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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荣国公 ...

  •   看来太子的确需要历练历练。

      想当年他都吃过窝窝头,快要嗖了的窝窝头。
      甚至这窝窝头都还得阿姐做刺绣,才能换来。

      武帝对比着,目带决然,吩咐道:“沈蕾治疗为主;十岁以上的皇子公主们,顿顿必须得喝粥。”

      “是。”

      “另外传旨,罢朝五日!”

      这圣旨一出,满朝文武全都傻眼了。要知道武帝自打登基后,除元后仙逝,可从未有过罢朝之举。可眼下非但罢朝,甚至还派兵包围了护国长公主府和荣国公府,且还有消息流传出来,所有的皇子公主全都关押在宫殿内。就连太子也被关押了。

      这……这政变也就这架势了。

      因此一时间,众人揣测纷纷,暗流涌动。

      武帝端坐乾清宫龙椅,梳理着各方信息。

      抬手按着厚厚的一叠密信,武帝最后目光幽幽的望着御案上平摊着的三张行程。

      第一张,是自己一手缔造的密探组织听风调查的,有关沈蕾进京的点滴。
      第二张,是护国长公主调查有关沈蕾的踪迹。
      第三张,是皇家明面上监察机构锦衣卫调查有关沈蕾的行踪。

      可以说整个大周最精锐的势力,都在查沈蕾。

      却都没有调查清楚沈蕾在五月十五日后为何消失不见。为何五月十八日,出现在城东最大的青楼怡红院,遇到了宿醉的三皇子。

      “有趣,太有趣了。沈蕾自己都说不清楚。御医军医都还检测出被人用过药?”武帝一字一字说着,屈指敲了敲御案。听得洪亮又沉稳的咚咚声,他缓缓抬眸看向跪地的听风:“传信山东,记录清楚荣国公沈从戎的态度。记住,血脉这事慢慢查,重要的是他的态度!”

      听得这细心的叮嘱,听风吓得舌尖都颤抖了一下,止住用自己的性命抵消帝王怒火的冲动,重重一磕头,恭敬道:“是,皇爷。”

      武帝嗯了一声,瞧着许久才瑟瑟发抖,消失在殿内的身影,慢慢悠悠的往龙椅一靠。

      与此同时,被帝王关心的荣国公沈从戎神色肃穆,望着城墙上在阳光下闪耀着猩红光芒的菏泽二字。

      要知道这菏泽取名就带水,是因为最初就是由天然古泽形成,还连通古济水、泗水两大水系。在他大老粗眼里,就应该水多得很才对。可一路行来,赤地千里,菏泽作为最严重的灾区之一,连护城河的河床都干裂了。

      更别提雪上加霜又来个贪官污吏赈灾,以致于菏泽百姓暴、动。

      想着自己知道的信息,沈从戎扫过城墙匾额旁边,悬挂的,快要风干的贪官尸首,带着憎恶翻了个白眼。活该!要是他动手,非得把人祖宗十八代都一起挂出来!

      正气愤着,沈从戎听到身旁瑟缩声,不由得回眸斜睨眼格格不入的兔崽子,没好气道:“沈芸,你胆子需要那么小吗?不就是尸体吗?有什么好怕的?”

      想他一个身形魁梧,威风凛凛的大老爷们,因一力掀翻敌军千斤战车而展露头角的大力士,杀敌无数的大将军,结果生个儿子,跟没带把一样。白嫩就算了,还娇气。可偏偏道袍一穿,叫什么嫡仙气质。把京城那些小姑娘迷的,搞什么车掷果盈车,以致于家里都不用买水果。

      一身道袍的沈芸握紧了拂尘,怯怯着:“爹,看……看城门内,那个……那个血流……血流一地。尸横遍野。”

      最后四个字,沈芸吓得牙齿都打颤了。
      这一路从京城到山东,仿若被至于巨大的火炉之内,遭受烈日的炙烤便罢了。遇到无数难民,仿若行尸走肉般也……也就罢了。偶尔路上遇到……遇到挖……挖尸而食的……的难民也……也慢慢理解民生艰难。可……可今日不同。

      就这样一座在奏折中记录,算繁华的府城,有天下之中美誉的城池,此刻尸横遍野。

      猩红的,带着刀剑伤痕,以及沾染凝固血水的城门,就像鬼魅张开的血盆大口。即便被阳光所笼罩,却也散发出阴森森瘆得慌的寒意。

      且无数尸首就这样被迫暴晒着。
      任由蛆虫蠕动爬行,蚊虫盘旋。无数嗡嗡嗡的声音,凝聚在一起。哪怕蚊蚋声再轻再轻,这一刻也恍若夏日惊雷,带着雷霆万钧的震撼力。

