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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   那厢,虞行烟正被沈黛和店里的几个丫鬟追问事情始末。

      简单解释了番后,她叮嘱店里的几个管事尽快在门口张贴布告。

      方才围观的众人甚多,正是“冰肌坊”拓宽名气的好时候。料想经过今日之事。短时间内是无需担心有人寻衅了。

      “得尽快定制店内的专属标识,防止有人再来生事。”沈黛提议道。

      方才一幕令她心有戚戚。

      京城的脂粉铺子大多有贵人庇佑,常人不敢滋事。冰肌坊的生意越做越好,眼红的人日后怕是层出不穷,她一介女流,想要在京城做生意,得多想些法子。

      倚仗虞氏是一个路子,可诚如虞行烟所言,这样一来,冰肌坊与她的联系就会薄弱许多。若是能定制些不容易被仿制的标识,麻烦会少上许多。

      虞行烟点点头,和沈黛细细讨论了一番。待日头西斜,方起身回府。

      --
      出府时,天还晴着,回来时,铅灰色的云便铺满整片天,抬眼望去,阴沉沉地。

      无端地有些压抑。

      不一会儿,便下起了雨。

      细雨濛濛,潮湿的水汽蒸腾,打湿了院内芭蕉。风起,吹得廊下的角灯四处摇晃。

      虞行烟刚走上石桥,一婆子便撑伞迎了上来,急道:“小姐,你可算是回来了。老爷方才没见到人,正准备派人来找呢。”

      枯瘦的脸上布满焦急。

      虞行烟脚步一顿。

      阿耶今日休沐,按惯例应是在书房默字,读书,怎地突然想起她了?还这般着急。

      她直犯嘀咕,快速回抱月轩换了身衣服,疾步出了院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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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省阁内。

      清远侯虞伯延正摹着一幅大字,神情专注。

      虽已近四十,但他容貌俊秀,身形挺拔,举头投足间仍是一股温润的气息。

      “吱扭”的关门声后,来人轻巧的脚步声在书房内响起。

      他耳力过人,第一声后便辨出了来人。

      他慢悠悠地放下狼毫细管,又轻轻吹干纸上的墨迹,才抬头说道:“你今日跑到哪里去了?出门也该和门房知会一声。方才派人去唤你,院子里竟只有几个扫地的小丫鬟。”

      虞行烟笑了笑,快步走到书桌前,一双手轻轻地在他肩上锤了起来:“阿耶,自上次落水后,我就再没出府了。时间一长,着实憋闷得紧。”

      见男人面露不悦,她又连忙补充道:“李大夫都说了,病人要保持心情愉悦。我整日呆在府里,任是再好的景色,看多了,也厌了。你没发现,我今日回府后,人都精神不少呢!”

      虞伯延闻言,细细地打量了她一番。

      见她面色红润,双眸有神,确实比之前好了后,怒气散了许多。

      也罢,她是个无拘无束的性子,身体既已好转,出去散散心也并无不妥。

      他摇摇头,从桌上拿起一封信,递给她:“前些日子,你母亲从青州来信,说给你相看了一户人家。是陈群谢氏的子弟,家世和你颇为匹配,人也极有才华。你要是有心,我便给你母亲回信,让她打探打探。”

      虞行烟一呆,锤肩的速度不自觉慢了下来。

      她这副身体的年龄才十六岁,年纪尚小,她不想这么早出阁。

      “我只想长伴您和母亲左右,不愿出嫁。”虞行烟换上一副幽怨的表情。

      “为父也舍不得烟儿离家。”虞伯延长叹一声:“只是于女子而言,婚姻乃是大事,耽误不得。你现在年纪小,还能多在家呆些时日。我和你母亲也能给你把把关,帮你物色个如意郎君。再拖几年,就不好说了。”

      虞行烟心头一沉。

      大魏朝虽民风开放,但寻常男女的嫁娶年龄大多在十八岁。除去定亲、纳吉、下聘等流程,留给她调查的时间不到一年。

      那梦征兆不详,又极为细腻,仿佛是她前世经历般,让她每每想起便心惊肉跳。

      只是这等怪力乱神的事却不好和父亲张口,她试探说道: “阿耶,前些时间周夫子在课堂上,无意间说到一件事:吏部尚书换人了。陛下拔擢的似乎是个姓姚的寒门士人。”虞行烟故作不在意地提了一句。

      “姚江么,他倒确实是个人才。”虞伯延赞了一句。

      见女儿面露好奇,他解释道:“他是通过科考和吏部铨选一步步爬上来的士人。能言擅断,明察秋毫,陛下提拔他也在情理之中。”

      “可是”虞行烟犹豫半晌,缓缓将心头的疑惑吐出:“可是阿耶不觉得,这几年,陛下重用了许多寒门出身的臣子么。”

      “户部侍郎杜慎言,大理寺卿何堤,京兆尹李适岑,都是寒门子弟。虽说他们现在官职不显,可占据的都是要职。这些人在朝堂经略抱团,假以时日,必会形成一股势力。”

      “女儿总觉得,这不是个好现象。”

      虞行烟眉间微蹙。

      当今陛下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在位十九年,开疆拓土,励精图治,颁布的政令亦是宽猛相济。前年,户部统计在籍百姓,发现户数相较先帝时期竟增长了三倍有余,公私仓廪丰实。

      俨然一副政通人和,春风化雨的盛世景象。

      不管从何种角度来看,圣上都是位杰出的英主。

      按常理而言,这样的雄主,是最忌讳手底下的臣子权势炽烈的。

      她们虞府是百年的世家,祖上人才辈出。无数雨打风吹,颍川虞氏仍未堕了那赫赫威名。至父亲一代,他官任一品宰执,又因妹妹身居贵妃之位而深受皇帝宠渥。

      这样的家族,难道皇帝不会忌惮么?

