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有疾》苏十一娘

98、落幕（1）

　　一场大雨来得突然，黑漆漆的云笼罩在整个金陵城上，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起来。

　　因着父兄不在家，顾青姝作主将饭菜摆在了她的满芳苑，徐明珠整日都与她待在一处，而下了学就往姐姐院子跑的顾青善自然也在此处。

　　三人正说着玩笑话，吃着饭，前院突然来了人，说是顾季堂回来了。

　　顾青姝忙起了身，安排着厨房给父亲做饭，又准备撑伞前去。

　　这段日子顾季堂一直在忙着萧松的事，甚少能见到他的身影。

　　来传话的小厮恭敬道：“二姑娘不必忙活，大人说了，他已经用过膳了，只让二姑娘在雨停之后，去一趟书房。”

　　顾青姝点了头，只道是父亲那边有了萧松的消息，想与她说说，安安她的心。

　　其实她现下也不太担心了，她和殿下马上就要成婚了，父兄已经平坦的走出自己的路。

　　再者她相信殿下能把这件事处理好。

　　“行，你告诉阿爹，晚些时候我会去一趟。”顾青姝抬头望了眼天，雨已经下了近一个时辰，没有半点停雨的趋势。

　　小厮拱了拱手，应下顾青姝的话，撑着伞离开了满芳苑。

　　顾青姝也收回视线，转回了屋内。

　　“想必阿爹也没什么急事，阿姐先用饭吧。”檐廊下的话顾青善听得清楚，她知道家中有事瞒着她。

　　自迎福寺一事后，她便彻底学了乖，不多问，也不多事。家人没对她开口的事自然是没有用得着她的地方，她不去添乱，就是最好的帮忙。

　　用了晚膳，雨仍旧没有停的打算。

　　顾青姝与妹妹、明珠闲聊了一会儿，想着还是得先去一趟父亲的院子。

　　“你们先聊着，我去去就来。”

　　说着顾青姝走到了檐廊下，冬梅已经拿来了两把伞。

　　两人绕过游廊，出了满芳苑，往顾季堂的竹笛居而去。

　　雨势当真的大，饶是顾青姝走得再小心，还是免不得湿了鞋袜，裙摆上沾了泥泞。

　　**

　　竹笛居。

　　比起从前在玉立巷的顾家，现下的住处又多了几分文人墨客之气，满屋的书卷之外，还添了些名家书画。

　　顾青姝到时，小厮在门外候着，屋内视线昏暗，顾季堂正坐在书案前看着公文。

　　大理寺掌刑狱案件审理，事情本就繁杂，顾季堂又是上任不久的大理寺卿，连上一任大理寺卿史悬留下的烂摊子还没处理干净，就被卷入了皇室的是非中。

　　萧松失踪一案事关重大，不仅是皇上在时刻关注着，被牵扯进去的东宫也在紧跟着他查案的步伐，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顾青姝走进里屋，顾季堂因为看得专注并未听到动静，她福了福身，嗓音轻柔的唤了一声：“阿爹。”她走上前拿起剪子将烛火的心蕊剪去了一节。

　　顾季堂这才留意到动静，他捏了捏眉心，端起旁边的凉茶喝了一口，眼底的疲倦可见：“你来了？”他往外看了一眼，雨打落在枇杷叶上，显然还在下着雨：“不是让你雨停了再来吗？”

　　顾青姝没有回他的话，反而埋怨道：“阿爹事忙，就该让人在屋内候着。这心蕊烧黑了一大截，暗得很，也不怕伤了眼睛。”

　　自顾家搬进了皇上赏下宅子，吴琦便热心的把府里的大小事都接了过去。

　　他有管理公主府的经验，总不至于管不好一小小顾宅。

　　吴琦确实有心，无论是家宅布置，还是府中伺候的人，他都安排的十分妥当，但顾季堂确实不习惯有人伺候。

　　他笑了笑，心情似乎也因着二女儿的关心好了些许：“你先坐，阿爹有事跟你说。”

　　顾青姝一边在右侧的交椅上落了座，一边忍不住道：“阿爹总该多注意些自己的身子。”

　　顾季堂连忙应下，转了话题：“婚事准备得怎么样了？阿爹事忙，本想着全权操持着，结果半点事都没帮上，整日就是官署。”

　　顾青姝对此并不在意，何况她知道父亲忙，笑着宽慰道：“阿爹不必担心，有人帮衬着，忙得过来。”

　　说起来，她自己也没去忙个什么，每日听听吴琦和钟家嬷嬷的汇报。

　　至于喜服，因着有历来的习俗，女儿家及笄后便开始准备自己的喜服，又有冬梅这个绣娘在，她完全不用担心。

　　顾季堂知道二女儿是个懂事的，不用他操心太多，但也因此心下总要多几分的亏欠：“有什么需要能阿爹提就是，女儿家的大事总归就这么一回，不可马虎了。”

　　顾青姝颔首。

　　“对了，阿爹刚才不是说有事要跟我说吗？”顾青姝问道。

　　顾季堂从书案上的一角拿起一份请帖递给了她：“宫里来了帖子，说是让三品以上官员家中的女眷入宫为太后祈福。”