      让人畏惧。
      甚至恐惧。

      沈从戎扫过恍若人间炼狱的场景,再看一眼小脸煞白的沈芸,轻轻抬手拍了拍人肩膀:“有爹在!当年你爹打西北沙陀,那时候我们十万人,五万人,最后三万老弱病残死守四方城,死扛对方三十万精兵,伤亡更多。”
      “要不是你娘带着军粮器械赶到,都不知最后结果会如何。”

      带着些感慨,沈从戎瞧着还瑟瑟发抖,一副不敢进城模样的怂货。沉默一瞬,他干脆一把扛起自己绣花枕头的儿子,大步往里走:“天灾人祸,都苦。遇上个旱灾还要搞事的贪官,此地百姓更苦。所幸你皇帝舅舅已经在紧急抽调精锐过来了。会好的!”

      猝不及防被扛着的沈芸双手捂眼,难得有些伤感,闷闷道:“爹,您为什么要带我出来啊?不像带个累赘吗?”

      “让你看看民生。再说了,要是我自己带队,直接急行军,五天不到就到目的地了?”沈从戎看着街道上横七竖八躺着的尸首,穿什么衣服都有的惨景,声音低沉了些,诉说自己身上荣耀带来的责任:“可我是荣国公,是京城节度使,手握二十万大军,乃是京城是帝王的最后一道屏障。”

      “因此这回前来,为家务事,也是为国事。”

      “我奉命得按着难民来京的路行走,也得翻山越岭,得沿着被挖空的一个个土坑堆,得记录这一路的人畜不存,十室九空。我得明白,没有武力的人,没有任何战斗力的人,比如老弱妇孺是如何撑下去的。”

      沈从戎说着,掂了一下自己肩膀扛着的崽,对他而言几乎轻的完全不算重量的崽,回忆快一个月的行程:“在你爹我眼里,你比你娘都还弱两分。带着你,看着你吐,看着你脚泡泡,还臭美要换衣服洗衣服。看着你脚不稳摔猎坑,看着你中暑受伤……”

      沈芸有些心虚,但他又不好意思说,哼道:“我有那么弱吗?你……你再这么挤兑我,小心我改姓顾!”

      “没一个大耳光抽你,真是你娘积威太甚!”沈从戎磨牙:“因为有你,我瞬间明白老百姓这一路有多难了。”

      “特别是,我彻底明白什么叫人性考验。”

      沈从戎止住回想一路的见闻,只去想鸡飞狗跳父慈子孝的一幕幕:“我凭着对你娘的爱对老沈家仅存香火的不舍,带着对你皇帝舅舅是个好皇帝的坚定信念,我才能心平气和坚持到目的地,没让你缺胳膊断腿。所以设身处地想想,能一路熬到京城,熬到天子脚下,带着家眷一起到达的人,心性有多么坚毅!”

      听得这一声赞誉,沈芸倏忽间就想起自己那一日所见疯癫的沈蕾,那个疑似亲妹妹的沈蕾。

      其实,他是有些厌恶的,觉得人好生无礼。觉得哪怕沈蕾真亲生的,也可以换一个时间前来。毕竟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啊。

      可听得亲爹这声声一路看着的诉说,沈芸捏了捏拂尘,只觉自己身上似乎背负泰山,压着他完全喘不过气来:“爹,你说啊,那沈蕾能够到达京城,她……她是不是以为要成功了,结果知道及笄礼。一方高朋满座,甚至还赈灾施粥,大摆流水宴三天三夜,而她却只能忍受挨饿?这两者对比太过刺目,所以才性情大变?”

      沈从戎听得入耳的话语,脚步僵了一瞬。

      客观来说,对于子嗣,他不求人手握大权,但求平安到死。毕竟他自己提着脑袋在裤腰带上卖命,毕竟他经历过爹娘战死,兄弟叔伯战死,同袍战死。尤其是长子游学时,护着太子而死后,他对子嗣的目标就愈发只求一点:活着就行。

      “沈蕾要是自己自发性情大变,那还好。倘若背后有人撺掇,那也还好。”沈从戎目光旋即带着些刀山火海锻造出来的狠厉,一字一字,说得铿锵有力:“可就怕她认贼作父,怀有目的而来。以皇帝的性子,恐怕会逼我动手杀了她。”

      这一句,响彻死寂的街道,甚至仿若战鼓,瞬间扩散到大周这个战场。

      “什么?”沈芸惊诧,控制不住松开遮眼的手,拼命扭头想看亲爹此刻什么神情:“你不是最护犊子了吗?我文不成武不就,被御史参奏,您老都牛气冲天啊。”

      “你娘都能逼皇帝杀二皇子了。要是沈蕾有问题,你舅舅不逼你娘亲自动手?”沈从戎脚步加快了几分,赶向密探调查出来的沈家猪肉铺。

      “那……”沈芸紧张的吞咽了一下口水,以超级扭曲的姿势,坤长了脖颈,看着面色沉沉,难以辨认喜怒的荣国公,急声问道:“您……您不反对吗?”

