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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虞行烟目光掠过街上被她容貌所摄的行人,抬步上阶。她注视着“冰肌坊”金色的牌匾,视线一寸寸移动,细细观察这家新开业的脂粉店。

      三面开阔的房间打通,紫檀木展柜上陈列着女儿家爱用的各色胭脂水粉。

      从西到东,依次为“香脂”、“香粉”、“香泽”、“香奁”四个区。香脂区陈列着日常护肤用的面脂口脂,香泽展示着澡豆、浴盐等沐浴之露,而眉黛、妆粉、胭脂等彩妆归于“香粉”之下。

      最东边,是各式各样的梳妆奁,点漆的,红木的,小叶紫檀的,应有尽有,用来盛放梳刷篦和胭脂油粉。

      尽管才开业三月,但冰肌坊在京城女眷中已小有名气。卖的东西虽贵,质量却不一般。

      澡豆、衣香、面脂、口脂均是以鲜花为原料,晒干磨粉后制成,肤感细腻,自然生香。

      店里的女客并不算多,但衣着装束,言行谈吐,皆不同于市井小民。有三俩相识的,聚在一块,讨论店里新出的口脂。

      万金红、樱桃粉、杏花娇、石榴艳等各色唇脂鲜艳诱人,寻常女子只能在纠结中忍痛选其一,她们却没这样的苦恼,各买了一盒回家。

      左右家资颇丰,这点小钱也算不得什么。

      小叶紫檀式的柜台处,何管事正兴致盎然地讲解店里的几款新品。

      “若肌肤微微泛黄,用“紫雪”修饰恰能中和。肤色发红,用“绿雪”扑面可使肌肤白皙。要是面色天然发青,店里的“红雪”是最对症的。咱们都羡慕那玉骨冰肌的绝代佳人,可真正有好皮肤的女子又有多少。既然天然难得,那么后天粉饰也未尝不可。用了咱店里的水粉,能将面上瑕疵都能遮掩了去。”

      她摇摇手中巴掌大的粉饼盒,一脸真诚。

      何秋莲今年三十许,面容清秀,穿着件绿色的襦裙。左手持盒装粉,右手拿着管细细的羊毫小刷。乍一眼看上去,和后世的美妆顾问别无二致。

      她身边,正围着几个十四五岁的小丫头。乖巧地坐在胡凳上,微仰着头。左颊上了些彩粉,衬得肤色白净,干净细腻。脂粉未施的右颊则显得黑糙、干涩。

      女眷们暗自点头。

      她们瞧得真真的。

      上妆前,丫头们的肤色都不大好。两颊有红丝的,眼底发青发暗的,面容枯槁透着黄气的,各个都带着股衰颓气。可经管事涂抹一番,肌肤竟莹润亮白许多。不说判若两人,但相较之前,已是强上不少。

      有个细心的小娘子,还注意到了那粉的质地。入手即化,触脸即溶,一涂上去,便与肌肤融为一体,丝毫看不出敷粉痕迹。

      不少贵女意动了。她们虽是大户人家出身,自小锦衣玉食,可皮肤这事,天生就注定了八九分,后天的滋补只能锦上添花,哪能有改头换面的奇效?再好的容颜,配张黑糙的皮相,美貌都要大打折扣。眼见粉底效果如此之好,都摒弃了羞涩内敛的性子,争相购买。

      “我要盒红雪。”

      “来盒绿雪。”

      “紫雪不多了。店家,再多拿几盒出来吧。”

      何管事见生意这般兴旺,笑得见眉不见眼,头上簪的青玉簪子也微微晃动。她扎在一群女眷中,耐心安抚,眼角余光却迅速捕捉到了正走进店里的一抹身影。

      非她眼力过人,而是那女子的姿容太甚,一时间竟让屋子有了“蓬荜生辉”之感。

      众人循着她的目光望过去,看清后,方才热闹的屋子诡异地静了一瞬。

      虞行烟素以美貌闻名帝京,对这样的情况早就习以为常,只问道:“你家掌柜在吗?”

