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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季公子 ...

  •   王府的人都知道,近来主子气不顺。

      那日处置完黄兆,郝三跟着便带人将广月台团团围住,习惯半夜做生意的老鸨刚睡下没多久就被提溜起,等看清楚眼前站的人各个铠甲长刀齐备,一张老脸更是在晨光下煞白煞白。

      郝三报出王府的名号,当下无有不从。

      一番搜罗,伶人清倌,还有那刚落贱籍尚在调教的,一个都没落下。

      下午回禀没找到人,休息了没多久的岑砚甚至洗漱起身,亲自去了一趟广月台。

      一个一个地瞧,从暮色四合看到月明星稀。

      刻漏滴滴落下,老鸨头上的汗越擦越多,男倌里遍寻不着,最后高个子的女伶也未能幸免,都被拉到岑砚面前走了趟。

      没找到。
      不在里面。

      岑砚坐着不说话,阴着脸,院子里明火执仗,安静得只闻火把燃烧的噼啪声。

      老鸨后背的汗湿了又干,干了又湿。

      郝三徐四柳七更是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

      打回京后遇到的阴谋阳谋就没断过,但那些分毫都近不了岑砚的身,偏偏这次,不仅中了情毒,还被人算计到了床榻上去……岑砚内心的滔滔怒火,可想而知。

      回府后,郝三徐四都领了罚。

      岑砚一连旷了三次早朝,对外只说是中毒休养,太子传了数回,约莫是想当面致歉,岑砚都给推了。

      后面连着数道皇帝口谕,处理完后两位太子派系的大人,太子也不再传了。

      但岑砚却一反常态的又往太子跟前凑去。

      若说那局是太子做的,不大可能,岑砚也不会想不透。

      但这就是要碍对方眼的做派,柳七猜,大抵是主子嫌太子太蠢,这么长时间也没找出幕后主谋,一口气憋着,最后索性全算在了那日的东道主太子头上。

      知道岑砚邪火中烧,随侍近来亦皆是小心翼翼,就怕一着不慎,犯了忌讳。

      岑砚让柳七去查人,柳七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那夜消失的清倌。

      心头大震,从席面上退下来,又觉得自己想岔了,这春日宴来的可都是官宦之子,即将要参加春闱的,和那清倌实在是沾不上边。

      柳七办事向来利落,没一会儿便将人查了个底朝天。

      “叫庄冬卿,是庄兴昌庄大人的次子,庄府唯一的庶子。”

      手指沾了茶水,将姓名一笔一划写出。

      岑砚:“庄兴昌?”

      “从六品的官员,主子没印象也正常,好些年都没升过了,家里庄户人家,能力一般,但庄夫人有些来头,姓毕,是毕家的远支。”

      毕,元后姓氏。

      岑砚凉凉睨了太子一眼,没成想,绕了一大圈,又绕了回来。

      太子本就时刻关注着岑砚这桌,冷不丁被觑了下,登时心弦紧绷,准备迎接定西王的发难,脑子里回答都转了一圈,却再不见岑砚瞧过来,“……”

      岑砚在看庄冬卿,

      的脑袋。

      少年人苦吃得卖力,想看脸,也看不着。

      视线定在庄冬卿身上,寻思着怎么中间也会抬个头,一盏茶的功夫过去,仍旧吃得贼香,抬头,根本不可能抬头。

      岑砚垂目扫了一遍桌面菜色,普普通通。

      再凝视庄冬卿须臾……人间美味。

      不确定,再尝尝。

      跟着庄冬卿一道菜一道菜吃过去,岑砚在困惑中,竟是难得的多添了半碗饭。

      是心绪不愉的近来,吃得最多的一次,转碗的时候,柳七布菜都积极多了。

      落筷,岑砚看着仍旧低着头的学生:

