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略病美人谋士的一百种方法》卢秋柏

2、身似浮萍

　　眩晕之中，孟书仪挥手将粥碗打翻在地，试图引起狱卒的注意，朦胧间却看见一双脚停在牢门外不远处的墙角，并不为这番动静所惊。

　　她试图站起来，却头重脚轻地栽在地上，不详的感觉越来越重，孟书仪将手指伸进喉咙，想要将毒物催吐出来。

　　孟书仪撑着手跪在地上，另一只手尽力抠着喉咙，强忍着恶心。

　　她的耳边已经听不见任何声音，耳膜好像蒙上一层东西似的，将所有的声响都阻隔开，强烈的窒息感笼上来，企图将她彻底淹没。

　　孟书仪已经没有办法思考，本就没怎么好好进食过的身体在这番折腾之下更加疲惫虚弱。

　　昏睡的欲望越来越强烈。

　　孟书仪狼狈地抓着一片碎瓷，以痛觉刺激自己保持清醒，鲜血糊满手心，但她挣扎的力气已经逐渐小了下来。

　　凭什么？

　　孟书仪眩晕中只觉得心肝脾肺肾都要从喉咙里蹦出来，恨不得将所有的冤屈都吐尽。

　　小舟软绵绵地倒在她面前，身上的血一点点凉尽，她的眼前仿佛还盛放着小舟鲜活的笑容。

　　朝夕之间，郢都大变，堂堂帝王亦是差一点和软骨的孟家人一样弃城而去，满国上下竟没有几个铮铮铁骨，否则狄戎如何趁虚而入！

　　如今秋后算帐，朝廷抓不到真正的孟家人，就拿她一个孤女来杀鸡儆猴。

　　她不甘心！

　　孟书仪死死抓着一角草席，身体几乎一整个蜷在地上，好像胆汁都被她吐了出来。

　　眼前终于好不容易恢复清明，孟书仪力竭地躺在地上，汗水顺着额头流进耳朵里，冰凉的触感让她五脏六腑都寒凉下几分，她不顾形象地用手背抹了把嘴，大口呼吸着牢房里浑浊的空气。

　　孟硕延误军机，谎报军情，还临阵逃脱，千刀万剐也不足以赎其罪行。

　　西北边防向来固若金汤，数十万兵马据守天险，狄戎虽常年扰边，但三军将领多是守成之辈，多年以来从未给过狄戎一丝一毫的机会。

　　也不知是不是长久以来的安宁让西北的兵忘记了敌人的铁骑是如何的迅猛，狄戎奋起突袭，西北诸军疏于防范，兵败如山倒，但正如先前那人所说，西北尚有天险可守，兵富粮足，哪怕不出城迎击，合理调配部署，也能将金人阻隔在外。

　　然而孟硕却选择了冒然迎敌，致使西北一线门户大开，几乎全军溃败。不敌之后，孟硕败走九机道，自己将防线弱点暴露在金人的铁蹄之下，这才给了他们直捣郢都的可趁之机。

　　再有孟怀远不战而降之举，显得尤为可疑。

　　据说那日他对外的说辞是为保城中百姓不受战火牵连，以免百姓们流离失所、背井离乡，然而事实却是狄戎顺利入关，在城中大肆屠戮。

　　因为孟氏之过，五万士卒被坑杀于临崖谷底，哪怕冤魂索命，也该将孟氏之人剥皮抽筋。

　　更何况离开郢都之前，孟硕还特意将她这个远在边城的私生之女接回都城府邸，不久就与太子定下婚约，大梁皇室都认为自此以后，孟萧便是一家人，否则也不会如此放心孟氏五子尽数离都，谁知迎来的却是无情的背叛。

　　当初所有人都看好的两姓联姻，如今瞧来却更像是暴风雨来临之前的风和日丽，不过是迷惑人心之举而已，目的便是让所有人卸下防备。其实真正的危险早已蛰伏待发，只需猎物上钩，便要一击致命。

　　一切的迹象都在表明孟硕早有异心。

　　但证据想必根本没有那人说的那般十足，否则如今为何还要三番五次折磨她一介孤女，以求能从她口中挖出一星半点的内情缘由，真正给孟氏一族定罪？

　　如今狄戎退去，朝廷得以喘息，自然要开始寻一个罪魁来担这责任，他们找不到孟硕本人，抓不到孟氏的子侄，可数万冤魂总要找一个背债的人，遭此大难，朝廷也需要借此机会重新竖立起自己的威严，否则分崩离析即在当下。

　　皇室需要一个清楚的来龙去脉。

　　为什么孟硕要背叛自己的属国，甚至不惜与外族人互通，这是所有人都不解其因的关键，而恰好孟书仪正处于漩涡中央，他们只能从这个唯一可能知情的人身上不断深挖，哪怕她和她们一样遭受了割骨剜心之痛，甚至真正无家可归。

　　可这个节点之上竟有人想要提前取她性命。

　　孟书仪不觉得自己在大梁上下君臣的震怒中能轻易逃出生天，但无论如何论罪，也不该是如此这般的暗杀，好像有人在刻意让她闭嘴，生怕她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真相来似的。