      “在的,在的。”

      何管事愣了一下,才认出眼前之人是谁。

      也不怪她眼拙,实是虞行烟的装扮与往日太过迥异。

      这位虞国公的小姐她见过几次,是个清水芙蓉,冰清玉洁的绝代佳人。哪料今日一见,浓妆竟也惊艳撩人。心下叹服:原来这世上的极品美人是淡妆浓抹总相宜的。这般艳色,怪不得时常引得那些轻裘少年大打出手。

      何秋莲的目光在虞行烟的脸上一掠而过,再看自己手里的几盒粉饼时,不由面上讪讪。

      方才还说冰肌难求,可这位虞姑娘一来,倒显得肌肤胜雪并不如自己所说的难以企及。

      虞家是店里的大客户,掌柜的早就吩咐,虞家小姐若来,要引她去后院。

      何秋莲,撇下一众女客,留了几个伶俐的丫头看店,领着虞行烟一行人出了后门。
      ……
      青石巷子里,甬道尽头的一户人家,是冰肌坊掌柜沈黛的住所。

      三进的小院载种了众多奇藤异草,果树鲜葩。几架葡萄藤纵横在棚架上,蜿蜒出一片苍翠绿意。棚底放着几把竹椅,上面却不见人,只卧着一只通体雪白的猫。

      耳房边开垦出了一笼小小的花蒲,上面种着芍药、玫瑰、百合、海棠等诸色花卉。

      虞行烟进来时,沈黛正包着块头巾,弯腰侍弄她的花草。

      许是劳作久了,她两颊发红,面上微有汗意。

      “姑娘今天怎打扮得这般华美?我竟是不敢认了。”听见脚步声,沈黛回头一望,只觉眼前一亮。

      正欲迎上来,先一步注意到了手上沾的泥土,去铜盆里濯洗一番,又换身粉紫色的纱裙,才来见她。

      虞行烟微微一晒,并不回答。
      还不是那梦的缘故。

      这一个月的梦做下来,她对梦中男人的喜好大抵明白了几分。知他喜欢洁净天然,对脂粉很是抗拒,便反其道而行。

      若真是个幻梦,她不损失什么,若这梦能昭示未来,她也能避开男人的偏好。

      按照她前世看小说的经验,此类强取豪夺的故事往往发生在男女主初见之际。男主被倔强、孤傲,不同于世上寻常女子的女主所吸引,起初是好奇,然后便慢慢沦陷进去,从而展开了一系列你追我逃的虐心剧情。

      她不愿沦为他人笼中雀,就只能反向行之。可惜梦的场景固定在床榻之中,她没法得出更多信息,暂且从妆容着手,再徐徐图之。

      只是这般隐秘之事,却不能告诉好友。

      虞行烟提起紫砂壶,给二人斟了一杯茶,莞尔一笑:“我来的时候,见店里的生意很是不错。这几月,你累坏了罢?”
      沈黛动作一顿,摆摆手道,“要不是有姑娘的指点,我这店做起来怕是不易。现在虽然累些,日子却比之前顺心不少。我心里很欢喜呢。”她的眼神透着愉悦,面上笃定。

      她桃李年华,换身衣裳后,出众的容貌充分显现出来。单论外表,倒是比京城贵女还要胜出许多。

      “也是你冰雪聪明,才能一点就透。论聪慧程度,我手下的管事远不如你。”虞行烟摇摇头。

      要不说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大呢,母亲崔氏身边的几个管事也是有多年经验的老人了,可虞行烟和他们交流,非得把话掰开了,揉碎了,他们方能听懂。

      当初救下沈黛时,她没预料到沈黛日后会给自己如此大的惊喜。思路极快,往往她说一句,她便能完全领会自己的意思,有时还能举一反三。

      她不过是说了些后世常用的美容理念,沈黛便能成功应用在冰肌坊的日常管理上。今日何管事的表现便是出自沈黛的教导。

      “莫要取笑我了。我自幼学的便是胭脂水粉,装扮自个。这算不得什么。”沈黛微微一笑,道:“倒是姑娘让我很是佩服。脑子里有如此多的奇特想法,时常令我大开眼界。”

      眼看两人开启了互相吹捧模式,虞行烟赶紧转移话题,从袖里掏出张纸,放在桌上。

      沈黛一愣。

      “这是……”她捧起纸,樱唇微动。

      澄心堂的纸细腻柔白,上面书写的簪花小楷流畅瘦洁,婉若清风。沈黛一字一字地读过去,面上疑惑越发浓了。

      “姑娘,这上头的“合同”二字为何意?”

      沈黛忍不住问出声。

      虞行烟给她解释:“合同就是契约的意思。”她手指划到某处,说道:“合同上约定,冰肌坊是你我共有,我出本金,你出人力,每日所得抛去成本,五五分成。你看如何?”

      沈黛明白了。可这分成比例,她不能接受。

      “姑娘对我有救命之恩,又借我千金,让我开起了这脂粉铺子。姑娘恩情,沈黛结草衔环也不能报,怎能再占姑娘便宜?”

