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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全文完 ...

  •   “还是不打算告诉她吗?”安瑶说道,“这对珍妮不公平。”

      特护病房的灯是冷的。
      明明有这么多体己的友人在身侧,明明前半生的故事都在这里,可还是觉得好荒凉。

      那通电话后,病房里静默了很久。
      王璐趴在张天升怀里偷偷哭着。

      范雨欣刚从外地赶来,和小清晨没见过,但小清晨也不认生,拉着范雨欣问东问西。

      他用足够很多人听到的超小声音,问道:
      “范阿姨,刚才有人祝妈妈幸福哦,妈妈怎么不开心呀?你们怎么还都哭了呢?”

      没人回答他。

      他不高兴地拉了拉范雨欣想要求得答案。
      范雨欣深吸一口气,小幅度地揉着他的头发,“因为大人们太脆弱了,还是当孩子好。”

      清晨挠了挠头。
      他已经小学二年级了,很多道理都懂了,比如不能在妈妈面前提起爸爸,比如叔叔只是叔叔。可他还是不明白。

      范雨欣抱紧了清晨,目光却落在了病床上那个孱弱的夏暮身上。

      他还哪有半点昔日的风光,脆弱的像是能轻易戳破的肥皂泡。

      当年一别,便再未见过。

      如今重逢,实乃迫不得已。
      却让她生出一种今生最后一次的巨大悲恸。

      她不敢再看,却忍不住把视线兜转回去,反反复复。

      “没什么公不公平的。”夏暮突然开口。
      历经了发病到再次手术,他像是一块刚被缝合好的易碎物,没人敢大声,怕一点点风吹草动都会让他再次破碎。

      “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事。想做便去做了。如今……也不算失落。”

      “可她应该知道啊。”安瑶忍不住哭了,这几年她被生活打磨的,早就失去了原本的洒脱,但本性还在,“你这样瞒她,自以为很潇洒,可你有想过她的想法吗,她如果在意呢?”

      如果她真的在意,那些年,你每次都在她的身后。
      如果她真的在意那些年,你一次次的守护……

      你警告谷雨。
      你愤怒挥拳试图用暴力终止暴力。
      你说老师,获奖的应该是丁珍妮,她也需要夸奖,需要承认。
      你说妈妈,我有个同学很辛苦,请她来餐厅帮忙可以吗。
      你说,安瑶,丁珍妮是个孤独的人,拜托你……

      ……

      你说别人都不记得了,但你不可以。
      那个故事,终究要有个结局。

      于是你为了公平,为了答案,踽踽独行十余载。
      ……

      她一定会很在意。

      “就是因为想过啊。”
      他说。

      就是因为想过。

      “那个我们共同的好友,她是个怎样的人,我们都很清楚,对吧。”

      “她那么要强,那么倔,如果知道……她会活不过去的。”

      “我的人生已经要结束了,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看到她拿得奖了吗?她多威风啊,他们都夸她厉害。可只有我们知道,这条路,她走得有多艰难。”
      “那么倔强、那么只认死理的一个人,拼尽所有,孤注一掷的一个人,好不容易才走出去,怎么还能让她回头呢。”

      “南陵这个地方太差了,留在南陵的我,也太差了。”
      “多年前欺负她,容不得她。多年后却拿她做宣传,‘天才摄影师的故乡’,三中的宣传横幅,谷雨的朋友圈……”

      “他们都忘了过去,但她还没有。”

      因为她还没有。
      所以……

      所以。
      “拜托千万别告诉她。”

      “我知道,我都知道。”安瑶哭着点头。
      “我只是觉得好遗憾……”
      “你们就只差一点点,只要一点点就可以好起来,你们都不是脆弱的人,你们本可以……”

      “安瑶。”
      他依然温柔地唤着这个名字,和很多年前不被她理解,但还是低声请求她帮一帮同宿舍的丁珍妮一样。

      “安瑶,你看看我。”

      他指了指他苍白浮肿的脸。
      指着自己再也不明亮的眼睛。
      指着脖颈上的伤疤。
      指向有些臃肿的身材,像老树根一样的手臂。
      以及……
      空荡荡的裤腿。

      “这样的我,怎么能,又怎么可以。”

      “随时会消逝的生命,不完美的状态,不健全的身体,不匹配的生活。三十岁以后不得不面对现实,十七岁那一套已经不适用了。”
      “这样的我,怎么可以。”
      “倘若日后,我成了下一个突然离开的外婆、板栗、阿姨,那她……又该怎么办呢?”

