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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代价 ...

  •   纪姝颜捅伤秦天翰事发突然,秦骃这边始料未及,但不过片刻功夫,青叶就将事情调查清楚。

      “事情起因的确是秦天翰要非礼纪娘子为先,纪娘子为了自卫,捅伤了秦天翰,之后又让人去通知了朱氏,朱氏带着大夫去看,发现秦天翰不仅腰腹受伤,”青叶望着窗边站着的秦骃,有些难以启齿道,“还伤了子孙根,日后恐怕不能人道了。”

      秦骃眉头微动,他之前就听朱氏口口声声说了这事,此刻再听青叶汇报,神色很是平静。

      青叶望着这样的秦骃,顿了顿,还是将另一件事如实道了出来。

      “此外,朱氏已经在跟郭家议婚,似乎有意将纪娘子嫁去郭家。”

      这事出乎意料,秦骃神色终于起了点波澜。
      “郭家?”

      “对,就是郭国公郭鉴,”朱氏跟郭家议婚一事被秦思娴当众嚷出来,并不是秘密,但青叶去详细调查了一番,得到的情况更加详细,“事情就是从去年腊八开始的,大概是那日余老太君赴宴相中了纪娘子,第二日就让贴身嬷嬷带着媒婆上门求亲,据说双方相谈甚欢,已经交换完庚帖了。”

      “郭国公好似只要三个姑奶奶吧,”秦骃抬起左臂放在窗台上,“余老太君是为她的外孙求亲还是说,她的孙儿已经长大,可以成婚了?”

      “都不是,”青叶摇头,“她是为自己的幼子,郭鸿仪郭将军求娶纪娘子。”

      “郭鸿仪?”
      秦骃五指陡然抠住槛框。

      他阿耶是大宣战神,他也曾提剑上过战场,如何不知郭鸿仪的名声。

      青叶接下来的话也印证了秦骃的猜测。
      “对,正是郭鸿仪郭将军,因为他在外名声不好,克死过一任妻子,两任未婚妻,得了个克妻的恶名,三十多岁膝下一对儿女仍未续弦,所以大概是怕多生波折,两府的人虽在议亲,却一直都是低调行事,只有少数几人知晓这件事。”

      “这次若不是事发突然,被秦思娴嚷了出来,估计这事还要被藏一阵子。”

      因为是私下议论别人不是,青叶声音并不大,说完看着秦骃似乎陷入沉思,心里一跳,似乎有了什么不好的猜想,不免开口劝道。

      “郎君,这事事关两府,有些棘手,处理不好恐怕会徒惹麻烦,郎君还是慎重一些为好。”

      秦骃没搭理青叶的话,抬头目光悠悠地望向远方,经过刚才一番折腾,大半个下午已经过去了,天边霞光橙红万丈,映着逐渐暗沉下去的高山远树,壮观瑰丽,又莫名凄楚苍凉。

      秦骃没回答青叶的话,直到许久许久,天边的夕阳逐渐落下,只剩下最后一道残影时,才突然开了口。

      “青叶,你知道吗,这世上的很多事都是有代价的,只要代价付到了位,很多事都会迎刃而解。”

      他这话说的莫名其妙,让青叶心头无端涌起不安,皱眉正想问个清楚,却见秦骃已经扭头朝自己勾了勾唇。

      “走吧,时候已经不早了,纪娘子她们估计也饿了,该准备晚膳了。”

      青叶只好打住,微微点头,跟着秦骃往屏风那边走去。

      纪姝颜旧伤未愈,又添新伤,下午全靠一口气撑着,这时上了药,又有秦骃床上安心好闻的甘松香气包裹,脑中紧绷的弦一松,很快就陷入了沉沉梦乡。

      秦骃绕过屏风,看到她睡的正熟,将被子替她往上掖了掖,并未打扰。出来后吩咐青叶带玲珑去用晚膳,等到二人走远,才扭头望了眼床前屏风。

      因光线太亮不适宜入睡,屋内只点了一只红烛,烛光弱弱照着屏风上的四君子,虽然透过屏风窥不见那边,但他就是知道,那边他睡惯了的床上正静静睡着一个小娘子。

      这个念头让他耳朵有些发红,眼里闪过一丝笑意,但这笑意在他眼中停留的时间太短,短到在他自己都没发现时就消失了,因为他转身望着沉沉暗下去的黑夜,知道自己得去做一些事了,做一些能让屏风后的小娘子睡得更加安稳的事。

      *

      明堂今晚黑潼潼的,四周伺候的人全都被朱氏遣走了,只有正屋剩了一盏长明灯,朱氏垂眸一人独坐在灯旁,枯瘦的十指紧紧攥着膝上的布料。

      从傍晚太阳落山她就坐在这儿了,没用晚膳,没叫人伺候,连一贯用惯的岚嬷嬷都打发走了,膝上藏青色的缎子早就被她抓出了几道深深的折痕,可她却恍若未觉,依旧如一座石像般静静呆坐在桌旁。

