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寄人篱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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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姝颜时间掐的极好，和玲珑拎着早膳到明堂时，朱氏刚起。
朱氏本名朱春花，父亲是村里的私塾先生，和秦无崖成亲完全属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秦无崖对于这个发妻并无多深感情，但也相亲如宾。
因着父亲缘故，朱春花少时也曾读过一些书，她的容貌虽称不上惊艳，却也算得小家碧玉，清秀可人。只是这所有的一切，都在那十几年的逃亡生活里消失殆尽。
如今快到五十的她，一头银发，黝黑的皮肤经过多年保养，变得白净不少，只是布满沟壑，松弛凹陷的面孔，依旧保留下艰难岁月风蚀的痕迹。
“这簪颜色不好，绿油油的，衬得我的头发更白了。”
伺候朱氏梳妆的丫鬟翠儿，闻言立即放下手里的碧玉簪，随手又挑了支双蝶钗。
视线往蝶钗上一瞟，朱氏不满的语气更加咄咄逼人。
“两只蝴蝶？呵，你是想讥笑我孤零零一个人，守了大半辈子活寡？”
“砰”的一声脆响，在静悄悄的清晨格外惊心动魄。
翠儿一边嚷着“奴婢不敢”，一边跪地求饶。
对镜贴花黄，端坐在妆奁前的朱氏，视线忽然扫向角落。
刚刚送来早膳的纪姝颜，进来请安，正垂首候在一旁。
“颜儿。”
纪姝颜听到自己名字，抬头，正好跟镜中朱氏的目光撞个正着。
“你来帮我选选，该戴哪个？”
纪姝颜看着镜中的朱氏，模糊的铜镜里，她干瘪的脸似乎浮肿了一些。
纪姝颜颔首：“是。”
敛步走到朱氏旁边。
朱氏的奁匣大开，里面却并无多少首饰，只两根簪子，三五支钗，并几只镯子指环，纪姝颜眸光一扫而过，略过桌上翠儿刚刚放下的碧玉簪和双蝶钗，最后落到一旁。
“戴眉勒(1)吧，今早下了雨，外面天气有些凉，眉勒可以御寒保暖。”
“这块点翠蝙蝠三多纹暖额如何？”纪姝颜指着一块深褐色抹额道，“上面纹有石榴寿桃佛手，寓意多子多寿多福，很适合外祖母。”
朱氏目光落到她指的那块眉勒上，一直板着的脸终于笑了。
“还是你这孩子贴心懂事，眼光也好，快拿来给我戴上。”
纪姝颜低头腼腆一笑，上前取了那块眉勒，小心翼翼地给朱氏戴上。
朱氏对着镜子，看里面的纪姝颜调整位置。
“你挑的果然是好，这勒子戴着，比那些劳什子的簪子钗啊，都好看多了。就是可惜，有些旧了......”
纪姝颜手里正托着朱氏银发一角，闻言手下动作未停。
“我前些日子出去买了些布料棉花回来做袄子，看见店里乌绒很是不错，正想买回来做成眉勒，孝敬外祖母。”
“你出去买布做袄子？”
朱氏目光从纪姝颜的脸上移到她手中动作，又再度移回她的脸上，好似十分惊讶。
“怎么，上次缝子上门裁冬装，竟是忘记了你么？”
见她不言，朱氏破口大骂。
“这些伺候的下人真是活腻了，估计是看我老了不中用了，都敢欺负到主子头上了。”
朱氏咬牙骂的愤愤不平。
但纪姝颜心知杜明，府里的账本虽然是二夫人金氏在管，可所有的开支流水都是从朱氏这里发出去的，每房每人做了多少冬衣，她又怎会不知。
多可笑，明明是幕后操控一切的罪魁，此时却又扮上耳聋目瞎的老好人，反要别人对她感恩戴德。
