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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以琼瑶 ...

  •   木桃一大清早就随着采买的姑娘出了府。
      隔了两条街的糕点铺子生意最好,宋瑶也最爱吃。
      十五岁后,宋瑶也经常跟着木桃一起出门——第一次在上元节,满街花灯,人多的喧闹,木桃牵着宋瑶的手带她猜字谜,买花灯,一直到宋夫人遣人来寻她们回家。
      此后,宋瑶要是不上学,便同木桃在万州城内瞎逛。
      今日要跟着采买的姑娘,天不亮就得起身,木桃心疼小姐,自己悄悄便走了。
      回府时已过了早膳的时辰,木桃拎着两盒子点心,笑眯眯的走进宋瑶的屋子:“小姐,你瞧瞧我买了些什么。”
      若是在往日,宋瑶早就迎上来了,今日却反常,屋里静悄悄的,宋瑶坐在桌前,背对着房门。
      木桃敛了笑:“小姐?”
      宋瑶“嗯”了一声,带着浓厚的鼻音。
      “怎么了?”木桃温温柔柔的坐在宋瑶身旁,凑到她脸上看,“怎么眼睛都红了,谁惹我们家小姐委屈了?”
      宋瑶拥住木桃的肩膀,不说话,只是哽咽。
      木桃拿着手绢给她擦眼泪,又把糕点摆在桌上,柔声同她讲,今日上街碰到吹糖人的阿叔,阿叔吹了一只老虎,转头就被猫咬掉了尾巴,阿叔也不生气,把整个老虎都给猫吃了。
      宋瑶只是听着,也不应声。
      木桃伶牙俐齿,就早上出了一趟门,什么小事她都能掰碎了讲上一段。
      她没有追问宋瑶为什么难过,若是宋瑶想,会直接同她说,她只需要把小姐哄开心就好。
      讲完一段,木桃倒了两杯茶,在这个间隙里宋瑶突然开口问:“木桃,你知道万州城俞府吗?”
      “城东俞府吗?”木桃皱眉,“倒是个有权有势的人家……不过俞大人年近五十,性格暴戾,他的两任夫人似乎都是被他活生生打死的……”
      宋瑶战栗了一下:“父亲……父亲说,俞府派了人来说亲,待我翻年过了十七岁,便嫁过去。”
      木桃怔愣了一下。
      宋瑶低声呜咽道:“木桃,我不想嫁……我不想嫁。”
      “宋夫人呢?宋夫人怎么说?”
      “娘亲说,俞大人身体亏空的严重,命不久矣,我嫁过去忍几年便出头了。”宋瑶抱住木桃,“可是几年到底是一年还是两年?是他先死还是我先死?他的年纪比父亲还大——为什么是我?”
      宋府是商贾人家,有些小钱,但不长久。
      宋瑶竟也成为了维系家族兴旺的工具。
      木桃握紧宋瑶冰凉的手,同她说:“那就不嫁。”

      年底,宋大人请了人来为宋瑶做嫁衣。
      宋瑶对衣服料子不满意,闹了好几次,宋大人也自知是委屈了她,让她自己去布庄挑,挑上什么料子都行。
      万州城落雪那日,宋瑶带着木桃出府挑料子,直到打更了都还未归。
      第二日清早,打扫小姐房间的侍女慌慌张张的冲到宋夫人房中:“夫人!夫人!小姐跑了!”

      她们早在前一天就出了万州城,雪下的很大,木桃给宋瑶拢了拢狐裘。
      “小姐知道我的祖母吗?”木桃牵着宋瑶的手,“就是宋老夫人的陪嫁丫鬟,母亲说她老人家定居雁阳城,我们一直往西北走就好了。”
      宋瑶坚定的点了点头。
      这或许是她这一辈子做的最大胆的事——拿着自己攒下的所有盘缠,和木桃逃出了宋府。
      她放心不下母亲,所以她留了一封信,告诉母亲自己出门散心,过段日子就回来了。
      木桃呼出一口白气:“小姐,被宋大人发现我们肯定会被抓回去的,大路走不了,我们先从小路走,到了下一座城,我再去租一辆马车。”
      宋瑶点头说好。