      从听说她要回来时,短暂的激动消散后,便是长长久久的悲恸。

      是啊,她要怎么办呢。
      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的女孩呢。

      好在他看到了那个人。

      很爱一个人的时候,总是会很轻易地辨认出情敌,剖析出那不算明显,但同样剧烈的爱意。

      尽管不舍,尽管也妒忌、不甘。
      可在那漫长的对话后,他最终做了决定。

      一个很痛,但一定不后悔的决定。

      他并不是脆弱的人。
      孤独诉讼十余载,倾家荡产,不死不休。

      那条长路没人知道他是怎么走到了尽头,掏空了心血,耗尽了时间,才终于等到了破晓。

      判定结果公开那日,他紧绷的神经终于得以松懈。
      那个本该庆祝的日子,他就那么轰隆隆地倒了下去。

      法院门口的光刺得眼睛生疼,他浑身血液堵塞,身体发冷。

      失去知觉前,他想,还好来得巧。

      起因是旧伤病变压迫到了神经。一个极罕见的病症,探望他的好友读了几次都没能顺畅出口。

      他笑着念出,用很轻松的语气,反安慰他们,“没关系啊,只是一颗肿瘤。”

      再纠旧伤根源呢?
      他轻描淡写带过:
      “不巧高考前经历了一场斗殴。”

      这些年他总是用简单几句话轻松概括了所有,没人理解,无所谓,那本来就是条独行路。

      好友劝他,“太累了夏暮,你该为自己考虑,要不要停下来?”

      父亲责骂他,说“你想惩罚我也不需这样。”
      他笑眯眯反问,“我为什么要惩罚您呢,您都做过什么?”

      母亲劝他,“你也想想自己吧,那孩子已经走了,被人打伤的是你啊,为什么要为了她……”

      他打断,很认真的纠正,“我是为了自己啊。”

      为了自己的答案。
      为了那一份执念。

      我明明……
      是为了自己啊。

      “我是为了自己啊。”
      明明被麻烦的是你们,怎么你们都哭了。

      ……

      安瑶低着头,眼睛红得厉害。
      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个人,怎么行事还是如此周全呢。

      明明最难过的人是他,可他的表情,语气,却依旧那么轻柔。

      像是做了很久的决定,像是觉得歉疚。

      他确实道了很多歉。

      对顾佳圆。
      “抱歉破坏了你的婚礼,我实在太想送她一束花,只能冒险用这种笨方法。”

      对林景。
      “抱歉还要连累你来演上一出戏,当年多亏你及时送医,我才得以走到这里。而今还要请从不说谎的法官大人撒谎,只求她能放心。”

      对张天升。
      “抱歉我的好友,我知道你没少关照我,你总是嘴硬心善,如今只能托你做次恶人,给她脆弱的心上狠狠扎上几刀,把她远远推开。”

      对安瑶。
      “你从不欠我什么,过去我们都是受害者,如今尘埃落定,都该放下了。”

       到最后,是放在心里的。

      “对不起丁珍妮。”

      “十五岁那年初遇,我如果再勇敢一点,直接一点,不打那些无谓的哑谜,光明正大地站在你身边,会不会好一点?”

      “十六岁那年,如果我能看懂你的欲言又止,如果我没那么犹豫,如果我能在你每次眼含期待时及时回应,那样,是不是你幻想过的一切,都会真实上演?”

      “十七岁那年,我应该再坚定一点,这样是不是就不会有让你难过的‘不要做朋友’,是不是才会赶上那一次告别。”

      十七岁那年初夏。

      他就一身破败地躺在离她不远的小巷,眼睁睁地看着她跟在丁穗红身后,上了那辆去往市区的大巴。

      如果那时动作再快一点,如果没有遇见那些人。
      如果他打架能再厉害一点。
      如果……

      “可惜没有如果。”他笑着做了结论。

      “所以,那就放过她吧。”

      这样就很好。

      真的。

      ……

      “叔叔睡着了?”

      清晨摇了摇范雨欣的衣袖。
      安瑶和王璐结伴去楼下了,只有张天升留在了房间里。

      清晨偷偷看了一眼,就触碰到了张天升不算友善的眼神,吓得一哆嗦,赶快抱住了范雨欣的大腿。

      范阿姨很温柔,不会骂他,总是很轻声的和他说话。于是很多平时不敢问妈妈的,清晨终于找到了机会问出来。

      “范阿姨,你有没有听过梳绿这个名字呀?”

      范雨欣一愣,蹲下去看他,“乖清晨,你怎么知道这个名字?”

      清晨认真地回忆,“有次我在叔叔的电脑上看到过,她笑得很漂亮,但是叔叔哭得很丑。”

      “前天我也看到她了,但是没认出来。后来一个穿西装的坏叔叔喊她梳绿,我才想起来好像见过。”

      清晨有点委屈地拉着范雨欣,“但是但是,我问妈妈,妈妈就凶我,让我不要再提,我当然不敢说话啊,但是过了会儿,妈妈又揪着我,凶巴巴地问我都和她说了什么。什么呀,明明是妈妈不让我提的,我不想告诉她,妈妈就揍了我两拳,我就只好都告诉妈妈了。”

      “那你都说了什么呢?”

