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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窒息 ...

  •   场上顿时噤声,所有人都从这句话中窥见了端倪。

      首饰金银天女散花似的投掷进斗兽场,他们只以为是哪户富贵人家的小娘子,不懂事寻刺激,如今这话一出,任谁都猜得出这位小娘子的身份,泼天荣华不是他们能比的。

      她拿来买一条贱奴命的东西,是许多人全部的身家。

      庄家呆住了,张大了嘴,说不出任何话来。

      楚照槿厉声道:“我问你,够不够下注!”

      庄家颤声道,脸上浮着谄媚的笑:“够了,够了。”

      甚至有人出现了动摇,他们看向斗兽场的男子,怎么也不像是能杀死棕熊的人,凭什么这位小娘子愿意花这么大的代价来下注。

      他们是不是押错了?

      楚照槿在恶狠狠瞪庄衍怀。

      庄衍怀敛了眸子,低声笑了笑,心想他夫人这几日的账本没白看。

      真是不吃亏呢。

      给他下注买命,花的全都是恭靖侯府里的钱,他再带着她来几次,怕是他堂堂一个侯爷,都要上街当乞丐要饭了。

      手腕上的夜明珠发着皎白的光,映上他的眸子,像是覆上了一层干净的雪。

      他想了想,把手串取下,系在了发间。

      等下会流很多血,若是他把手串弄脏,送他东西的小娘子怕是会生气。

      而后,庄衍怀的眼底恢复了往日的狠厉,棕熊迎上他目光的一瞬,出于野兽求生的本能,怯懦地往后缩了缩脖子。

      庄衍怀没有给它机会,他沉声说:“开始吧。”

      庄家看了看楚照槿,在他面前扔下一把匕首:“拿好你搏命的本钱。”

      驯兽人的长鞭在空中急急摆尾,棕熊受到痛感的刺激,仰天怒吼,四脚如锤。

      庄衍怀没有捡起那把匕首,正视飞奔而来的棕熊,与世隔绝的地下在这时刮起了一阵风。

      棕熊的速度太快太猛,疾风吹乱了庄衍怀垂在额前的碎发。

      眼看棕熊的利爪就要拍过去,看台上的观众低低惊呼一声,不少人闭上了眼睛,避免直视那张血肉飞溅的场面。

      终于,庄衍怀轻巧侧身,避开了棕熊的攻击。

      棕熊的爪子再次落地。

      楚照槿提到嗓子眼的心终于落下来,抓着栏杆的手不自觉地松开,她往后退了几步,差点跌倒在地,幸好及时扶住了身后的矮几。

      庄衍怀望了眼台上,氤氲着血色的眸子沉了沉。

      眨眼间,棕熊转过身,两双眼睛散发着饮血的渴望,张开血盆大口,想要咬断对面的半截身子。

      棕熊巨大的身躯之下,若非头上那颗皎白的夜明珠,庄衍怀的身形就要被它的黑色阴影完全吞噬。

      大片黑色阴影泛起了丝丝涟漪,人们以为自己看错了,眨了眨眼睛想看得更清楚,却发现阴影中的人已经不在原处。

      那不是棕熊血盆大口下的渺小猎物,而是一头猎豹,看台上的人们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盯着那个飞快闪过的人影。