      辰时二刻的梆子刚敲了一声,朱氏身边的烛火微微一抖,她跟着抬头,看见一道翩然的声影悄然落到门前,正是白日里背走纪姝颜的秦骃。

      秦骃双脚落地后,抬目往了一圈静悄悄的四周,寂无人影。

      “你来了。”

      嘶哑苍老的声音从屋里响起,秦骃闻声抬头,跟正坐在堂上的朱春花四目相对。

      他和面前这个女人的关系实在错综复杂,缠着宗族,连着血亲,好似永远斩不断,但也绝对称不上不愉快。

      若非必要,秦骃其实不愿跟朱春花多做纠缠,但今日,他必须来这一趟。

      看出对方今晚是刻意支开了所有人,秦骃轻“嗯”一声,抬脚缓缓踏进门槛。

      “我来是为了白日的事,我答应过你,会给你一个交代。”

      “我知道。”

      朱春花瘦削的脸上勾出个笑,可她实在太老了,又是穷苦出身,脸上皮肉松弛,明明是想要做出慈爱的表情,却像一张人皮披在头骨上,在闪烁的烛光下更显狰狞。

      再一次望着这个女人像以往无数次那样,扮出一副柔弱善良的样子,秦骃心中已经掀不起任何波澜,他侧过脸去,淡淡开口。

      “纪娘子伤了你的孙子,什么样的交代你才满意?”

      “你能给出什么样的交代,或者说,你认为什么样的交代才能让我满意?”

      朱春花望着进门后只走了三四步就停下,站的离自己远远的,仿佛自己是个让人唾弃的臭虫,一旦靠近就会玷污了他们这些贵人香气的秦骃,忽然来了点恶兴趣。

      “二郎,你的右臂怎么了?”
      她目光死死盯着秦骃空荡荡的右袖,担忧的神情好似一个慈爱的长辈,但说出来的话却又是那般恶毒得意。

      “是那次北川之战中没了吗?真可惜啊,你的武艺那么好,又那么勤学,在三个儿子中,你阿耶最喜欢你,一直以你为傲,若是他还在世,知晓你变成了如今这幅样子,再也拿不起剑了,该会多么失望啊!”

      “够了,”进来后一直十分平静的秦骃眸中终于掀起一丝波澜,他冷淡地望向朱春花,“这世上所有人都可以指责批评我阿耶,但你不行。”

      “你心里应该清楚,我阿耶,自始至终从来没有亏待过你。”

      朱春花脸上狰狞的笑僵住,她恍恍惚惚想起十三年前,她拖儿带女找上柱国公府,拦住了要进宫的秦无崖一家人。

      彼时,她披头散发,一身褴褛,浑身都散发着一股令人作呕的恶臭味,但被秦无崖认出后,他不仅没有嫌弃,让人带她们领进府,还亲自给她端来一盏冒着香气的热茶。

      “我日后定不会再让你跟孩子们受苦。”

      正值壮年的战神将军,虽然只是便装,长年浴血沙场的气势依旧是她这个长年逃荒苟活的无知妇人不能经受的住的。

      那日她垂着头不敢接秦无崖端来的茶,只能用眼角瞥着秦无崖端了一会儿后,最后无奈将茶盏放在一旁。

      她当时以为秦无崖不过是迫于情势无奈,所以才说出那话安抚住自己不要继续去闹,哪知道那句话竟然是真的,最起码在那之后,到秦无崖身死之前,他一直都是那么做的。

      她沉浸在回忆中不能自拔,秦骃却没心思跟她追忆往昔。

      “将柱国公的爵位给你如何?”

      朱氏一怔,终于回过神来,却是不可思议地望向秦骃。

      “你说什么?”

      秦骃望着她,很认真地道。

      “我说,用柱国公这个爵位作为代价,来交换你不再追究纪娘子刺伤秦天翰这件事,如何?”

      在秦骃来之前,朱氏曾设想过秦骃说的交代会是什么,她甚至已经想好了,到时候不管他提什么,自己都一口拒绝,好好挫一下这个天之骄子的锐气。可没想到,他一开口就开出了这么个条件,这个让她甚至都无法说出半个“不”字的条件。

      当初秦无崖战死北川,身上担着“北疆大将军”、“大司马”数道官职,其中以超品柱国公的爵位最为珍贵。按大宣律,父爵子嗣,秦无崖死后,他身上的柱国公爵位理所应当该由他的儿子继承。但当时的明光帝就像忘记这件事似的,完全没提及这事。

      当时大宣战败,朱氏怕触怒明光帝不敢再提,可等到时间渐渐过去,她拜托朝中有些交情的大臣向明光帝提及柱国公承爵一事,每次都被明光帝用话岔开,糊弄过去。那些大臣本就是见风使舵的好手,帮朱氏说话也不过是看在她使了好处的份上,可见明光帝态度不甚明朗,也就揣摩圣意,知道明光帝大概是不愿提及这事,不肯再为朱氏开口了。

      朱氏本就无甚根基,虽然身上担着个诰命夫人的封号,在秦无崖死后却是没法面圣的。

      所以这些年,他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柱国公这个爵位高悬,既没废除,也没授勋,就像一块泛着亮泽泽油光的大肥肉挂在眼前,只能看的见吃不着,让人心头痒痒。

      秦骃见她一直没开口,不免有些怀疑自己之前的想法。
      “你这些年让小厮丫鬟进入西苑,又故意造出他们见鬼的假象,传出我不在人世,又是罪孽深重的恶名,不就是为了杜绝我承爵的可能吗?”