      清晨想了会才回答,“嗯……我说那个姐姐好可怜,满脸不高兴,还没有人送她花,然后我就把叔叔的花店介绍给她了。”

      范雨欣的身子明显僵硬了。
      她也知道夏暮店铺的名字,是有次回南陵看父母时偶遇安瑶听说的,安瑶邀她去看看,她婉拒了,“安瑶,总是盯着回忆,会很痛吧?”
      安瑶沉默了很久,那时她还不知道安瑶也是一个留守着回忆的人,只知道安瑶的视线追逐着那个曾在学步的小男孩,许久才开口,“可能是吧。”
      那时她不以为意,顺口问了花店的地址。
      “怎么会选在那里呢,位置好差哦。”
      安瑶摇摇头,表示自己也劝过。
      可昨晚,那个人在短暂的清醒时,告诉过他们一个秘密。

      “其实也不是完全无愧,也不是一直在坚持。”夏暮那会声音已经很微弱了,周围几个旧友甚至紧张到以为是最后的告别,一个个屏住呼吸听得仔细。
      “知道我为什么把地址选在松林大桥吗,有一次,我站在上面,竟然想过要跳下去……”

      “但是我没有。”
      “因为,还有个人需要我。”

      范雨欣的鼻子一酸,今天她哭得太多了,眼睛都干涩了。

      她不敢想,那一个下午,那不算长的几个小时里,那个执拗站在花店门口的人,都在经历着怎样的煎熬。

      会想起那梦一般的两三年吗?
      会想起那匆匆而过的十三年吗?

      是丁珍妮的话,她一定会的。

      那通电话范雨欣也听到了。
      起初是隔壁店的阿婆以为夏暮遇到了麻烦,好心打来电话,一番形容后,所有人心中都有了一个雏形。

      是她。

      一个谎言往往要用更多的谎言去填补,安瑶流着泪,走了一步险棋。

      她却从容告别,体面祝福,完美结局。

      那个从不愿给人添麻烦的人,到最后都在配合。

      他们都是如此。

      他们什么都知道,又什么都不知道。

      范雨欣按着心口,她不确定她的推测是否正确,不知道十几年不见,时间是否把他们摧残到不再是原本的模样。

      她只能用十七岁的灵魂去寻找,触碰。

      那个十七岁的丁珍妮她还在原地,她坦坦荡荡。

      “我还会不会见到梳绿姐姐啊,”清晨突然开口,“不对不对,她是不是应该叫珍妮?妈妈和叔叔都瞒着我,其实我都知道呢。”

      “叔叔的房间里有一张照片,好像是餐厅员工的证件照。我有次问妈妈,那天妈妈心情很好,就告诉我,是他们毕业照那个空位上应该站着的同学。”

      “范阿姨你在毕业照上吗?”

      范雨欣摇摇头。

      “我看过毕业照哦,”清晨叉着腰,可得意了,“妈妈的身边,还有叔叔的前方,空着一个位置。妈妈说那里应该站着一个人,叔叔最爱的人。范阿姨,最爱到底是什么意思啊?很重要吗?比生命还重要吗?”

      “是啊,比生命还重要呢。”

      ……

      又梦到了退学那天,风好大好大,吹得脸都在痛着。

      正是课间时分,丁穗红去教务处签字,说还有点时间,让她再看看学校。

      她说好,走啊走的,去了刚到三中时看男生打球的操场,去看了一到掉落叶的日子,就让值日生崩溃的卫生区,在餐厅一号窗口吃了小笼包,去小卖部买了甜奶。
      去教学楼那边时,门外大爷笑着和她打招呼。她还是有点害羞,点点头就是回应。

      回到了教学楼刚好下课了,安瑶从教学楼里冲出来,大声喊着她的名字,她远远招手,说以后再联系。

      安瑶大声回应她,“好啊,以后常联系,珍妮你要好好的,我们都好好的,”

      她笑着说好。

      风好大好大啊,丁穗红没一会儿就回来了,说该走了。

      她说再等等,好像有个人还没来和她告别。

      直到铃声再次响起,丁穗红捋了捋头发,“他应该不会来了吧?”

      “他会的。”

      一定会的。

      回去的路走得很慢很慢,像是打定了主意,他一定会来。

      她几次回头,终于看到了那一道骑着单车迎风而来的身影。
      单车的速度很快,他的额发被风扬起,暴露出清晰的五官,她都忘了有多久没有清楚地看看他的脸。

      “夏暮。”她急切地喊着他的名字。

      “吱”地一声,他在她面前刹了车,一只脚撑地,衣袖卷起,露出干净白皙的小臂,清爽地笑着看她,“丁珍妮。”

      “夏暮。”她又喊了一遍。

      “夏暮我要转学了,但我会在别的地方参加高考,我们以后考同一个大学好不好?”

      她自顾自地说着,“京华怎么样,南大也可以,你说去哪个我们就去哪个。”
      “京华的飞行器设计与工程好像很厉害,南大的也不差,我们成绩都很好,一定可以拿下。我也不一定当药剂师了,那个理想好傻啊,好像并没有人需要遗忘和铭记……”

      他还坐在单车上,听着她语无伦次的发言,目光是那样的温和包容,却在听到最后时,忍不住笑了,“那么问题来了,丁珍妮,遗忘和铭记哪个更痛苦呢?”

      他这次是很认真的问。

      而她也自然地认真了起来,沉默片刻,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像当年那样做了回应。

      只是这次说出的,是不同的回答。

      “活着吧。”

      “我觉得活着最痛苦。”

      —全文完—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9章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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