      逃出宋府的想法是宋瑶提出来的。
      在宋大人着手为宋瑶准备嫁妆时,宋瑶沉默着在房间数着自己的首饰银两,木桃帮她把翻的杂乱的琐碎东西摆好。
      宋瑶突然道:“木桃,我们走吧。”
      “去哪都好——吃苦我也愿意。”
      “我不要做笼中雀,也不要被困死在俞府。”
      木桃几乎没有犹豫的点头应下:“那我们就走,小姐,我们一起走。”
      收拾行李时宋瑶的指尖都在颤抖,说不清是害怕多一点还是紧张多一点——或许也为了那点儿渺茫的自由,与她上了这么多年学堂所学到的东西完全不同。
      她只在木桃悄悄带回来的话本上看过这样的故事。
      或许是去山林间隐居,或许是遇上了自己的良人,或许是像卓文君一般当垆卖酒,或许有了机缘,去仙门求索,行侠仗义。
      什么都好,比在一眼望去便尽是黑暗的俞府好。
      她同木桃商量好了一切——虽然这一切都基于她们看的话本子和想象,但已经足够了。
      两个姑娘能知道什么呢?
      于是她们出发了。

      她们脚程很慢,宋瑶没吃过什么苦,走了一天,脚上尽是水泡,脸色苍白。
      于是后来是木桃背着宋瑶走。
      雪下的越来越大,宋瑶撑着伞,伏在木桃背上,木桃仍然笑嘻嘻的,一边走一边说这两天小姐没有好好吃饭,都饿瘦了许多,等进了城,一定要好好吃一顿。
      入夜她们找了农妇家借宿,木桃嘴甜,一口一个大娘叫的亲热,说自己和妹妹去雁阳城投奔亲戚,路过此处,看着大娘亲切,能不能借住一晚。
      大娘被哄的开心,热情的把她们迎进去,又给她们热了些饭菜吃,说自己的丈夫外出了,儿子也不在家,放心住便是。
      夜里她们紧挨着躺在一张床上,破烂的窗户遮不住风,呼啦呼啦的,盖了两床棉被也冷的要命,木桃小声着嘀嘀咕咕,说明天就能进城了,叫什么城她也不知道,但是进城就好了,租辆马车,雇个车夫,一个月就能到雁阳城。
      宋瑶挨着她,冻的直哆嗦,也忍不住笑,也跟着说,进了雁阳城先去拜访木桃的祖父祖母,之后再去哪?
      木桃说不知道,可能在雁阳城,可能去更远的地方。
      赶了一天的路,聊到后来两个姑娘都困的迷迷糊糊。
      她们头靠着头睡了。

      天刚蒙蒙亮,给大娘留下一张银票之后,她们继续赶路。
      “走小路吧小姐。”木桃背着她往山里拐,“方向不会错的,这边更快些。”
      宋瑶点头,她们便走了小路。
      天光大亮,木桃走在窄路上,右侧便是树木丛生的山坡,若是滚下去,砸到了碎石或是支出的树枝上,恐怕便走不成了。
      木桃同宋瑶嘻嘻哈哈的笑,说快到了快到了,下山了或许就到了。

