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赎反派夫君失败后》澄漾

57、落胎

　　“求圣上开恩，饶恕姜家的大不敬之罪。”

　　腹中绞痛，姜容漪蜷缩着身子，面色苍白，声音愈加微弱，她抓着腹部的衣料，强迫自己挺直了脊背，十指紧握，像是要将疼痛碾碎。

　　楚照槿眼眶发热，她咬咬牙，忍住眼中的热泪，两手握着伞柄，抑制住全身的颤抖，使姜容漪的身躯完全遮蔽在伞中。

　　地上的雨水已经浸透了姜容漪的衣裙，楚照槿能明白这样的冰冷。
　　不能再让娘娘经历风吹雨打了。

　　星霜站在姜容漪身旁，奉命找来册封时的花钗榆翟捧在臂间，她的泪忍不住先落下了，扑通一声跪在姜容漪身边。

　　“娘娘，我们不跪了，换个法子吧。”

　　楚照槿红着眼眶，深吸一口潮湿的冷气，压下喉间的哽咽，朝星霜摇了摇头。

　　姜容漪说得没错，要打消何骢的疑心，保下姜家，这是唯一的办法。

　　李贵妃殁了，但何骢对她的恩宠还没有，对冷冰冰的死人谈爱，扭曲可笑又不值一提，但三皇子何邈还在世上，何骢的这份感情由母及子，会延续到何邈的身上。

　　即使何邈断了腿落入了掖庭，耳聪目明者，在何骢追封李贵妃为后，何邈为嫡子之时，就会知晓这是一时之势，而非永远的败局。

　　李家没落，何邈罪状如铁，又失去莫大的靠山，后党想杀他的人何止一二，越是危险的地方，越是安全，禁军驻守掖庭，何尝不是何骢不动声色，将三皇子保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

　　姜昇同百官死谏让何骢生出了忧虑，姜容漪高居妃位，若是个公主也就罢了，若是个皇子，姜家难免势大，谁都不能保证，今日姜容漪，能否是他日之李贵妃，她腹中的孩子，能否同三皇子分庭抗礼。

　　姜家和姜容漪腹中的孩子，只能活下一个。

　　“求圣上开……”姜容漪没能说出最后一句话来，倒在了雨幕中。

　　“娘娘见血了，求公公救救娘娘。”星霜跪在冯良脚边，抓住了他的衣摆。

　　“都进来。”冯良命人扶起了星霜，把姜容漪抬进马车里。

　　太医和马车里的软榻，是他早就吩咐人备好的。

　　楚照槿丢了伞，怔在原地，还保持扶着姜容漪的姿势，坐在瓢泼大雨中，她眼睁睁看着血泊在姜容漪身下汇聚，却无能为力。

　　她曾天真以为救起了落水的姜容漪，就能改变她腹中孩子的结局，漫天的雨声和惊雷是对她自不量力的嘲弄。

　　心口刺痛，恐惧如海水倒灌，手心冰凉而麻木。

　　有朝一日，何邈会活着走出掖庭，登上太极殿，以何邈的秉性，定会将今日之事尽数清算。
　　庄衍怀若反，照上一世的结局，何骢会杀他，不反，落在何邈的手里，依旧逃不过一个死字。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

　　观云苑里，血腥气浓重，往日的花香和墨香荡然无存。

　　“姜家……怎么样了，圣上发话了吗。”姜容漪咬破舌间，令自己保持更长时间的清醒。

　　“娘娘放心，圣上判了姜家流放，不是死罪。”

　　姜家逃过死劫，姜容漪却要被禁足在观云苑。

　　楚照槿眼里满是心疼，握紧了姜容漪满是冷汗的双手。

　　“还活着。”姜容漪缓缓阖了眼睛，唇角的笑意很淡，“活着就好。”

　　姜家能活，也不算辜负了她。

　　“娘娘坚持住，不能睡。”

　　楚照槿感受到冰凉的那只手松懈了力道，慢慢从她的掌心滑落。

　　姜容漪额间筋脉凸起，霎时清醒过来，朝楚照槿微微眨了眨眼睛。

　　“娴妃娘娘胎位不正，死胎卡在腹中取不出来，再这么耗下去，母体也会血崩而亡啊！”稳婆举着两只满是鲜血的手，急得满头大汗。

　　楚照槿寒眸扫过僵立屋内的太医，拔高了颤抖的声音：“偌大太医院，就无人能治吗？”

　　太医低头噤声，皆束手无策。

　　楚照槿心中一凛，想到了人选：“无论如何，把娘娘的命吊着，我必有重谢。”

　　“可用老参根须吊着命，最少也能坚持一个时辰。”太医急切答着，掏出纸笔写出方子，吩咐人去抓药。

　　药童走了不久，又抓着方子跑回来，被门槛绊住摔了一跤，连滚带爬到楚照槿身边。

　　“侯夫人不好了，我回去抓方熬药，才知皇后娘娘将太医院的老参都送去了掖庭，用来给三殿下补身。”

　　楚照槿：“福子，随我去找药！”

　　“诶。”福子抹着泪，火急火燎跟上去。

　　那双晶莹的眸中生出了怒火，楚照槿快步到观云苑的朱门下。

　　侍卫侧身挡在面前：“侯夫人，圣上说了，观云苑不得自由进出。”

　　“我并非观云苑中人，这条规矩拦不得我！”

　　楚照槿置若罔闻，拉着福子出门，两柄长刀交叠，挡住她的去路。

　　屋内，姜容漪的痛呼如海浪击打，一层高过一层，数声之后，越发微弱，气息奄奄。

　　不等侍卫威胁下去，楚照槿已先发制人，掏出了藏在袖中的剪刀，抵在咽喉。

　　“若今日我出不得观云苑，便自戕死在此处，圣上待小庄侯如亲子，你们以为，我死了，小庄侯会给你们活路？”