      确定了,是人的问题。

      *
      庄冬卿一口气狂炫,放下碗,嗝,吃撑了。

      好久没吃过这么正常的饭菜了。

      怎么说呢,就,一尝就是给人吃的。

      泪目。
      感恩。

      看着碗碟陆续被撤下去,庄冬卿甚至有些可惜剩菜不能打包。

      六福作为书童,书院专门提供了随侍们吃饭的地方,等人回来,庄冬卿问了下,吃得也不差。

      将新换上桌的肉脯又塞了几块给六福,庄冬卿喝了会儿茶消食,敷衍了两句想和他聊天的学子,乍然锣鼓敲响——

      春日宴的文化交流开始了。

      举办的场地大,案几摆放正中,书童们将笔墨纸砚依次铺好,便成一方临时书桌,供学生文人笔走龙蛇,各抒胸怀。

      出题的地方则在四周散落的几个大景亭里,由院正引导,众人先聚于一处,听院正讲出题答题的章程,庄冬卿吃得太饱,犯食困,在外围听之乎者也,无异于最好的助眠,听着听着眼睛就眯上了,脑袋一点一点的。

      有几瞬感觉到视线投射,把眼睛艰难睁开,也不见谁在看自己。

      庄冬卿挠了挠头,错觉,一定是错觉。

      与此同时,柳七却见岑砚一心两用,嘴上答着院正,视线却又落在了学子之间。

      规章讲完,院正邀请太子和定西王亲作一首诗词开场,引经据典,旁征博引,直夸得两人诗词一绝,天上有地下无似的。

      太子很是受用,怡然接了笔。

      岑砚也接了,但转头递给了一位文臣,奉笔的院正欲言又止,知晓岑砚近来连斩了三位官员的文臣战战兢兢,缄默中,到底认了下来,硬着头皮与太子同台竞技。

      这么点儿插曲,岑砚再抬头,不见了庄冬卿。

      视线抬高,瞧得一片衣襟没入转角,思忖须臾,趁着众人注意力都在作诗的太子身上,悄然离场,跟了上去。

      *
      庄冬卿是被季公子喊走的。

      准确来说,是他的小厮。

      本就好奇这季公子是何方神圣,这下更是瞌睡碰上枕头,正合庄冬卿的意。

      庭院树木茂盛,折了几个弯儿,不多时,周遭就安静下来,宴会高涨的喧闹声不仔细去听,几不可闻。

      庄冬卿的心,也在这份清幽里变得宁静。

      在靠近荷塘处停步,小厮比了个请的手势,树丛后隐约能瞧见一个人影,思及应当是某个皇子,庄冬卿吞咽了下,硬着头皮走了出去。

      视野骤然开阔,湖面化了冰,碧波微漾。

      一身藏蓝的男子宽袍广袖,临湖而立,微风徐来,衣袂浮动。

      看似随意的站姿,却也肩背挺拔,独具风流。

      转过身来,冲着庄冬卿拱手作了个揖,言笑晏晏,张口便呼,“冬卿兄,别来无恙~”

      “……”

      庄冬卿还礼,也扯出个笑容,唤道,“季公子。”

      旋即注意对方手中拿了把折扇,眼下天气虽然回暖了,却还远不到需要使用折扇的地步,应当是参加春日宴,附庸风雅,席间不少学生也有。

      湖边另一侧,隐在灌木中,一路跟来的岑砚扬了扬眉。

      季公子?
      他倒是不知道李央什么时候姓季了。

      有点意思。

      “淑妃娘娘姓季。”柳七低声补了句。

      点了点头,岑砚抬手示意他安静。

      湖边的庄冬卿和季公子互相寒暄了几句,庄冬卿撞了头不认人的事,又双叒地被复述了一遍。

      “那也不记得我了吗?”

      庄冬卿仔细看了看他,无奈摇头。

      “不妨事,眼下我们不是又认识了吗,日后多多相处,冬卿你总是会记起来的。”

      季公子笑道,眼眉开阔,一副心无城府的模样。

      寥寥数语,开朗外向又风趣的性格,异常鲜明。

      更难得的是气质温和,让人观之可亲,哪怕是心存戒备的庄冬卿,也感受到了那一股春风化雨的亲和力。

      凝着眼前笑容舒朗的少年人,用光风霁月四个字形容他,是当得的。

      庄冬卿喉头上下滑动,这笑容印入眼中,却只觉得可怖,心跳惶惶。

      “对、对了,你的书童叫什么来着,我忘了。”