      “看到了!大人,小姐在那儿呢!”
      木桃和宋瑶同时一惊,转头一看,宋大人带着十几个侍从奔过来。
      宋大人气的面红耳赤:“宋瑶!你是翻了天不成!竟然敢逃婚?”
      宋瑶攥紧了木桃的衣服:“怎么办……怎么办,木桃,怎么办?”
      木桃咬咬牙:“小姐,抱紧我。”
      姑娘家能跑多快呢?何况木桃还背着宋瑶,她几乎是没跑几步就要被下人们追上了。
      “小姐……”木桃喘着气,“往北边跑,拿着盘缠,一直往北边跑——松开我,下来。”
      宋瑶仍然懵着,听从木桃松了手,木桃却转身抱住她往山坡滚下去。
      山坡有多高?宋瑶不知道,只知道自己被木桃狠狠抱紧,腿和手被一地枯枝碎石刮的生疼。
      木桃一声都没哼过。
      她比宋瑶高了大半个头,因为经常干活,也比宋瑶壮实不少。
      把宋瑶护在怀里,像抱着一只猫。
      撞在石头上时,她们停下来。
      血从木桃的后背浸出来,她呼哧呼哧的喘着气,疼到声音颤着,那双眼——那双如同初见时,新生小鹿般澄澈的眼,此刻全是水汽,发红着,泪水滑落。
      她低声呜咽:“小姐,往北跑吧。”
      她好像还想说些什么,张了张嘴却又没有出声。
      太疼了,疼到她唇色发白,失血带来的眩晕感让她连睁开眼的力气都没有。
      宋瑶跌跌撞撞的站起来,侍从已经慢慢从坡顶滑下,一步一步逼近。
      木桃只能看见宋瑶模糊的身影。
      宋瑶该跑了。
      木桃忍不住落泪——为什么会哭呢?
      可能是疼的,也可能是害怕,她才十八岁,她也害怕自己会孤零零的死在荒无人烟的山里。
      宋瑶却没有走。
      她蹲下来,抱住了木桃,捂着木桃的后背:“别怕,木桃……别怕。”
      宋瑶闭了闭眼。
      她本应该跑的,哪怕很快会被人追上,但也有可能跑出去,她应该跑的。
      木桃为了让她跑掉,都快死了,她应该跑的。
      可就是因为木桃要死了——
      她不会让木桃一个人面对恐惧,孤独有多难捱,宋瑶知道。
      在遇见木桃之前,她一直这样活在孤独里。
      而当时的木桃就这样毫不犹豫的向自己跑来了。
      “你会怪我吗?”宋瑶低声问。
      木桃摇头。
      她永远不会怪宋瑶,永远不会。
      她的父亲高高在上的看着她们:“还要跑吗?”
      “宋瑶,木桃要是再不治伤,她就要死了。”
      “回去吧……”宋瑶呢喃道,“该回去了,也算是在自由里过了一遭了。”
      她说她不想做笼中雀,其实她早已被折断了翅膀,笼子打开,她也不会飞了。
      自由于她而言是模糊的,活在话本里,活在先生讲的卓文君的故事里,唯独不属于她自己。
      比起这份模糊来说,她更需要木桃。
      她愿意逃出来,是因为她有木桃。
      “对不起……木桃,对不起。”宋瑶抱着她抽噎道,“我要你活着。”

      被父亲抓回去时,宋大人态度要温和些了。
      “我会治好木桃的——你乖乖在府里待着,明年春天嫁过去就好了。”

      回到宋府,宋瑶果不其然被软禁了。
      见不到木桃,只有母亲来传话,说木桃还在养伤。
      母亲的态度冷淡极了——她知道这次她有些出格。
      大婚定在二月初五。
      那日天不亮她便被下人伺候着洗漱,换上嫁衣,媒婆在她耳边说着吉祥话。
      俞府不知道是什么光景,或许自己能活的比俞大人久,或许不能,但也不重要了。
      宋瑶手脚冰凉,被媒婆盖上了盖头。
      有一个微弱的女声道:“小姐,该出门了。”
      不是木桃。
      宋瑶顿住了脚:“你是谁?”
      “奴婢……奴婢是小姐的陪嫁丫鬟,奴婢的名字是……”
      “木桃呢?”
      丫鬟愣了一下:“木桃姐姐……?木桃姐姐,早在两个月前便,便没了啊。”
      媒婆拍了丫鬟一巴掌:“大喜的日子,说什么晦气话!”
      宋瑶却什么都听不见了——
      父亲根本没有治过木桃。
      原来从摔下山崖的那一刻开始,不论她跑还是不跑,木桃都注定要死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来晚啦!
    关于宋瑶跑还是不跑的问题,跟朋友讨论了很久。
    宋瑶不会跑,因为她其实不知道什么是自由,她连跑路都得要木桃背着跑。
    但这本质上不是她不跑的原因。
    宋瑶不怕吃苦,但是她知道,如果自己跑了,那么她会因为木桃的死而愧疚一辈子。
    虽然现在她没有跑,她也为此愧疚了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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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彩蛋:
    从第一次见面时,宋瑶都觉得木桃的眼睛很漂亮。
    直到最后一面也是。
    而那双眼睛总是时时出现在宋瑶的梦里。
    几十年过去,她渐渐忘记了木桃的声音,木桃的样貌,木桃的身影。
    可她却永远忘不掉木桃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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