　　侍卫相互对视，从对方的眼里都看出了忌惮，不得不退让一步：“侯夫人可以出去，那名内侍不能。”

　　楚照槿顾不得犹豫，当即冲出观云苑。

　　带着福子，不为别的，她万一不能在韦燕真处脱身，福子能离开掖庭把老参带回观云苑里。

　　楚照槿没有打伞，提着裙摆，踩过水洼，直奔掖庭，没跑出几步，不过是到了转角僻静处，便闻有人低唤。

　　本没工夫回头，谁让那声音实在熟悉，出现在此处亦颇为意外。

　　“肃王爷。”
　　楚照槿顿步，张嘴做出了口型，没将那三字说出声。

　　声音源处，金顶轿子不似楚照槿般停留，继续向前行进，轿外的公公擦过楚照槿的小臂，没刻意避开。

　　楚照槿拾起落在脚边的包裹，里头的东西用涂了桐油的布包了，掉在地上雨水渗不进的。

　　回望走远的轿子一眼，顿时窥见了什么，她没有细想，把装着老参的包裹护在怀中，送回观云苑交到福子手里。

　　未多做停留，楚照槿攥紧手里的宫令，折道穿过高耸的宫墙，往宫门处跑。

　　满京城里，能给姜容漪最后生机的，只有长久以来闭门谢客的曹老太太。

　　宫门外，青石板湿滑，楚照槿思绪正乱，没注意脚下，不慎失去重心。

　　坚实的臂膀搂在她的腰间，帮她扶住站定。

　　“庄与行。”

　　楚照槿鼻头一酸，长久积蓄在眼中的泪水再也控制不住，自眼角滑落，跌进雨里。

　　她没有忘了自己要干什么，推开庄衍怀，“我要去曹府找老太太，只有她能救娘娘。”

　　泪水模糊视线，楚照槿没跑出几步，脚底发软，作势又要跌倒。

　　“楚小寻，冷静。”庄衍怀拉住楚照槿，“你这个样子不可能救姜容漪。”

　　“可是……我不能看着娘娘去死。”楚照槿泣不成声。

　　庄衍怀捧着她的脸，指腹抹去她脸上的泪水，给她戴上斗笠，穿好避雨的蓑衣，抱着她上马。

　　“曹老太太不在家中，坐稳了，我们得去公主府抢人。”

　　马蹄踏过水洼的声音格外分明，雨势渐收，楚照槿冷静下来，在步入公主府的刹那，举臂拦住庄衍怀。

　　“事关后宫女眷，你不能干涉其中，我自己进去。”

　　庄衍怀放下她的手：“你以为我会怕？”

　　楚照槿摇头：“是我怕，我说过的，我担心你。”

　　庄衍怀身处漩涡，不在乎自己的生死，可她在乎。

　　多日的思虑遥遥抛到脑后，庄衍怀敛眸笑了笑，两指抵在唇间，呼出短促清脆的哨声，白鹘自天际落下，稳稳落在了他的臂间。

　　“带她去找。”

　　寰奴展翅而飞，楚照槿举步跟上，身后响起庄衍怀沉缓笃定的嘱咐。

　　她回首。

　　“楚小寻，不论发生什么，都有我。”

　　——

　　“侯夫人当真没有规矩，怎能不说一声，就不请自来，登我府门？”

　　何苒儿半倚在榻上，身旁的面首指甲捻起葡萄皮，慢慢剥干净，塞进身旁她的嘴里。

　　楚照槿没工夫跟她虚与委蛇：“曹老太太在何处！”

　　何苒儿假装没听懂，和面首嬉笑推搡了两三回。

　　“哦，你是说那个闭门谢客的老婆子？公主府请她几回了，哪回不是倚老卖老推辞了，就是不肯来给本宫把脉。”

　　她懒懒散散站起身来，挥了挥手，示意让面首退下去。

　　“她从前便不来，今日，怎么会在本宫的公主府呢，侯夫人许是问错人了。”

　　想到姜容漪生死未卜，楚照槿难以沉住气焰。

　　“你我的恩怨只管日后清算，不必牵连旁人。”

　　何苒儿眉梢眼角都溢出了嘲讽：“本宫说呢，人以群分，侯夫人和娴妃两个蠢货，终归是混到一处去了。”

　　“好，殿下说得对，我蠢，我认。”楚照槿抬眸，看着何苒儿的脸，“只求殿下能高抬贵手，让曹老太太进宫，救娘娘一命。”

　　何苒儿诧异：“你竟示弱得这样快。”随即掩唇笑开，捂着肚子直不起腰来，“果然蛇打七寸，原来侯夫人的七寸在这儿呢。”

　　侍婢端来书案，摆在楚照槿面前，桌上搁置笔墨，还有张写满了字的绢布。

　　楚照槿拧眉，不可置信看着何苒儿：“你这是何意。”

　　何苒儿端详着自己的指甲，漫不经心道：“蛇呢，只能有一个七寸，可以见得，与行阿兄在你心里也没那么重要嘛。要救娴妃的话，那你就先将和离书给签喽。”

　　楚照槿问：“若我签了，你定会交出曹老太太？”

　　何苒儿点头，指甲划过绢布，停顿在“和离”二字中间。

　　“楚照槿，你看清楚，现在是你有求于我。”

　　“我签。”楚照槿握了握僵硬的手，拿起了那支笔，似是下定了决心，“只要能救娘娘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