      庄衍怀踏上墙壁,借力骑上棕熊的背,抓住它浓密厚实的皮毛。

      不管棕熊怎么挣扎怒吼,都无法挣脱背上的禁锢。

      一拳落下,打在皮毛上几乎没有发出什么声音,棕熊的动作顿了顿。

      它感受到了死亡的前兆。

      强硬力道落下的地方,顺着背脊向上,骨头片片碎裂,直到头颅深处。

      棕熊的眼睛里流出了两道血痕,驯兽人的皮鞭再次落下,它用尽力气翻身而起,做出最后的抗争。

      这一次,庄衍怀松开了它的皮毛,没有做出任何的反击,从棕熊的身上重重摔下,滚落出去。

      “快起来!”楚照槿急不可耐,用尽全力朝着他大喊。

      穿越层层嘈杂的声音,庄衍怀分辨出她的。

      耳畔掀起了一朵浪,浪花拍打礁石,碎开的纷繁水珠是小娘子全部的在意和惊慌。

      他闭上了眼睛,感受这朵浪花慢慢褪去,海边潮涨潮落,归于沉寂。

      棕熊的尖牙穿透他的腰腹,肆意撕裂他的皮肉。

      庄衍怀没有痛呼一声,沾满鲜血手掌慢慢覆上棕熊的额头,手背上的筋脉突起,掌力穿透了棕熊的脑袋。

      这个过程几乎没有什么痛感,他从未这样温柔地杀死什么东西。

      棕熊口间的力道松了,在和庄衍怀对视的瞬间倒下,空旷的斗兽场上,像是崩倒了一座山。

      就在刚才,棕熊闻到了同类的气息,野兽或许也能知道自己故乡何处。

      那是北燕的草原。

      棕熊阖上了沉重的眼皮,没有任何的挣扎,驯兽人的皮鞭不会再对它产生一丝一毫的威胁,它终于回到了自己的生长的地方。

      楚照槿的眼里含着泪,一步一步走下看台到庄衍怀面前。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明明是庄衍怀找死,又要戏弄她,以她一点就着的性子,不该哭的。

      她垂着头,居高临下地看着庄衍怀。

      血珠滚入那双半睁着的凤眸,蓄在眼眶,染红了他的眼白。

      滚烫的泪珠从高处滴下,混入脖颈间的汗水,庄衍怀的喉结上下动了动。

      幽冥坊,庄衍怀来过很多次。

      他没有一次做过台上撒钱欢呼的看客,步入深处潮湿阴暗的牢笼,听到那些声嘶力竭的惨叫,对上那一双双空洞沉寂的眼睛。

      庄衍怀换下身上的锦衣华服,穿上奴隶的破烂衣裳,戴上枷锁,面对凶狠可怖的野兽。

      从不为了救人,而是意在杀生,享受它们慢慢咽气的过程。

      他心底最阴暗嗜血的部分会得到极大的满足。

      每一次杀掉它们,庄衍怀看着手上淋漓的鲜血,洋溢肺腑的愉悦很快消散。

      他不甘。

      为什么死的不是他?

      他屡次暴露出躯体致命的部位,它们总是无法一口咬下,他给了它们那么多次机会,为什么不杀了他再去死?

      明明都是畜生,凭什么它们能轻松死去,与世长眠。

      有什么东西粗暴地穿上庄衍怀的脖子,束缚住他的咽喉的每一寸。

      庄家将粗绳递到楚照槿手里:“现在,这畜生的命归你了。”

      沦落到斗兽场里的人,都被称作畜生,与一条丧家之犬无异。

      楚照槿咬咬牙,奋力一扯,粗绳的另一端随着她的力道突然拉紧。

      庄衍怀的喉间传出两声呜咽,他全身僵直,额头间青筋突起,冷汗划过他分明的下颌,落入他脖颈后的衣襟。

      楚照槿还没有松手,她双手拉住麻绳,柔嫩的手心磨出了血泡,细密的疼痛蔓延到四肢百骸。

      她疼得想哭。

      庄衍怀的眼前只剩下无尽黑暗,看台上众人的惊呼慢慢淡去,小娘子压低声音,可他还是听到了她的啜泣。

      鼻息间再涌进不了一丝空气,长久的窒息。

      狰狞面具之下,庄衍怀在笑,可惜绳子的束缚让他发不出声。

      在他身体停止痉挛的最后一刻,楚照槿松开了绳子。

      黑暗慢慢褪去,她的身影出现在眼前的一片血雾里。

      庄衍怀闭了闭眼,想看清楚楚照槿的神情,却只能看到她单薄纤瘦的背影。

      楚照槿拂去脸上的泪,明眸不再生动,语气冷淡:“你的命,我不要。”

