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蚀心散（1） ...
-
话一出口，苏辞潜意识便察觉不妥，紧皱了皱眉，但是他心口实在闷得厉害，一时间连开口都痛苦，好一会儿，他才勉强平复呼吸，慢慢直起腰，强撑着像平常那样笑了笑，“...抱歉，失态了。可能太久没骑马，有些不舒服。我们走吧。”
“......”视线在青年胸口停驻一瞬，言淮的眼神在夜色中看不真切，好半晌，才听见他低低淡淡的一句，“...无妨。”
须臾，他又道，“你若是不舒服，多休息一会儿。我先过去。”
“不了，没那么打紧。”苏辞笑笑，瞧着不远处刺眼的火光、浓烟，以及林中往返奔赴救火、形容狼狈的巡卫军们，低叹了一声，“场面怕是不太理想。走吧，去看看。”
俩人遂上前。
饶是一片狼藉，也一眼能看出，这片林子曾被人精心布置过——约莫二三里地的范围内，几乎每棵树上都挂有一盏明晃晃的灯笼，照得四周甚是明亮；地上每隔几丈远便铺有一张毡布、或放着一张桌子、搭着一顶帐篷，中间有密密麻麻的脚印痕迹，即便烧得只剩残骸，不难推断出此处曾有上百号人在这里摆摊买卖。
只可惜，这些人动作利索，怕是放火前就跑了。
苏辞拉了一个正在指挥救火的巡卫军过来询问，果然，他们赶到这里时，早已人去楼空。约摸是为了拖延巡卫军搜查速度，此处被放了一把火，若是巡卫军放弃救火，熊熊火势便会顺着整片杏子林蔓延。这片杏子林长几十里，林子最北边靠近百姓住宅，到时候，勢必会烧死不少人。
不得已之下，巡卫军们只能留下来，但他们临时找到的救火器具有限，只能一边派人回去报信，一边轮换人马去河边取水救火。
听到这里，苏辞已然明白，他和言淮这一趟，算是白跑了。
此处火势不小，多一个人便多一份力，俩人没再说什么，一道加入巡卫军中救起了火。
好在没多久，高斌便闻讯带人赶来。
他脸色难看得厉害——若是这场火真的烧死了人，他这个京城父母官，怕是要被京中百姓念叨上好一阵。
苏辞和他简单攀谈几句，得到随时可去京兆尹府大牢随时提审黑衣客的承诺后，便准备打道回府。
临上马之际，高斌忽然叫住他，“苏特使。”
苏辞转身。
“曦王府的蓝梧侍卫...”高斌面色有些复杂，“他当真是被陷害的？”
苏辞闻言一顿，沉默片刻后，却说了一句不相关的话，“高大人，上月初九那晚，我确确实实是曦王殿下的人证。”
这话并没有直接答复，但高斌已经懂了。
片刻后，苏辞翻身上马，与言淮一道离开。
言淮在前头领路，苏辞落后他一段距离。
走了没多远，言淮忽然停了下来，马蹄在原地徘徊。
苏辞还以为他有什么发现，连忙迎上去，四处看了看，“怎么了？”
皎皎月色下，言淮抬眸看他，静静出声，“还难受么？”
苏辞一愣。半晌，他才意识到，在言淮刻意控制之下，他们骑马的速度比来时慢了许多。
意识到这一点，苏辞怔忪之后，感激性笑了笑，“多谢殿下关怀，没什么事了。”
“......”言淮半垂着眼，无声握紧了手里的缰绳。
他不喜欢这个反应。
却说不清是为什么。
见他不说话，苏辞接过了话茬，笑道，“恭喜殿下了。”
——今夜虽乱，但受益匪浅，不出意外，明日太阳升起之时，整个朝堂都会知道，在查人皮面具一事时，竟有人试图杀人灭口。
这不明摆着说明曦王府是被冤枉的么？
明明是令人高兴的事，言淮却没答话。半晌，他只低低道，“我送你回去。”
苏辞闻言又是一愣，讶然道，“不用劳烦殿下，我认得回去的路。”
“不劳烦。”言淮声音有些淡，“回去这一路未必安全，我送你回去，等进了苏府，我再离开。”
“......”刚经历过刺杀，苏辞明白他什么意思，想了想，挑眉道，“殿下的意思是，进了苏府我就安全了？”
“嗯。”
“苏府有殿下的人？”
“嗯。”
“在府内还是府外？”
“都有。”
“殿下最近安排的？”
言淮沉默了片刻，才道，“许久之前。”
许久之前？那看来，是他为了苏怀瑾安插的人。
他这么做倒也不难理解，一来可以随时随地知道心上人的动向；二来，万一真有紧急情况，这些人也可以保护苏怀瑾。
苏辞识趣地没有再往下问。既然言淮执意要送，他也没什么可反对的，便笑笑，“既然如此，那就麻烦殿下了。”
语气里恰到好处透露出一点谢意和歉意，温和又有礼。
“......”