　　如果孟硕真的便是此难的罪魁祸首，那又何必着急让她去见阎王？

　　事出反常必有妖。

　　孟书仪忽然觉得有些释然，孟氏固然有罪，但此等大事绝不仅仅是一人一族之过，蝼蚁尚且偷生，她又何必心怀愧疚？

　　十五岁以前，她都一直和师母生活在边陲之地。

　　母亲出身烟柳，不愿抚养她这个累赘，是师母见她可怜，将她这个乞儿带在身边抚育。

　　师母以绣坊经营为生，年轻时时运相济，积攒下些许银两，盘了间铺子，养着几个绣娘，又有少许人脉，常接些熟人单子。

　　十五岁那年，都城孟家派人来接她，说是要她认祖归宗，师母觉得于她而言是个好事，便让她跟着回了都城。

　　谁知都城竟是这般。

　　她不能再任性胡闹，不能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他们告诉她，要低眉顺眼，要乖巧温驯。

　　他们说，要给她配个良婿，对方是一个极好极好的人，身份高贵，品貌端庄，所以她也要努力做一个大家闺秀，才可以站在他身边，将来举案齐眉，琴瑟和鸣。

　　现在她才明白，原来一切都只是一场镜花水月，到最后她还是孤零零一个人，没有亲人，没有友朋，被遗弃，被利用。

　　他们要她认罪，要她承担所有责任，要她代替孟氏一族接受来自所有人的审问与唾骂，她偏不乖乖认下！

　　她不服。

　　若是她统领三军又假传军情，是她大开城门不战而降，要她背这累累血债她倒也认了，可偏偏所有的一切她也蒙在鼓里，一年的“抚养”就想换她的命，这笔买卖未免太过精打细算了些。

　　孟书仪脱力地躺在地上，用她仅剩的些许理智快速思考着其中的利害关系与可能的生机。

　　晨曦的微光照进阴暗的牢房，她不过得了片刻喘息，便又被人带了出去。

　　前几日里神色狠厉审问她的那个人此刻正垂首恭敬地站在一旁，大堂里站着一个身着宫装的人背着手在看满堂的刑具。

　　“大人，犯人已经带到。”

　　董昭转过身来，上下打量，露出了嫌恶的表情：“孟书仪，你可知罪？”

　　孟书仪抬起头冷冷地看着他，却并不搭话。

　　“大胆！竟敢对监察大人不敬！”站在一旁的韩琳见状当即喝道。

　　孟书仪乖顺地低下头去，又恢复了那副无害的模样。

　　董昭讨了个没趣，嘴里冷哼一声，道：“太后与陛下要见她，不过一个尚未及笄的丫头，竟能在韩大人您的手段里抗下来，真是好大的本事啊。”

　　韩琳立在一旁，将半边身体都弯到了地上：“大人教训的是，是属下无能，未能使陛下满意……”

　　董昭面色不耐，打断了他：“行了，不必为自己找些借口，这副模样如何面见太后与陛下？收拾一下，宫里还等着呢。”

　　孟书仪被带了下去，双手忍着疼痛给自己清洗身上的污垢，换上略微干净些的粗布麻衣。

　　等到董昭耐心几乎耗尽，孟书仪才终于走了出来。

　　董昭斜斜地看了她一眼，讽道：“快点吧孟三小姐，老奴可等得腿都麻了。”

　　孟书仪跟着他登上马车，向宫中行去。

　　来到熟悉的宫门，孟书仪的心境已截然不同，从前的她进宫是接受宫规的训教，而如今的她将要迎来曾经相谈如亲人的帝王家的审判。

　　马车在宫门外停下，孟书仪随着董昭穿过长长的宫道，上面还残留着隐隐约约的血色。

　　零星几个宫人低着头沉默地做着洒扫，试图将渗入地底缝隙的血垢都清洗干净。

　　二人很快到了寿安宫，门外侍立的嬷嬷立刻入内通报，将人引了进去。

　　隔着屏风，董昭恭敬叩首道：“禀娘娘，人到了。”

　　里头传出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带着些许沙哑：“带进来吧。”

　　孟书仪绕过屏风，一股苦涩的药味混杂着寿安宫常年燃着的檀香味扑面而来，屋内陈设显得有些空旷，一个身披深色长袄的老妇人倚在榻上，虽是清晨，却有些神色倦怠，一只手揉着额角，似乎有些不适。

　　她走过去，伏在地上，一句话也没说。她不敢再抬头去看这位老人见到她会是什么反应，她大概是生病了，不知道严重与否？

　　头顶那道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平缓而坚定：“抬起头来。”

　　孟书仪跪在太后面前，双手紧握，浑身颤抖，只看到一双颜色黯淡的绣鞋来到了她跟前，衣服的下摆微微晃动。

　　太后向她走了过来，古井无波的声音里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孩子，别怕。”

　　一双布满皱纹的手覆上她的额头。

　　太后不顾形象地坐在地上，和孟书仪几乎平视，和缓道：“哀家知道，一切都不是你的过错，这些事情，都不是你能够左右和决定的，你的委屈，哀家都明白。”

　　说着她拉起孟书仪满是血痕的双手，轻柔地抚摸着。

　　“可怜的孩子，多好的一双手，怎么遭了这样的罪。”

　　孟书仪再也忍不住，落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