      她毫不犹豫地转身,把庄衍怀留在一地血泊里,孤身离开了斗兽场。

      小娘子天青色的丝绦飘逸在身后。

      庄衍怀费力抬手,掌心拢了拢,碰不到丝绦。

      他抓到了她周身清冷的光。

      -

      恭靖侯府。

      “蕊絮,你进来等吧。”樊香梅朝街上张望,对身边人道,“今日大早,侯爷就带着夫人出去了,怕是还有一会儿才回来。”

      蕊絮笑了笑:“我就在这儿等着,我要给殿下一个惊喜。”

      为了让楚照槿一回府就见到她,蕊絮在府门口守了一两个时辰。

      樊香梅好意提醒:“殿下已经成亲了,蕊絮你要习惯改口叫侯夫人,免得长安城的一些个豺狼虎豹出来,借着这个反咬我们殿下一口。”

      蕊絮捂住嘴,狠狠点了点头,示意自己记住了。

      府门另一边,隐戈也守在那儿,一言不发,脸上跟石像似的没什么表情,跟蕊絮一左一右,活像两尊门神。

      “隐戈!”

      是殿下的声音!

      蕊絮激动得快要跳起来。

      高涨的兴致被一盆冷水浇灭,她失落地垂下头,缩在墙角,故意让楚照槿看不见。

      往日里她的殿下在外头玩儿疯了回来,第一个叫的肯定是她。

      楚照槿跳下马,无视了墙角那小小的一团,对隐戈道:“去赌场接你主子。”

      她的首饰金银全没了,鬓发也乱,樊香梅和隐戈面面相觑,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

      隐戈道:“侯爷和夫人这是……”

      楚照槿还气着,不想解释太多:“你再不去,庄衍怀死在地底下那个犄角旮旯,可不关我的事。”

      隐戈听懂了楚照槿的言下之意,身形一凛,没有任何迟疑:“马车!”

      墙角里的那个缩起来的小团子慢慢转过身,看到楚照槿生气,她的委屈全没了。

      谁把她的殿下气成这样的!

      蕊絮冲到楚照槿面前,比鸟还快:“谁惹你生气了,奴婢去算账!”

      楚照槿愣了愣,捧起蕊絮肉嘟嘟软乎乎的小脸,在手揉了又揉,才确认自己不是做梦。

      庄衍怀在哪儿?怎么把她气成这样的?

      她管不着了,弯着眼睛笑开:“我的好蕊絮,真的是你啊。”

      蕊絮不知是哭还是笑,抱住楚照槿:“奴婢听说你路上险些遇害,奴婢不放心,后悔当时听了你的话,留在萧国,便求了王上王后,让我到大鄞来陪着你。”

      “殿下你怎么……”蕊絮撒开楚照槿,看着她的模样瘪了瘪嘴,快要哭出来,“一定是他们苛待你!奴婢要回萧国告诉王上王后!”

      楚照槿拍了拍她的背:“没有没有,我过得可好啦,我今天还去赌钱玩儿了呢。”

      蕊絮吸了吸鼻子问:“真的?”

      “真的。”楚照槿点了点头。

      蕊絮放下心来,想到了正事,领着楚照槿进院子,指着放满了一院子的金银珠宝,颇有些骄傲:“殿下的嫁妆损失大半,这些,都是奴婢奉命给殿下护送来的。”

      楚照槿愣了愣:“父王母后不是……”

      “不是什么……”蕊絮没有迎来意料之中的夸奖,懊恼地挠了挠脑袋。

      “没什么。”楚照槿看出了她的失落,笑着捏了捏蕊絮的脸颊。

      无论她身在何处,父王母后对她的爱是永恒的,这份亲情,不嫌路远,不胜太多,一次又一次,跨越千山阻隔,给予她温暖和力量。

      她很幸运,听说人生的罪与罚,喜与乐,此消彼长,神明公正,不曾偏袒某一人的命运。

      可是为什么那个人,从未获得过上苍的任何垂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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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下一本《表兄悔否(重生)》,撒娇打滚卖萌求收~ 专栏还有更多萌物,快来戳戳收藏吧muamuamua 本文章节不定期捉虫,没有标“修”就不用管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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