      虞伯延读懂了她的未竟之意,只是和虞行烟想得不一样,男人的面色极为平静。

      他负手而立,不发一言。

      许久后,他忽然转过身,指着背后墙上的一副画,问她道:“你可知我为何要作此画?”

      虞行烟踮脚去瞧。

      只见杏林之中,宴席正酣。近处,七八个士子衣衫微敞,举杯痛饮;边角处,一酒醉的中年男子横倚树干,脚旁,是一个空了的玉碗。

      这画的笔法细腻,墨迹深浅交错,枝干的纹理、走向,席上众人的表情,皆绘得栩栩如生。

      画作右下角,书着几行小字:“景元三年,九月初三,虞伯延小记。 ”。

      字上,盖着一枚钤印。
      景元三年,九月。

      虞行烟仔细品着,觉着这日子说不出的熟悉,脑海中忽灵光一闪,“这是阿耶当年进士及第的年份。”

      母亲崔氏曾多次提起,阿耶是探花郎出身。

      大魏入仕方式多样,世家子弟大多以门荫入仕,凭借冢中枯骨担任一官半职。他却不愿凭郡望入仕,自幼研读经义,苦练书法,终凭考场上所撰策论—《均节赋税八论》闻名天下。

      母亲曾说,阿耶应授状元,可先帝金銮殿上见他后,赞他面容俊美,风姿极佳。特点他为探花郎。

      曲江宴饮,雁塔提名,打马长安,阿耶也曾是无数少女的春闺梦里人。

      虞行烟记得母亲谈及往事时的愉悦,以及些许隐秘的满足。

      所以,在看到这个日期后,她很快便记了起来。

      只是,她仍是不懂父亲提问的用意。

      虞伯延笑了一下。

      那笑和往常不太一样,带着些怀念,又有少见的自得。

      “烟儿,为父我十九岁进士及第,先在翰林院侍奉笔墨,又外派青州任了四年知府。三十岁进吏部,担侍郎一职,五年前方升为礼部尚书。”

      “多年宦海沉浮,我对圣上还是有了解的。他乃当世明君,绝不会做出残害忠良,亲近佞臣的事情。你切莫担忧。”

      他很轻地拍了虞行烟的头一下,神情温和。

      虞行烟的双手慢慢蜷了起来,舌尖变得苦涩。

      思忖道:父亲倒是想谱写明君贤相,君臣和谐的佳话,可帝心难测,一朝不慎,或许就船覆人翻了。

      她对父亲超出常理的自信颇感无力。

      见女儿仍是怏怏不乐,虞伯延脸上的笑慢慢收了起来,正声道:“你是不是又看话本了,生出这么多感慨?”

      他面容仍是和煦的,然虞行烟知他甚深,早察出了他的不悦,扯扯他的衣袖,撒娇道

      :“女儿是见史书所陈,功臣勋贵往往会成为上位者的磨刀石,担心咱们家族也会倾覆,所以才多想了些。”

      她边磨墨,边释然道:“圣上既是明君,定然明辨是非。阿耶和二伯为人清正,料来是不会有什么大碍的。”

      虞伯延点点头,又过问了她一番功课,见她对答还算妥帖,方挥手放她离去。

      —
      书房内恢复了寂静。

      虞伯延端坐于椅上,摹起了大字,表情平静,沉稳如山。

      一张又一张,待油灯亮起时,他才停笔。

      他把纸一张张地叠好,亲抚着边角细小的褶皱,待墨迹全干后,又将它们全部扔进了废纸篓里。

      而后仰靠在太师椅上,一动不动,盯着烛台上的一蓬烛火微微愣神。

      他在想虞行烟所说的话。

      自病愈后,她便多有此感。每回见他,都会提及诸如“兔死狗烹”、“卧榻之侧,他人酣睡”之类的词句,浑然不像未出阁的少女。

      和她这般年纪的少女,挂心的无非是妆容是否完美,长安又时兴什么衣裳。偶有大胆的,最多小声议论着京城的几位风流才俊,幻想着婚后琴瑟和鸣。

      哪会像她一般,时常关注着朝堂的动静,唯恐家族式微。

      他疑心,女儿是不是知道点什么。

      他非那稚嫩小儿,深知激流勇退的道理,只是很多事,哪怕是他,也不能如愿。

      在察觉到圣上对他的忌惮之意后,虞伯延婉拒了欲提他为吏部尚书的旨意,于朝官们不解的眼神中,乐呵呵地去了礼部。

      礼部非权力核心,他以为这样可以让陛下放心,可圣心难料,那位高居庙堂的帝王是否放下了对他的戒备,他其实没有把握。

      想到这,他的头隐隐痛了起来。

      他和夫人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并不畏惧哀荣。可两个女儿年岁不长,又生就一副好相貌,怕是易生祸端。

      想到这儿,虞伯延撑起身子,提笔写了一封信,让手下尽快寄出。

      而后,他靠在椅上,侧耳听着檐角水流的“嘀嗒”声,静默地似座雕塑。

      希望事情没有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吧。

      昏暗的室内,传来一声悠悠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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