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进府后不知受过多少次敲打的纪姝颜早已知晓该如何应对。
“我来到这里借住，已经给外祖母添了不少麻烦，幸得外祖母怜惜，令我主仆二人吃住无忧，颜儿心里已是十分感激，又怎敢因为这些小事，再去劳烦他人。”
纪姝颜手上忙碌不停，脸上表情自然，并无任何怨怼。朱氏盯着她看了会儿，才满意笑了。
“你啊你，样样都好，就是太懂事了。”
“外祖母，只戴眉勒太单调了，再插一支挑心(2)可好？”
帮朱氏戴好眉勒的纪姝颜，从匣中取出一根黄金累丝镶珠葵花簪，问朱氏：“这支如何？”
朱氏目光随意扫过葵花簪。
“你挑的自然是好的。”
纪姝颜这才抿嘴笑了。
上前，小心翼翼将葵花簪插到朱氏发髻正中。
“就是我的手艺不好，”她又重提刚才的话头，“做出的抹额估计也上不得台面，怕外祖母看不上。”
“傻孩子，说什么胡话，”朱氏撩起眼皮瞪她，“只要是你做的，一片心意，不论什么外祖母都喜欢。”
“那外祖母喜欢什么纹样？我……”
“只要是你做的，”朱氏再次打断纪姝颜的话，重复，“不论什么，外祖母都喜欢。”
纪姝颜低头，跟近在咫尺的朱氏四目相对，含羞笑了。
她不再自谦，“好，我回头买了乌绒，做好便给外祖母送来。”
“戴好了，您看看，满意吗？”
小心插好葵花簪后，纪姝颜退到一边，让朱氏观赏镜中的自己。
金黄翠绿，富贵养人，妆点的朱氏一张尖酸脸，也多了几分雍容气。
“姝颜娘子真是好手艺，把我们老夫人打扮的，活脱脱一个簪缨世家的老太君呢。”
一直跪在旁边的翠儿，见机伸着脖子，大着胆子恭维。
本还笑着的朱氏扭头看去，忽然黑下来的脸吓的她心头一跳，又俯首跪了下去。
“油嘴滑舌的小蹄子，刚才让你梳妆，怎么不见你有这般机灵？”
“奴婢有罪。”
翠儿诚惶诚恐，顿时将头压的更低，不敢再插话。
“外祖母，”纪姝颜见状，俯身在她耳边柔声劝道“时候已经不早了，母亲和两位舅舅估计都来了，不如先出去用膳吧。要是您还有哪里不满意的，回头儿我再按您说的，给您调整？”
朱氏被她打断思绪，移开目光点了点头，伸出一只手，纪姝颜立即伸出双手托住，扶着朱氏站起来。
“虽然你不是思娴亲生，但在我心里，你跟姝漪一样，都是我的亲外孙女，以后有什么事直接说，千万别拿自己当外人，知道吗？”
朱氏转身一边往外走，一边亲昵地拍拍纪姝颜的手。
这不过是流于表面的场面话，纪姝颜并不在意，却还是乖巧应了。
“是，颜儿知道了。”
她扶着朱氏慢慢往外走，快要走出门口时，回头看了眼被遗忘的翠儿，朝她点了下头，示意没事了。
翠儿还跪在原地，背后已经渗出一层冷汗，但知道自己今日是逃过一劫了，想起刚刚全亏了纪姝颜相助，目露感激，双掌伏地，毕恭毕敬朝她行了一个大礼。
*
纪姝颜扶着朱氏走进膳厅时，桌椅碗筷早已备好，府里的人也都来齐了。
长子秦修在老家时娶有一妻，育有一双女儿。
他和妻子冯氏，两个女儿，秦霜、秦露坐在东边。
次子秦立在老家也有娶妻，发妻难产诞下一子秦天翰后病逝。进京后续娶翰林院老翰林之女金氏为妻，未有生育。
此时他和妻子金氏，儿子秦天翰，坐在西边。
南边坐的是回门的姑奶奶秦思娴和她的一对儿儿女，纪姝漪，纪长泽。
见朱氏进门，所有人都站起来迎接，二房的秦天翰更是挤眉弄眼地朝纪姝颜招手。
“纪表妹也来了，快来这边坐，我这儿还有位子。”
“多谢表哥好意，我先服侍外祖母用膳。”
纪姝颜目不斜视地朝他点点头，扶着朱氏走到北边落座。