      沈从戎望着满身蚊蚋的尸首,沉默了一瞬,道:“对大周百姓有害,我不会反对。倘若对大周无害,只涉及夺嫡权利斗争的话,那我有丹书铁券,总能保我沈从戎想要保的命!”

      难得谨慎用词后,他带着些无赖的口吻,想要冲刷眼下还不存在的硝烟味:“他们姐弟有分歧我劝,劝不了最坏的结局,我和你娘合离。你改姓顾,我带着两个女儿回国公府。他一个皇帝,必须考虑国公,考虑护西战役,考虑北疆战役的大功臣。”

      沈芸听得连最坏打算都做好了,眉头一拧:“爹,就不怕有人参你功高震主,居功自傲?”

      “你都姓顾了,我傲个屁啊?”沈从戎边说恨不得把自己背上扛着的老沈家仅剩下的苗往空中抛一下,甩甩人脑子里进的水。

      “老子就想老婆孩子热炕头的。”

      沈芸赶紧拽牢自家亲爹的衣服,强调自己属于“孩子”,“甩……晕头,要吐!”

      沈从戎:“…………”

      再一次默念一遍慈父,沈从戎娴熟且麻木的改成背着自家大胖小子,边开口道:“咱们父子俩正经点,说点正事。你说说山东巡抚到底是好还是坏?赈灾首先救活不管死,我可以理解。可这么大的一座,完全放任不管,不怕有疫病吗?且利益角度考虑,京城的官,哪一个不畏你娘的权威,喊我一声驸马爷?更别提调查涉及的可是未来太子妃。这也算半件国事了。他真只在咱们刚来山东的时候,派师爷来一回?”

      不开口不行,街道太过安静了。

      死一般的静。

      他……他也怕。

      杀外敌,目标明确,他无惧无畏。

      可眼下是内敌。
      是百姓落草为寇,互相厮杀,是朝廷无能!

      听得又又又有上课的架势,沈芸揪着亲爹的衣摆,难得积极的开口,不像以往偷懒逃避:“就是因为当官的害怕,害怕牵涉皇家秘闻,直接被灭口啊!死人才会保守秘密嘛。”

      “那百姓呢?难民落草为寇,杀进县城,然后自相残杀,然后流窜逃生,不知所踪,合理吗?我忽然想起来沈家昔年也是难民。这山东难民历来有闯关东的习俗。”沈从戎看着尽头被烧焦的县衙,眉头拧成川。

      瞧着亲爹本就肃穆的国字脸,因为心忧百姓,带着愈发难以形容的威严。

      不过散发着令人信服的安心气息,是像百姓口口相传的战神模样,不像只会笨拙跪搓衣板的驸马爷。

      沈芸观察着,竭力克制住自己畏血的恐惧,顺着沈从戎的视线望向明显大火烧灼的县衙,认真道:“爹,我没真正饿过,我不懂难民。倘若我活不下去,以我的性情那必须拉几个垫背的!杀不死我毒死他们。但假设我把县衙都打下来了,那我肯定会再接再励啊,继续朝周边进攻。且此县乃四省交汇,交通要塞。如此地理位置优越的县城,我很容易把事情闹大啊。比如去打江苏的辖区。那江南巡抚可不得跟山东巡抚掐起来。两个巡抚互相甩锅,那肯定要甩到皇帝面前的。”

      “不怕他们联手剿你?”沈从戎逼着自己转身,朝自己的此行的第一个目的地:猪肉铺而去。

      “都打县衙了,跟造反无异了,我怕啥?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啊。都活活饿死了,我还有九族吗?我还需要考虑什么问题吗?”沈芸诉说自己的假设:“脑袋掉了碗大的疤。说实在点,起码还落得个尸骨,而不是……而不是被当做肉吃。”

      最后一句话,沈芸拽紧了亲爹的衣领。
      路上的尸骨……难民的尸身,完整……完整的极少。仵作勘查,都有……都有些被啃噬的痕迹。甚至有些小土堆做成的坟墓也有被挖掘盗尸而食。
      人性道德律法,在灾难面前完全不值一提。