沉默着没有回答，言淮夹紧马腹，冲了出去。
等两人赶到苏府，已经丑时过半。苏辞含笑同他告别，约定了第二天在文府见。
目送对方骑马离去，苏辞悄无声息从后门进了府，将马栓进了马厩，然后走向他的小院。
推开院门，院里一盏灯也没有，但好在月色皎白，尚能看清楚路。
苏辞阖上院门，转头看了看房门紧闭的东厢房，沉默了一会儿，抬腿迈向主屋。
推开主屋堂门，苏辞摸黑点燃门口的灯盏，然后举着灯往卧室里走，路过书房的时候，他余光不经意一瞥，陡然惊觉书桌前竟有一团黑影！
一瞬间，苏辞眼神稍冷，但很快又恢复寻常。他从袖间掏出了小刀，就准备要点亮其余灯盏，还没有所动作，忽见那黑影动了动，微哑出声：
“...公子...”
多宝？
他在这儿干什么？
苏辞闻声一愣，举着烛台走过去。烛影晃动，倏地照亮眼前情形——
多宝跪在地上。
一双憔悴苍白的脸暴露在烛光下，跪姿笔直，但十分僵硬，穿的还是昨天那件衣服。
他视线紧紧追逐着走进来的人影，目不转睛，也不知是多久没喝水了，他嗓子干涩得厉害，仰头看着几步开外的修长身影，沙哑又唤道，“公子...”
苏辞沉默着看他，脸上没什么神情，少顷，平静开口，“跪在地上干什么，起来说话。”
多宝没有动，他仰着脸，一字一字颤声道，“公子，我不想走。”
“你先起来。”
多宝闭了闭眼，执拗地不动。
苏辞眼神深了些，他没有再劝，只是走到几步开外，将书桌旁那架连枝灯上的蜡烛尽数点亮，拉开椅子坐在了桌后，视线看向多宝，神态平和，“你是想继续留在苏府？”
“...是。”
“既然你坚持，那也没什么。”苏辞道，“你想去哪个院子？回头我同苏夫人知会一声，让她给你找个轻松的活计，不必签卖身契。只是你学院那边——”
多宝颤声打断，“不！”
“...我不去别的地方...”他嗓音沙哑，怆然闭了闭眼，“我想留在您身边。”
苏辞沉默片刻，“留在我身边，你只是个小厮，要看人眼色。离开这里，去读书，你手里有钱，想做什么都能做，不好吗？”
“不好...”多宝缓慢摇头否认，眼神悲哀但坚决。
“可我同你说过，我身边不习惯人伺候。”苏辞平静的声音多了些冷酷，“即便如此，你一定要强留？”
这是第一次，青年用这么强硬的语气和他说话。
心口痛意发酵，难过得厉害。良久，多宝红着眼眶，倏然抬头，“您知道了，是不是？”
“......”苏辞身形一顿。须臾，他微微皱眉，听不懂一般，“知道什么？”
苏辞并不希望现在就戳破真相。
被人下药这回事，一旦揭开了，彼此都不好看。
他和言淮如是，他和多宝如是。
尤其前者...苏辞好不容易将关系维持成如今的局面，不想再横生枝节。
只可惜，多宝没有如这份意。
“您知道了，我给您下药...”他像是在说一件令人绝望的事，需要用尽全力，才能说完整，“...不是么？”
话说到这份上，苏辞再装作毫无反应才让人起疑，淡淡反问，“你给我下药？”
听起来，像是才知道这件事。
“公子...”多宝惨白着脸，目光缓缓移向书桌上的香炉，喃喃道，“香炉里的香灰，您动过了吧？”
苏辞看向那香炉。那里面的香，让他昏睡了一天一夜，如今香灰只剩了一半。剩下那一半，被他拿去了医馆。
是因为这个，多宝才起疑？
“我本来以为，您是发现了它，才会赶我走。”跪了一天的身躯微微发抖，“可是您给我的那些东西告诉我，您早就...不想留我！”
“所以...”仿佛不堪忍受，多宝闭上双眼，颤声质问，“那些下在饭菜里的药，您也早就有所察觉，是不是？！”
“......”
烛芯倏地一爆，刹那间寂静无声，落针可闻。
作者有话说第68章 蚀心散（1）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