这淡蓝色之上移开，眼角突然留下了泪水。
　　“怎么了，凯思雅？”丹尼尔房间里走出，缓步走到凯思雅身边，轻声问道，“又想她了？”
　　两人坐了下来。凯思雅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然后便一头靠在了丹尼尔的肩膀上。
　　一阵柔和的清风迎面吹来，眼前洁白的云朵懒散地缓慢移动着，远方太阳放出的金色光芒照印在脸上，带来无法避让的温暖。舒适的温度安抚了焦躁不安的心灵，但过往所流血的伤痕却永远地刻在了灵魂上，如同碑上刻下的铭文，无法抹去，也无法掩盖。
　　“已经成为无法改变的过去，心中的后悔与悲伤再怎么浓烈，也无济于事吧。”丹尼尔轻声在凯思雅耳边说道，“既然无法忘却，那就一直铭记着好了……战争已经结束了，对吧？”
　　“从去年的今天和你相遇，到一年后的今天，在这战争与和平交织的三百五十六天中 ，我看到了很多——人性，战争中的人性，和平中的人性，差距实在是太大了。我逐渐在战争中找到了理性，在和平中找到了感性……”凯思雅的声音越来越小，至于最后一句话几乎无法听清，“在有你的生活中找回了自我……”
　　“在生活中找到了什么？”在耳边的低语，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没有听到。
　　“找到了你，然后找到了我自己。”她的嘴角微微上扬，平静地抬起头，看着他，“呐，丹尼尔，能郑重地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嗯？”
　　“你觉得，我是一个谎言吗？”

　　在白月林看来，故事发展到如今，谎言已经变成了一个美好的词汇，如果是这样的话。
　　我愿称你为谎言。

　　“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我是一个被制造出来的谎言。真正的凯思雅，不是早就已经死了么？那现在的我，就算在情感上找回了自我，也已经不是那个我了。这样的我，根本不是我，而是一个谎言啊。”
　　“不，你并不是谎言，因为我相信你。”
　　“还真是一个浪漫的回答呢。”凯思雅靠在丹尼尔的肩膀上，微微闭上双眼，“也是，因为有人相信，所以才称之为真相，因为有人不相信，所以才称之为谎言，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大概如此吧。”
　　离地千米的高空，正是他与她所处的浮空岛，在这个全世界最高的人工建筑上，可以欣赏到整个南部地区的风景，甚至还看到远处的蒂斯森林和奔流不息的洛斯特河。
　　“凯思雅，无论何时，你身处何地，你都不是一个谎言，至少对于我来说不是。那些被战争扭曲的人为了一味求生而丧失了人性，他们的谎言是自私的，是有害的。所以他们比你更接近虚伪。你不能这样认为自己是一个没有存在意义的谎言，因为你代表谎言，而非谎言本身。你的谎言是善意的，并且起到了有益的作用——你是生与死之谎言。”
　　“我是一个谎言……生与死之谎言……这是系统给出关于CG-16的定义……”
　　“你既是谎言，又不是谎言。你是谎言的谎言，明白吗？”
　　“那，我是凯思雅，还是克尔？”
　　“你一直都是你，不是其他人，对吧？你喜欢我怎么叫你，就怎么叫。克尔也行，凯思雅也行。”
　　“还是叫我凯思雅吧，我想做原本的自己。。”
　　“那就足够了。只是做你自己的话……”他看着她，眼神变得复杂起来。
　　“嗯？怎么了？”
　　“没，没什么……”他无奈地笑了笑，但她明显从他刻意的笑容中看出了什么，”真的没什么……”
　　她看着他，突然向前迈出一步，张开双臂，抱住了他。
　　“凯，凯思雅？”不知所措的他被她突如其来的拥抱吓了一跳，坐在那里动也不敢动。
　　“别说话，听。”她把头埋进了丹尼尔怀里，轻声说道，“用心去感受，闭眼。”
　　他愣了一下，然后反手抱住了她，闭上了眼睛。她的身高不是很高，即使经过战争结束后一段时间的暴饮暴食之后，身高和体重还是维持着十二岁的感觉。他刚好可以在最近的距离的闻到她头发的香味。他闭上眼睛心中的各种杂念排除，白色的世界中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尝试就像她说的那样去听，用心去感受。
　　宁静之中，感受到了彼此的温度，听到了风吹过的声音，以及平稳的心跳。
　　“如果说谎的话，身体是会无法控制地暴露的。”她抱得更紧了，“如果我是一个谎言，那么最起码，我不会对你说谎。
　　“可能我天生就有欺诈的天赋，有作为谎言的资质，我的谎言是刻意的，也是随心的。但我始终没有想过去平白无故地伤害别人，打破自己定义的规矩与原则。丹尼尔，我大概懂你的意思了，我是因生与死，即因为战争而诞生的谎言，我是诺威尔的谎言，no where，无处不在的谎言。但我的人性并没有因为战争而变成拙劣的谎言。所以作为一个谎言，我是一个特殊的存在——我是CG，我是凯思雅，我是克尔，我是我自己，我不是别人。”
　　他松开了手，转而抓住了她的肩膀，欣慰地说道：“不知道为什么，我有一种‘你终于长大了’的感觉呢。”
　　“经过一年的时间，我的学习能力当然能把自己提升到这个层次。父亲在做这些，以及其他东西的时候，有身不由己，也有自己的思考。如果当年父亲没有封锁技术，那么思想操控，记忆修改，永生克隆体，冬眠未来穿越，量产克隆兵器，这些名词可能真的会把世界毁灭。”
　　“不要谈这些沉重的话题了，既然你已经成为了情感与思维完全的你，我们还是去下面好好庆祝一下，玩几天吧……这里有点高，而且有点无聊。”
　　“嗯？一直在一起吗？”
　　“嗯，战争结束了，所以谎言也结束了。”他重新站了起来，向着凯思雅伸出了手。
　　“人性不就是谎言吗？它不会消失的。”她也站了起来，拍了一下他的手，俏皮地吐了吐舌头，向前迈出一大步，就这么笑着从空中坠落。丹尼尔轻叹一声，露出无奈的微笑，同样纵身跃下。
　　白月林抬头。
　　蔚蓝的天空中划过一道白色的云纹。
　　天空闪烁了一下，忽明忽暗，只有一瞬间。
　　故事，似乎还没有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