      “我……”沈芸带着些急切,想转移话题,压下自己的恐惧:“爹,我……我闯关东学过。闯关东、走西口、下南洋,是平民百姓,尤其是在家乡无地百姓挣扎后艰难求生,梦想中的世外桃源。”

      “老百姓都爱一亩三分地,若不是遭遇极端恶劣的环境,是不愿意离开土地离开自己的根。更别提也需要路引。无路引任何城门都进不去。可无奈情况逼人,他们只能背井离乡,甚至他们走官道,都会被其他县的官吏派人驱赶,只能走各种小道。之所以不去江南繁华富裕地方,也是因为难民们明白那些地方,土地都是有人的。唯有北疆西关等等地方,还是地广人稀,还是有些生活的奔头。”

      “且皇帝舅舅也下令过移民,想要发展北疆西北等地。他不想这些地方唯有军队士兵驻扎,唯有军户落地生根。毕竟这些人极容易只听从将领指挥,地方官吏完全压不过军方,毫无话语权。因此就要移民,要人口,要让军政分开。否则的话,就会像我那个皇帝外祖父一样,担心将领拥兵自重,扣住军需粮草做威胁,甚至还琢磨自毁城墙。”

      说完,沈芸表情凝重,“爹,您刚才说得对啊。有……有闯关东的习俗,为何……为何这一次难民会那么惨烈,恍若绝路,选择直接闯县衙?土匪不都是占山为王?占县衙,那就是竖反棋,自立为王。性质完全不一样。”

      沈从戎心里沉甸甸的,双眸环视着还能看得见的尸首,目带黯然:“我……我也不知道。”

      “那……”沈芸眼眸转了转,压低了声音,凑沈从戎耳畔,悄声:“爹,你偷偷告诉我,你有没有让人偷偷买流民啊?”

      “我买流民干什么?”

      “培养专属你的密探啊。”

      沈从戎:“我有病吗?你是侯爷,要是……要是你成器点,哄你皇帝舅舅开心,你可以直接成荣郡王。儿啊,郡王爷这个爵位不高吗?你靠着血缘,就可以顺顺遂遂得到郡王爷,我有病折腾什么?是你爵位还能升吗?”

      沈芸切了一声:“他们都在这么传嘛。武帝爷是想保二皇子一命的,毕竟太子这个受害者都原谅了。可护国长公主是想要斩草除根,替子报仇的。两人都是为了亲情,谁也不想向谁低头。最后荣国公一身铠甲进宫,才让所有人明白荣郡王……”

      提及自己的兄长,沈芸眼圈红了红,低声说完自己听来的小道消息:“才让人明白荣郡王也是荣国公嫡长子。才让人想起因功封国公这五个字的份量。”
      “甚至还说这至尊天家姐弟能赢下夺嫡战役,武帝登基,也是您率领西北军拥簇的。”

      沈从戎听得这一声声貌似在赞誉他赫赫威风的话语,冷笑:“按着这谣言,接下来你是不是该梦想自己跟皇子,哦,跟太子位错失了?”

      “那……那倒不是,当皇子好难的,要学那么多。”沈芸察觉到慈爱的爹瞬间肃杀,赶忙诉说自己说谣言的缘由:“爹,咱们家现在处境是不是很危险啊?我看那些历史书都这么写,狡兔死走狗烹!”

      听得对武将来说不亚于魔咒的话语,沈从戎反倒是噗嗤笑了出声:“就你这绣花脑袋还是别想了。你皇帝舅舅杀谁都不会杀我。”

      “为什么啊?你们万一有矛盾有冲突呢?”

      “因为历史上羽翼丰满的太子和年老的帝王,也有矛盾啊。”沈从戎话语带着嗤笑:“咱父子俩说悄悄话。被保护的太好了,某些人就跟你一样,中看不中用。我也读过书,咱们现在处于朝代末年,咱们百姓咱们这有志之士要的是杀伐果决的霸主!”
      “否则武帝能撑着一口气,能撑住中兴盛世。可这所谓的盛世就是镜中月水中花,经不起天灾的考验。”

      沈芸嗯了一声:“爹……要不咱们换个话题吧。应该快到目的地了,假设沈……那个沈蕾真是我亲妹妹,你亲女儿怎么办啊?茹薇怎么办啊?”