      话出口,庄冬卿声音干哑得厉害。

      “哦,他……也算是我的书童吧,叫三德。”

      三德……

      六皇子贴身太监的名字。

      六皇子,李央,本文男主。

      猜测坐实,庄冬卿心漏跳一拍,再重重坠地。

      一时间,只觉得天昏地暗,不知今夕何夕,身在何处。

      是男主。

      但原文男主身边并没有庄冬卿这号人物。

      那么,两个可能。

      一是庄家在废太子的过程中被牵连,他日后改名换姓,以新的身份作为男主幕僚,留在男主身边。

      第二个可能,就是被牵连后,全家抄斩,人都没了,自然也不会再出现。

      庄冬卿,庄……快速搜罗一遍脑子里的剧情,真没姓这个的……

      庄冬卿,庄冬卿,卿,青……青师爷……

      青先生!

      脑子里嗡的一下,醍醐灌顶,随即海量的信息涌入,一股脑地炸裂开来。

      替男主出谋划策,挡刀挡剑挡禁药……

      就没有一个他不是沙包的剧情……

      爽文。
      男主是爽了。
      踩在他这个垫脚石身上爽的。

      “……”

      “…………”

      嘶。

      庄冬卿猛的低头。

      头痛。
      信息过载。
      所有青师爷的剧情在他脑子里颠七倒八,搅合着乱作一团。

      “冬卿兄?”
      “冬卿?”

      李央喊了他好几声,摇头强迫自己清空思绪后,庄冬卿才听见。

      等他再抬起头,李央一窒。

      无它,庄冬卿满头冷汗,面色惨白。

      “冬卿兄,你……”

      李央话还没有说完,被庄冬卿打断道,“公子抬举,我可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您。”

      “多多相处……你我身份犹如云泥之别,还是不必了吧。”

      李央愣了下。

      庄冬卿面无表情道破,“您觉得呢,六皇子?”

      李央:“……”

      不待李央多说,庄冬卿深深作揖,“身体不适,我就不扫皇子的兴致了。”

      说完也不等人应答,扭头就走。

      待到李央回过神,还想再说些什么,抬眼已经不见了他身影。

      庄冬卿故意的。

      他心绪实在是太过愤愤,怕继续留在原地会控制不住,祸从口出,得罪狠了男主。

      几步扎进一条小道,离了人,胸膛因为愤怒变得大起大伏,抬手想擦额头上的汗,一抹,却发觉眼眶灼热,七窍生烟。

      太气人。

      太欺负人了也。

      随着青师爷的身份揭开,庄冬卿紧跟着也记起来了原身在广月台的一些零碎画面。

      他几乎可以肯定,原身不知道六皇子的身份,但灌酒的那些人简直门清儿,亏原身还念着季公子不多出来结交,要护人家周全……简直,简直蠢死了,笨透了。

      李央哪怕不露身份,那些太子党也不敢下死手灌。
      露了身份,宠妃之子,最多回宫挨顿骂的事。

      反倒是原身,稀里糊涂挡了那么多酒,也不见李央拦一下。

      回了庄家,又是大冬天单衣跪祠堂,又是发高烧,挨了罚,厨房还见人下菜碟的给他院子里端了这么久的素菜,真是,真是……

      气死了。

      气死他了。

      出身低微,

      他就该替男主受这罪是吧?!

      狗屁的文,狗屁的男主,狗屁的吃人封建社会。

      “啊。”

      走得太快,脚一下子撞到了石头上,庄冬卿痛得蹲地,又痛又气,更委屈了。

      想忍,忍不住,眼泪哗哗地掉。

      怎么就他这么倒霉啊!

      “这位公子,你没事吧?”

      一双靴子在眼前站定,男声温厚。

      是跟了一路的岑砚。

      庄冬卿抹了把脸,低头瓮声道:“没事,我只是太讨厌这里了。”

      脑子已经是气糊涂了。

      熟料那个声音顿了顿,竟是回道:“这么巧?”

      “我也厌烦透了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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