      朱氏大惊,不可置信地望向秦骃,“你既然知道这一切都是我做的,为什么还放任这些谣言流窜?”

      为什么,因为没必要。
      朱氏想要柱国公的爵位,是为了让子孙承爵,让秦府不坠门楣,可他只是废人一个,在这世上孑然无亲,要那天赐的荣耀做什么。

      而且.....

      秦骃微微偏头,神色里都是淡然。
      “你之前不是说了嘛,我如今的样子,连我阿耶见了都会失望,那我还有何脸面要他半身戎马挣下来的功勋?”

      朱春花浑身一震,不可思议地望着秦骃。

      可就是他已经没了一条右臂,以后再也不可能凭借自己的战功获勋,所以不更应该抓住父亲的功勋不放吗?

      超品的柱国公啊,这一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爵位,是多少人望眼欲穿一辈子也求不到的啊,秦骃他竟然就这样看都不看一样的拱手想让了?

      朱春花目光落到秦骃空荡荡的右袖上,完全不理解他为什么要放弃本来唾手可得的荣耀。但是她顾忌不到那么多了,她更清楚柱国公这个爵位对她们母子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她们以后可以堂堂正正地自称柱国公府,不必心底发虚,意味着她们是真正的豪门贵族,即使遇上郭国公这样的顶级世家,也不必再卑躬屈膝,笑脸逢迎。

      跟这样天大的好处相比,一个嫡孙似乎也算不得什么了,毕竟她的两个儿子依旧健在,以后实在不行,再多纳几个妾,重新生几个孙儿就是。

      反正高门大户的子孙,是从来不缺妻妾的。

      想通了这点的朱春花心底平静下来,有了底气,望着秦骃却问。

      “陛下这么多年都没松口授爵,你说一句将柱国公爵位让给我们,爵位就能真的落到我儿子的头上了?”

      这种国家大事的确不是秦骃可以置喙的,但他既然来了,心里便有了章程。

      “我既开口,便有办法,你只需考虑是否答应就好。”

      这还有什么可考虑的,朱春花点头,“好,我答应你,只要柱国公的爵位落到修儿的头上,我便不再追究纪姝颜废了翰儿一事。”

      这是秦骃来之前想要得到的结果,但还不够。

      “除此之外,你还得答应我一件事,”秦骃望着朱氏道,“纪娘子跟郭鸿仪议亲一事就此终止,你要亲自登门,用不损害纪娘子名声的理由,取回纪娘子的庚帖。”

      朱氏没料到他会提这个,一愣,随后笑道,“真没看出来啊,你还是个情种,居然为了纪姝颜,愿意做到这种份上。”

      她说这话时有些嘲弄在里面的,但秦骃却没在意,“反正你要的只是柱国公的爵位,既然已经到手,也就没必要再捆绑郭家,为你向陛下求情了吧。”

      朱氏一怔,没想到自己的心思再次被秦骃勘破,这让她得到爵位的好心情蒙上了一层阴霾,只好咬牙点点头,“可以。”

      今日所要做的事都已做完,秦骃也无意再多做停留,朝朱氏微一颔首,转身就要离开。

      夜色下秦骃虽然清瘦,骨骼却是张开了,不似幼时那般单薄,虽然朱春花打心底极其不愿意,但也不得不承认。

      秦骃的背影是跟秦无崖最像的,不仅像,就连身上的那股傲气也是一模一样的,明明缺了一只胳膊是个残废,却睥睨一切,好像全天下都看不进眼底。

      朱春花越望秦骃的背影心中越是不甘,终于忍不住扣着一旁的桌子“噌”地站了起来。

      “二郎,既然你对颜儿有意,便跟我家也是有缘了,按道理,你也该称我一声母亲吧?”

      她话中带笑,看着秦骃突然停下脚步,就想看看秦骃为了纪姝颜到底能做到哪一步。

      可孰料,秦骃脚步是停下来了,身子却没转过来。

      “我这一生仰天叩地,生我养我的阿娘自始至终只有一人。”

      少年郎坦荡的话语,如金石坠地,铿锵有力,随着夜风散入朗朗月夜。

      他说完这话最后一只脚也跟着踏出了门,转瞬没了踪影。

      朱春花却是大受打击,双腿一软扶着桌边坐了下来,这般大动作带起的气流吹得旁边幽幽晃动的长明灯摇摇欲坠,最终无力挣扎地灭了。

      一片漆黑的明堂里,忽然传来两声女人的桀桀笑声,像是多年夙愿达成的窃喜,又像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的疯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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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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