      “两个一起养呗,我还没钱养两闺女?至于婚事,正好推掉!做太子妃,看着金尊玉贵的,学那么多破玩意,我看着都头疼。”一提起自己宝贝女儿,沈从戎带着些烦躁,道:“还有从岳父角度,这太子……太子想太美了。失忆不是他的错,但优柔寡断,管不住自己裤腰带,就是他的错。”
      “你娘做事后宫思维,要是我知道外室有孕这破事,我直接弄药断了太子的小兄弟。要不是为国,我一脚都揣过去了。”

      “我也这么觉得。婚事还是不要了。感觉我都还小,妹妹们再养几年也行。”

      “…………别给你自己脸上添金。”

      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两炷香后,沈从戎看着悬挂的招牌,缓缓的放下自己背着的人形包袱。

      沈芸站稳身形后甩了甩拂尘,挥开在阳光下翩飞起舞的,肉眼可见的灰尘,望着早已肃穆以待的大理寺、荣甲军、锦衣卫联合组成的调查人员。

      他径直挥挥手权当算免了众人的行礼,率先一步入内,抬眸看向猪肉铺。

      这商铺临街。
      一楼是店面,规格小的,几乎一眼就能够窥伺的清清楚楚。

      进门就是长方形的桌案,浸润着些血腥气。桌案上也有无数的刀痕。很明显的就是杀猪的案板。桌案左边的墙壁上悬挂着一连串的挂钩。据报告,说猪肉铺还是兼卖烤肠的,应该就是挂在此除风干烤肉。桌案右边,便是柜台,应该是收银用的。
      角落里摆放着围裙,以及木架和脸盆。

      “好像,真得挺穷。”转悠了两圈,沈芸点评道。

      “把好像去掉,是真的挺穷。”沈从戎抬眸横扫了眼屋内陈设,眉头紧拧,“不对啊。沈家夫妇返乡时,我私下偷偷塞了五百两银票。更别提你娘是个大方的主,直接赐了!”
      郑重强调一下自家公主媳妇的豪迈以及略微的高高在上,“是一万两银票,以及千年人参还有鹿茸等珍稀药材。毕竟在公主眼里,那病弱丫头就是当劫的替身,是有运气在的,是福星。”
      要不是沈家夫妇念着安稳顺遂,普普通通过日子,他当时是要收义女的。
      且对于皇家人而言,收义子麻烦,收义女封郡主县主,彰显帝王慈善仁厚,是非常乐意的。

      “你们那个破案高——”沈芸看向驻守的联合查案人员,刚想问大名鼎鼎的大理寺少卿顾霆的行踪,就见人带队而来。

      还穿着特亮眼的大红官服。

      红的……

      沈芸被刺激的回想着入城所见,瞬间只觉肚腹翻江倒海。来回横扫一圈找不到簸箕,他直接冲出门,呕的得一声。

      瞧着亲儿子差点把苦胆都吐出来,沈从戎抬手按了按额头青筋。

      虽然他这个当爹的,比较平和,只想孩子活蹦乱跳的好好活着。可……可人比人就是气死人!

      大理寺少卿顾霆,活脱脱别人家的孩子!

      这孩子打小命苦,虽然顾家也算官宦世家,可搞刑律的,家风传承就是刚正不阿,不畏强权。直接得罪前朝的昏官了,全家被抄家流放。等武帝登基后,平反冤假错案,找寻忠臣,才寻到了顾家的孤儿寡母。

      顾家成年的男丁全不在了,这刑律之道自也没传承下来。

      当时满朝文武朝臣都觉得顾家是要退出权利场了,再也没有“顾法”这世族了。

      但万万没想到顾霆是个天才,他按部就班学四书五经学儒家,九岁秀才,十三岁举人,十五岁状元及第。不去当翰林编修,做个清贵读书郎,好为日后入阁为首辅谋划。年纪轻轻的,大好前途的状元郎自求入大理寺。

      大理寺是掌天下刑狱,尤其是掌官吏罪责法定。素有官见愁的说法。可无奈本朝帝王还手握监察百官的锦衣卫。因此大理寺早就属于日渐没落的官僚机构。
      一进大理寺,基本就断了锦绣前程。

      因此当时没有人看好顾霆。
      可顾霆用人的名字——雷霆手段,向所有人诉说大理寺的职权,大理寺的威严,诉说罪刑法定。
      他从个小法正掌议狱,正科条开始,咔咔咔咔的,比战场杀敌还果断利索的,连破陈年旧案十八件,平冤家错案二十七件,还明法明律,定仵作勘查的工作细则。

      另外还破获震惊朝野的军需衣物贪污案、渣宰虐婴童案、荣郡王遇刺身亡案并且找回太子爷。

      若不是顾霆至今才二十岁,才弱冠之龄,恐怕早就升官,当大理寺老大了。

      有真才实干,刚正不阿就罢了,顾霆长得还好,是英武帅气硬汉爷们,不像沈芸一样小白脸娘们唧唧的。

      以及还未婚配,未婚配!
      说实话,他暗戳戳琢磨过:要是退婚顺利,他就把顾霆抢过来当女婿!!!