　　顾青姝接过请帖，上面落了她和妹妹两个人的名字，她眉头微蹙，带着些疑惑望向父亲。

　　顾季堂叹了口气，声音中带着些愁虑：“我和殿下本商量着不让你和阿善入宫，但皇上也发了话，尤其是对你，说你是皇家未过门的儿媳，皇祖母生病，理应侍奉，何况只是入宫为太后祈福。”

　　卡在这个时间点，顾青姝也不得不多思多虑起来，且听父亲话语中的意思，这场祈福恐怕没有想象中的简单。

　　殿下那日与她说得关于罗家上任家主的离世真相，罗太后多半已经知道真相。

　　“阿爹你放心，进宫之后我会多加注意，一切小心行事的。”顾青姝声音坚定，既然避无可避，那她勇敢往前就成了。

　　顾季堂就知道顾青姝的反应是如此，他感到很欣慰。

　　如果殿下成事，他的女儿就很有可能在将来入主中宫，如果这种场面都没有勇气面对，那往后更为艰苦的路又该如何前行。

　　顾季堂点了点头：“明日殿下多半也会入宫，你不必惶恐。切记，以自己和阿善的安全为主，旁的，能不插手便不插手。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太后有此举，定然是做足了准备，成王败寇就在这次祈福上了。

　　**

　　大雨下至半夜终于停了下来，翌日的早间却没有放晴，依旧阴沉沉的。

　　泥土中翻涌出来的湿润与空气中的热意交杂在一起，让人闷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顾府的马车毫不起眼的汇入入宫的队伍中，顾青姝望了一眼威严高耸的朱雀门，落下了帘子。

　　“入了宫之中，切记小心行事，无论去哪里都要与阿姐说。”顾青姝拉着妹妹的手，耐心道。

　　上次运气好，绑他们的人怕生事，才让她们安然。

　　宫中不仅贵人多，规矩也多，一不小心得罪了人，让人抓着错处不肯放，麻烦也就可想而知了。

　　顾青善点了点头，她从姐姐的神情中猜测得出这次入宫，恐怕不会像明面上的这么简单，不然阿爹也不会在出门之前对她们多加嘱咐。

　　马车行至承天门便停了下来，在太监的吆喝声下，众女眷纷纷下了马车，按照他的吩咐排好队伍。

　　进宫来为太后祈福的女眷来自朝中三品及以上官员的府上，不仅有诰命在身着，也有封号的郡主、县主娘娘等，何曾受过这般轻待，当即便有人不满起来。

　　才欲开口，罗太后身边的应嬷嬷走了出来。

　　“各位贵人，夫人，太后娘娘本不愿烦劳诸位，但皇上孝心太后娘娘，娘娘这才请了各位进宫为她老人家抄写经书祈福。”应嬷嬷沉着声音，眼神严厉，扫视了一圈，一时场上再无人说话。

　　没人不识得应嬷嬷，既然她在此，也就代表了她的话是罗太后的意思。

　　可出身不凡，亦或是大臣家的女眷又如何嗅不出来这场祈福之下隐隐含着的危险，只是架不住皇家扣下来的这顶帽子。

　　应嬷嬷见她的话起了效，给了之前吆喝的太监一个眼神，让他继续招待这一群女眷。

　　在马车停下之后，各家的奴仆都被挡了下来，送出去了皇城，顾青姝牵着妹妹的手，站在队伍的最末端。

　　罗太后心思的不加掩饰，也让顾青姝确定了这只是一场打着为她祈福名号，实则是软禁朝中大臣女眷的一场局。

　　家中女眷都在罗太后手上了，谁还敢轻举妄动。

　　一切只能见机行事了。

　　此时一辆挂着安靖王牌子的马车停在了顾青姝身边，萧致宁撩起帘子，语气很是随意：“阿姝，你们怎么还在此？”

　　不知是不是萧致宁的语气太过于轻描淡写，顾青姝紧张的心松懈了不少，她福了福身：“殿下安，民女正要进宫为太后娘娘祈福，因而在这里等候入宫。”

　　萧致宁泛着慵懒之意，却又带着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矜贵之气，清冷的嗓音中不难听出温和姿态：“倒也是巧了，本王也要入宫，上车吧。”

　　“殿下，这恐怕不合规矩。”应嬷嬷没想到萧致宁会来，连忙上前行了礼道。

　　萧致宁没有理会，他下了马车，众人才发现他的身量极高，玉簪束发，一袭墨色圆领袍，无须说话，那天生便带来的上位者的气息，就叫人不敢直视他。

　　“安靖王殿下，太后娘娘有旨意。”应嬷嬷对这位才回到宫内的皇子了解不多，但见他不理会自己的话，便把罗太后搬了出来。

　　岂料萧致宁只是极淡的看了她一眼，便让她觉得不寒而栗。

　　萧致宁牵过顾青姝的手，搀扶着她上了马车，又给了顾青善一个眼神，让她也跟了上去。

　　待两姐妹坐好，萧致宁踏上马车之后，才留下一句：“嬷嬷若是担心皇祖母责罚，便说是本王自作主张带着她的孙媳妇去去见她。”

　　应嬷嬷无奈应下，目送马车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