来朱氏这儿用膳，都是由朱氏的丫鬟翠儿伺候。
翠儿刚刚被朱氏骂的跪在屋里，纪姝颜便主动揽下了翠儿的活儿。
先给每人舀一碗羊汤。
首先是朱氏，纪姝颜给她舀了两块炖的稀烂的羊腩。
再是大房秦修一家人，秦修道一声多谢，起身主动将家中的四碗羊汤接了过去。
后面是秦立一家，秦立没起身，只在纪姝颜给她端汤时，目光盯着她，笑吟吟地说了声谢谢。给金氏端汤，她正在看凤仙花汁新染的指甲，并无多大反应。
然后是秦天翰，纪姝颜刚舀了汤，他便起身迎了过来。
“多谢纪表妹。”
殷切的声音还未落下，两只爪子已经一把捧住了碗，连带着压住了纪姝颜还未来得及撤走的手。
羊汤滚烫的温度透过瓷碗烫的纪姝掌心发麻，但更让她难以忍受的是，秦天翰还在轻挑地用指尖抚摸她的手背。
纪姝颜在秦府的日子大多数时都是过得去的，前提是没有遇上秦天翰。秦天翰是朱氏三代唯一嫡孙，自小便被当成眼珠子宠，养成了不着四六，声色犬马的纨绔性子。
自打纪姝颜进府来，这人便好似盯上了她，不仅经常来找她，每次还都刻意打扮一番，装出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
可纪姝颜在厨下做事跟府里下人混的熟了，知晓这人完全就是一个色欲熏心的草包，光府里私下染指的小丫鬟就有七八个了，要论府外的，估计还更多。
他是朱氏的眼珠子，纪姝颜不敢招惹，只能尽量避着他。
但令纪姝颜万万想不到的是，他竟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调戏自己。她目光扫了眼旁边的秦家人，或是在喝汤，或是在吃饼，竟无一人注意到她这边的情况。
“表哥，麻烦您松下手。”
忍住掌心疼痛，与手背传来的阵阵恶心，纪姝颜收回视线，勉强对秦天翰礼貌地笑了笑。
朱氏的两个儿子，长子身材高瘦，幼子身材矮圆，秦天翰随了他的阿耶，是个身材肥硕的胖子。
看见纪姝颜对他笑，他色迷心窍更加昏了头。
“表妹......”他乐呵呵的咧嘴一笑。
满脸肥肉堆积在一起，白花花一团，比纪姝颜早上处理的羊肉还要油腻。
不仅没松手，手下动作反倒更加放肆，指尖挑开纪姝颜的袖口，就要往里钻。
纪姝颜浑身一颤，再也顾不得许多，猛的一个用力，将手抽了回来。
汤碗被带的剧烈一晃，碗里汤水泼洒出来，正好落了秦天翰一手。
“啊——”
本来只是虚端着碗的秦天翰，被烫的杀猪似的一声惨叫，手里的碗再也拿不住，滑落在地，“啪”的一声清响，一碗羊汤洒落在地，溅的到处都是。
“呜呜呜呜——”
秦思娴三岁的小儿子纪长泽被吓到，最先大哭。
旁边伺候的奶娘赶紧把他抱起来哄。
“泽哥儿乖哦，别哭了，别哭了......”
“翰哥儿，你怎么样！”
“娘.....您慢点。”
回过神来的朱氏，最先冲过来，秦修不放心，起身跟了过来，在坐的其他人见状，也跟着纷纷围了过来。
不肖片刻，秦天翰四周被围的严严实实，纪姝颜被人推搡到角落里，看着面前一片混乱。
“小，小娘子......”
玲珑见情势不好，偷偷溜到纪姝颜身边，胆战心惊地伸手要牵她的袖子。
“我去叫大夫。”
始终一言未发的纪姝颜突然转身。
碰到的袖角从指间滑走，玲珑惊讶扭头，看见纪姝颜已经拎着裙摆，跑出了大门。
作者有话说第2章 寄人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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