      面对梦中情婿,沈从戎示意亲卫照顾弱鸡崽,赶忙弯腰搀扶着行礼的顾霆起来:“都说多少遍了,小顾大人你不用客气讲这些虚礼。咱们直接说正事就行。”
      边说他颇为娴熟的从腰间拿出一个精致的玉瓶,道出一颗养生丸:“看你这脸色。这些时日定然是昼夜奔波,不眠不休,废寝忘食,忙于工作。这药丸,皇帝赐的,据说补气血养身体。我这败家崽子,能活着到猪肉铺,全靠它。”

      败家崽子扭头想怼亲爹一句,但一见官袍,又瞬间觉得自己眼睛被灼烧了。捂着胸口,继续吐。

      沈从戎见状顾不得看东床快婿什么神色,把药丸毫不犹豫塞进顾霆手里后,便反手轻轻拍抚沈芸后背,“你回家之前记得在鞋底塞些铁。否则你娘一看,好家伙把她宝贝儿子搞得半死不活,瘦成枯柴。咱们爷俩,包括你皇帝舅舅,又得头疼。”
      “这御医说了中年妇女惹不得。”

      “嗯。”沈芸敷衍的点点头。

      瞧着如此父慈子孝的一幕,顾霆垂首望着自己掌心圆滚滚的养生丸,静静的闭目养神。等父子俩交流完,最为重要是金贵的侯爷恢复了些血色,他才带着愧疚双手奉上调查到的证据。
      因为调查到最后……最后有一环还是没推理出来:告状的沈家人怎么就口口声声说抱错了。
      所以身世目前还是存疑。

      “县衙不是被烧了吗?且难民虽然都前往京城,可行程不一样啊。”沈芸捧着水囊,垫着脚尖看了眼大致调查的【人口】【性情】【经历】等方面,忍不住咋舌:“顾大人,您怎么查到的?还有左邻右舍的对沈家众人的评价?”

      “沈三虎和沈金氏的长子沈安安是丙辰科的秀才。秀才互结互保以及亲供等文书,府城有。且沈安安在府学读书。府学之前经过学生上书,有些动荡。所有的文书资料,都是备份的。需要上交省城,交由山东巡抚。”顾霆娓娓道来:“且鱼鳞图册,县衙被毁当日,有书吏拼死守护,未有伤害。图册会详列乡贯、姓名、年龄、丁口、田宅、资产等。”

      知道沈芸的好学,顾霆详细道来相关规定后,才谨慎道:“饶是……饶是记载或许略有些出入,但大体上还是一致的。且沈家情况特殊,乃是军转民。有赐恩。故此县衙对沈家记录是颇为详细,尤其是税收方面,更为仔细谨慎。”

      沈从戎直接翻到猪肉铺一年年的交税记录,问:“那还是不对啊。没有田产!他们求恩典,为的就是有田产,能够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且孩子都考秀才了,怎么不置田产?”
      “他们有钱的。可这地方看起来不像有钱的样子?堪称清贫!”

      听得这声质问,仿若对沈家富贵与否颇为看中,顾霆沉默一瞬,跪地:“国公爷见谅,去北疆调查的人,还未有消息返回。但可以肯定一点,沈家对蕾小姐还是颇为疼爱的。下官除却找到秀坊记录的布料,沈蕾名下的房契外,还找到菏泽县原仵作吴契,沈家的朋友,为证。”

      瞧着小年轻跪地郑重强调蕾小姐一词,荣国公沉默一瞬,挥手:“起来。我看看疼爱的证据。在把人证带过来。”

      “是。”

      顾霆示意下属带吴契入内。

      沈从戎瞧着瘦弱干瘪,但眉眼间带着亮光,有些人模人样气息的吴契,微微松口气。是个人,不像那些……那些失去人伦的难民。
      感慨着,沈从戎本想挥挥手,但见人带着些希冀,仿若溺水儿童抓住救命稻草一般,跪地磕头,还是颇为耐心等人行完礼。

      “国公爷,救……救命啊。”吴契颤颤巍巍着,在顾霆的安抚下,才开始诉说自己已经交代过的事:“这沈家弟妹都是踏实勤快的,从不缺斤短两,跟邻里关系也好。他们家长子沈安安,勤劳还自律。十六岁时就是秀才公了。至于蕾丫头啊,那……那他们家是宠的。”

      “沈蕾年幼就漂亮,又力气极大,老朽本想着的,替这忘年交谋划,送这孩子去当医女,偶尔帮着帮帮搬运伤患都极好。”吴契想着自己被告知的真假千金一事,哑着声,用词都小心了些:“但沈家啊,说长子成器,以后沈蕾就是秀才公妹妹,状元妹妹。因此拒绝当医女。甚至他们还废了些银钱送孩子去刺绣坊,拜了绣娘当师父。也让安安教导这妹妹,认识几个字,不做睁眼瞎。”