      沈黛摇头。

      对虞行烟,她是极感激的。

      不仅仅是她收留了自己,更因为她让沈黛有了种真实活着的感觉。

      扬州瘦马当了十余年,沈黛每日所见不过一僻静小院。同院的姑娘们为赢得妈妈喜爱,苦学琴棋书画,钻研风月之事,盼着能被哪个年轻的富商看中,赎身出院。
      她只觉可悲。
      不过是从一个牢笼到另一个牢笼罢了。

      仰人鼻息,卖弄颜色,如同玩物,她不愿意。

      她要逃!
      出逃远比她想象的容易。

      她素来温和顺从,柔得似一兜水。伺候的几个嬷嬷知她脾性,对她的看管并不严格。她下药迷晕她们后,又拿玉枕狠狠砸向后门的看门婆子,从腰间摸出钥匙,惫夜出逃。

      扬州城里内河众多,沈黛深谙水性,一头扎了进去。

      再次睁眼时,已在城外荒野深处。

      彼时明月高悬,银光四泄,天地万物笼罩在雾一般的清辉中。

      二月的天,并不暖和。沾水的衣服经风一吹,冷得刺骨。

      沈黛冻得浑身直打哆嗦,但心里却快活无比。只觉天高水阔,再无什么能困住自己。
      一路跋山涉水,其中艰辛,自不必说。

      却不料刚进京城,随身携带的盘缠便被贼人偷走,连带路引也一并丢失。

      长安城对流动人口管控得很是严格,暂住的店家见她身份可疑,竟偷偷去报了官。幸亏她及时发现不对,偷偷溜走,不然此刻她呆的地方就应是大狱了。

      “你又不是签了卖身契的奴婢,自是自由的。我救你是顺手为之,莫要这般见外。”虞行烟拍拍她的手,继续道:“这冰肌坊,你劳心劳力数月,事事亲力亲为,我岂能坐享其成。这份契约,你还是好好考虑一番罢。”

      虞行烟今日的目的,便是和沈黛商量冰肌坊之后的经营问题。

      那梦暗示了一个潜在的可怕事实:当自己这个侯府嫡女尚且处境艰难,那府上众人的际遇想必也不会好到哪去,虞家的家产很可能也会佚失。若梦境不可改变,她果真沦为她人外室,有银两傍身毕竟会容易不少。

      如若冰肌坊在自己名下,免不了会受牵连。干股分成,风险就少了很多。这样,在世人眼中,冰肌坊名义上的掌柜还是沈黛,她隐身幕后,做事也方便。

      见沈黛还有话说,虞行烟连忙止住了她。问起了另一件事:“你父母消息打听得如何了?可需我帮忙?”

      沈黛双手缓缓交握,长睫微阖:“倒是有了些眉目,但还没确定下来。等定下来后我再和姑娘说。时间久了,我也不知他们是否会认下我。毕竟,我……”

      她喉中一窒,说不下去了。

      拐子拐走沈黛时,她不过三岁,只记得是长安城的一户人家。父母容貌,家宅住址,身份俱忘得一干二净。好不容易逃回家乡,沈黛却多出几分近乡情怯之感。

      她在那烟花地浸淫十年,纵然不与污泥为伍,也算不得清白了。好似白纸上沾了墨点,拼命擦拭,却也无法使它回归最初的洁白之态。

      这样的她,她父母愿意认她么?

      虞行烟看着桌上的一支青瓷瓶,轻声道:“这世上,有些人出身高贵,为人却脏污不堪,有些人出于淤泥,却本质洁白。周濂溪独爱莲,喜的便是那能于污浊中洁净自清的操行。你莫要自污了去。”

      沈黛彻底僵住了。

      从来没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

      之前院里的丫鬟、婆子也是伺候人的奴婢,却打心眼里瞧不起瘦马。言行上恭敬,背地里只啐道:“不过出卖皮相的勾栏窑姐罢了,拿乔出一副冰清玉洁之态给谁看。还真把自己当个玩意了。”

      声音不高不低,内院的她正好能听到。

      显然不在意她如何想。

      出淤泥而不染?

      沈黛细细体味着这番话,心神一震,品了又品,忽然掉下泪来。虽不知周濂溪是谁,但虞行烟的话却妥帖得很,她听后,只觉心头的暗伤都被抹平了些。

      沈黛拿帕子擦擦眼泪,缓了缓心神。想起上月做的甜食,转身去了厨房,从橱柜中抱出一只小坛,道:“上月你没来,我按照你说的法子酿了些果露。你尝尝。”她水洗过的眸子明亮澄澈,干净照人。

      虞行烟开了黑坛上的红封,将十来个玉白小瓶拿出来。放在手上细看。

      瓶身上都贴着泥金签子,写着樱桃醺,葡萄酿,杏仁露,蔷薇酿,海棠酿的字样。

      凑近闻了,清香宜人。

      很有一番巧思。

      虞行烟正欲夸她蕙质兰心,木门却被人重重扣响,门外传来了绿翘急迫的声音:“小姐,沈掌柜,不好了,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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