      “那……那不像啊。”沈芸忍不住插嘴:“那……那若读过书,不会满口那么……出口成脏。”

      “这……”

      瞧着人犹豫的模样,顾霆冷着脸:“你的仵作之道,我会派人验证,有用的话会撰写成书,教导其他人。”

      听得这话,吴契望着传闻中改写天下仵作命运的大理寺少卿,包青天中的帅青天,目光带着些信任,但话语还是小了些:“贵人……贵人有所不知。这……这孩子吧,长得好看。小时候粉妆玉琢的,都有小西施的美名。可她啊,着实不成器,学什么都不成。刺绣针直接戳进桌案,读书吧翘课,送去学个琵琶,把琵琶挥成武器揍人。尽淘气了。”
      “淘气就算了,她还极爱往戏台跑,爱看戏。还想当学唱戏。差点把夫妇两气个半死。”

      沈芸闻言偷瞄了眼沈从戎,果不其然就见对方双眸直勾勾的盯着他。

      沈芸给貌似跟他一样淘的妹妹竖起免打金牌:“可能外甥似舅。”舅舅是皇帝,皇帝哦!

      沈从戎缓缓捏紧成拳,紧绷着脸:“学戏也成啊。但……但你还没说为何会出口成脏?”
      一听沈蕾这淘气的破事,他能笃定了,妥妥的是他的崽。
      跟沈芸一个德性!

      “这夫妇两虽然疼爱蕾丫头,但也没送他去学戏。毕竟戏子这个词不好听。”吴契虽然有些畏惧,但说着说着用词却带着些亲昵:“偶尔也有街坊四邻议论,说他们对蕾丫头也太好了。但沈家夫妇说这孩子有贵人运,替贵人当过劫难,也算沈家的福星了。就算一辈子养着,他们也会宠。”

      “所以他们就供着蕾丫头往酒楼跑,听听小曲看看戏。可……可随着孩子长大,这出落的越发好看,就有些乱七八糟的人上门求娶。这蕾丫头就……就学了泼皮无赖的话,跟人对骂。且她又力气大,杀猪刀下去差点出过血。有一回严重还闹到县衙,县令知道沈家的户籍,就直接压下了,没有立案。也因这事,沈家夫妇就拘着沈蕾不外出。但沈蕾是个闹腾的,就女扮男装当衙役混在牢房。”

      “混牢房干什么?”沈从戎闻言震惊。

      “看热闹。”吴契说着缩了缩脖子,可不敢提是充当他侄子,由他带进去的:“丫头说跟看戏一样好玩。也……也可能因此学了些地痞流氓的粗口。后来,等安安考上秀才,还被县令收做女婿,倒是觊觎蕾丫头的人少了些。这丫头也被嫂子按在家里,学些夫人的礼仪。”

      沈芸听得这话眼皮猛得一跳:“夫人的礼仪?那……那沈蕾有婚配了?”

      这一句话,沈芸都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样的话说出来。可他又不得不硬着头皮问出声。毕竟……毕竟到底十五岁了啊。有婚约,才是正常的。

      “这……”吴契一瞬间觉得屋内的氛围有些压抑,可……可他也不得不开口诉说,诉说菏泽如此惨烈的缘由,诉说菏泽那些忠魂。

      “这自然是有的。这沈家与县令成为亲家后,两家也有往来。蕾丫头吧,乖巧的时候,很乖的。因此县令夫人举办宴会的时候,有府城的乡绅公子赴宴对蕾丫头便一见钟情,再见倾心了。那公子唤做洛无思。也是年少秀才,又家中疼爱的,于是其父母便上门求娶。沈家夫妇看在对方心诚的份上,也应了婚。”

      沈从戎缓缓吁口气:“那……那洛无思呢?”
      冷不丁,有个秀才女婿?

      闻言,吴契浑身一僵,而后便双眸一红,直接双膝重重跪地:“国公爷,求……求您给学生们做主啊。那……那第一年大旱,其实……其实我们还算富裕之地,只要不是水患泛滥,到底还是可以熬一熬的。可……可熬着熬着,府城学生们震动。因为……”

      “别吞吞吐吐,直接说。”沈从戎看着一脸希冀他做主,又婆婆妈妈有所顾忌的模样,气得抬手一拍自己大腿!

      瞬间带着铺天盖地的威压来袭,吴契吓得一抖,忙道:“那……那太子殿下找回了。甚至连中小三元的事情传遍了大江南北。学生对此佩服是佩服的,可……可有人提出江南地区科考制度有问题。要知道科考的学生,要填写亲供,要——”

      深呼吸一口气,吴契一字一字让自己对得起仵作为死者言的风骨:“要填写亲供。姓名、年岁、籍贯、体格,以及容貌特征。还要填写曾祖父母,祖父母,父母三代存殁履历,甚至过继的人都要写本人亲生父母三代!”

      “且互结还要请本县廪生具保,保其不冒籍,不匿丧,不替身,不假名,保证身家清白,非娼优皂吏之子孙,本身亦未犯案操践业。”

      将大周有关科考律令说的字正腔圆,吴契抬眸看向面色凝重的荣国公,道:“学生们因此质疑,质疑太子殿下为何有资格参加县试还一路府试院试。质问江南的报考制度是不是成一纸空文了?质疑为何一商贾就能替失忆的太子殿下更换户籍,提供便利?”
      “为此,他们也举了沈安安的例子。查证沈安安是被特许的良民,未从事贱业。”

      “知府为了平息这事,便……便捕捉学生,也包括了洛无思,也捕捉了沈安安。还伪造菏泽县令操劳而死。那知府向上重新申请委派县令。朱县令一到达后便要烧毁鱼鳞图册,控制沈家人,唯恐他们有关系进京找您和护国公主告状。”

      按了按额头青筋,沈从戎双眸带着锐利:“那朱县令怎么会死?”

      “狗咬狗。学生们对户籍对隐户的质疑,让某些官吏害怕。毕竟……毕竟这涉及税收等等问题。故此便接着大旱,想要一把烧毁所有的图册,想要朝廷重新登记造册!”吴契说着,牙齿都咬着咯吱咯吱作响,“所有学生,包括学生们的家庭,都是他们养的人伪装山匪进城抢劫杀戮,打着劫富济贫的口号。可……可后来这些人抢习惯了,开始对普通百姓,还想留在家里的百姓动手。逼得所有人不得不离乡背井。”

      “你……”沈从戎看着一提及过往,浑身激动到颤栗的吴契,问:“那证据呢?以及你不是说沈家人被控制吗?他们是怎么逃出去的?”

      “安安和……和他的妻子死了,沈老弟疯了,便护着家眷杀出去。弟妹会做些木器,外加蕾丫头力大如牛便逃走了。临走前,他们知道我……我这仵作,一般人不会想起不会待见,就求我想办法留下来。而他们会去京城求您,求您做主。”

      “我等了又等,终于等来了你们。”

      看着泪流满面的吴契,沈从戎眉头紧拧成川:“老人家,这审案,顾霆很厉害的。至于隐匿税收等等事情,皇上也知道。因此派我过来。我等大理寺查案。只要罪证确凿,直接派兵测量!”
      朝北一抱拳,沈从戎道:“至于太子失忆时户籍这事,皇上也会调查。你想想,否则救太子的恩情,徐家会没有封赏吗?比如我儿子,直接追封荣郡王了,其他牺牲的侍卫也有厚赏。”

      这番话,完完全全就像春雷,带着令万物复苏的魔力,响彻屋内,震撼吴契。
      吴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沈从戎示意顾霆赶紧安抚安抚。

      等一炷香过后,他见人情绪稳定下来,才问:“眼下,我作为一个父亲。我想问您,按着您的诉说。沈家进京是准备告状的,不是寻亲的。且按着你的诉说,沈家人也没有发现是抱错啊!”

      吴契闻言摇摇头:“国公爷,卑职……卑职是真不知啊,卑职知道的就是告状!”

      顾霆垂首:“是下官无能,还未调查清楚。”

      沈芸原以为亲爹要问什么郑重的问题,没想到等了半天竟然是这问题,当即笑着道:“这还不简单啊,或许是碰瓷啊!毕竟涉及太子爷啊,那些狗官拿着太子做文章。要是京城府衙不敢接怎么办?换成是我,那最简单的就是碰瓷。反正喊抱错了,我能光明正大理直气壮的面见国公啊。反正——”

      拉长了音调,沈芸看眼自家爹,“以您老的性格,没准当初就啪啪啪拍胸说一句咱们干脆认亲结干亲吧。”

      还的确干过这事的荣国公双手捏拳:“你……你……”

  • 作者有话要说:  鱼鳞图册、亲供、互结等制度引用。
    ===
    本文是朝代末年,武帝中兴。但户籍这些,都有些猫腻了。因此原书女主才能假死,才可以在京城开商铺,搞事业;有难民对她对太子而言就可以培养自己的人手。感谢在2023-09-08 10:05:07~2023-09-11 15:07: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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