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兰章（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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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婉怕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连她自己也不知晓。
这还是她从未有过的经验——她自己的那一生固然修为挺高，然而从没有和人，或是和什么妖兽，真刀真枪地对决过。
她实在是有一点慌的，但这一点慌张，也不至于叫她乱了方寸。
熊妖一点点接近她的时候，她已然完成了布置，然后假作无意，朝着熊妖的所在，多走了几步。
现下她已经能感觉到这熊妖的贪馋之欲。
也听见肥厚的熊掌，尽可能悄无声息落在林间积叶上的声音。
但熊到底不是虎豹，它靠近过来，不会没有声息的。
素婉算着距离，忽然停住了奔走的身形，她霍然回头。
那一刻，足有两人高的巨大的熊罴，也已然到了她身后三尺处。
只需要一次发力的疾奔，便能扑倒她了！
熊妖或许不能精确地测算出他们的距离，但野兽的本能，在这一刻使它朝着素婉冲了过来。
它奔跑时带起的腥风里似乎都装了刀子，刮过面门的时候，刺得人生疼。
但素婉躲过去了，就差那么一点点，熊没有扑到她，反倒是用力过猛，向前多冲了一段儿才停步。
熊妖转过身的时候，便见那么个一拍就会碎的年轻女修士，笼着双手，好整以暇地瞧着它。
成了妖的动物未必有灵智，但它们自有分辨出面前人类情感的本事。
熊妖咆哮一声，站起身来要压向她。
可她就像是一条水里的鱼苗似的——总在捞鱼的人合拢十指时，从人的指缝中溜下去——那头熊扑下来的时刻，素婉又身形如鬼地晃到了一边。
她如今没有趁手的灵器，修为也远不够凝气为飞刃，自然没本事和熊妖互殴。
然而凭着这飘忽不定的身形，她成功激怒了熊妖，一点点将它带进了方才她在此活动已久的那片林地。
瞧着和其他地方并无区别，只是——若是那熊妖有灵智的话，它会发现，素婉此刻看似踩在地上，然而脚下并不曾碰到落叶。
她是极低地浮在空中的。
但它还注意不到这一切，它只看到，这女修士的脸色，已经因为太多次险到极致的躲避而泛红。
她甚至有些气喘。
她跑不动了！
熊妖拿出了比先前更快的速度，便是素婉这一世主修逃命，练得身形轻飘如燕，也险些被它拍中。
然而，在那熊掌即将碰到素婉的一刻，它庞大的身体突然坠了下去。
只差那么一点儿——但这一点儿，已经难以弥补了。
熊妖掉进了一个普通猎人挖出的普通陷阱里。
这个陷阱荒废已久，底部埋着的削尖的竹子都朽了。吃了熊妖那肥硕身体结结实实的一砸，喀啦啦地都断了。
而用来捕猎凡物的陷阱，对于熊妖而言实在不够深，也不够大——它使熊妖正好被土壁死死地箍住，露出一颗脑袋在外头，发出愤怒的吼声。
它在山中修行百年，见过无数次同类或不同类的野兽，死在猎人的陷阱里。
有了这四面土壁，它们的尖牙与利爪便毫无用处，只能看着那没有皮毛也没有爪牙的可耻的白生生的人，用尖锐的矛，居高临下地捅死它们。
它和它们一样讨厌人类。
但它和它们不同，它生来就能看到猎人们挖的陷阱，藏的铁夹，它从没有想过，自己也会落入这种只能捕捉寻常野兽的粗劣陷阱中。
是那个女人。
熊妖抬头看向仍旧悠然立在不远处的素婉。
她是修士，她能用灵气，掩盖这里曾有一个陷阱的事实！
她甚至还假作采花，用落叶和枯枝，将这个陷阱藏得更好些。
熊妖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做到的，但这必定是这女人做的！
它愤恨地吼叫着，而素婉不为所动，反而散出了几丝修为。
灵智未开的熊妖，便以为这女人在躲避它攻击时也受了伤，现下是要死了。
于是它一时也不顾自己身陷囹圄，竟贪婪地吸起素婉的修为来。
可是——素婉抬起手，她扩逸出的修为，便绕开它，朝着其他方向去了。
熊妖也很不解，但它没法子逃出陷阱，只能嘹亮地骂骂咧咧。
直到它那也很灵敏的耳朵，捕捉到什么东西飞快地朝这里掠来的细微沙沙声。
熊妖忽然就慌了。
它看见一直站在它不远处的女修士，咬破了自己的指尖，将鲜血抹在了一片树叶上。
然后将树叶，吹落在它头顶上。
她的血会散发出人类修士的“甜美”气息，而先时她用一点儿修为引来的蛇妖，已经离这里很近了。
素婉催动灵力，手指尖的伤口须臾便愈合，她纵身一跃上了树梢，然后在树梢上坐稳，收敛了修为。
现下她没有味道了，既没有修为的味道，也没有寻常人类身上的味道。
这附近，最能引得蛇妖注意的，便是熊妖头上那片沾着血的树叶。
素婉没有利器，随身带出来的，只有一把崔拓非要塞给她的旧菜刀。
切菜没什么问题，切肉就有点费力，要杀掉一头野兽，那就不太可能。
若是想杀了这头熊，凭她自己实在是太难了。
而恰好，她觉知出左近有条挺毒的蛇。
斑斓的大蛇，不多时便出现在山间。
妖兽彼此之间是没什么情谊的，更况这两个都没有开灵智，也无法沟通。
它只是瞧见这熊瞎子被埋在地里频频怒吼——而这蠢厮居然有内丹！
没得到人类的修为，那么，能得个其他妖兽的内丹，也不错！
那毒蛇上去就给了倒霉的熊妖一口。
素婉就在树梢上看着熊妖毙命，看着大蛇绕着那颗熊头游了好几圈，却无论如何无法把熊尸从土里刨出来急得在地上翻滚。
她一点儿也不急——从前读过的书上说，蛇妖这东西，到了天黑下去的时候，速度就会慢下来。
若是天再冷一点，它们干脆连动一动都很难。
她就坐在树梢上，等到月亮升起来又逐渐下落。
天色将明的时刻，山风几乎冷得能刺穿骨头。
那条大蛇也不大动弹了。
素婉从袖子里摸出一颗石子，用了几分修为掷下去，那蛇的身体也只轻轻一动。
大蛇能感觉到，那个曾经散发出甜美的修为气息的人又来了，可它的身体，现下不听使唤。
再怎么有力的身体，再怎么可怕的毒液，此刻都没有用处。
直到一股劲风自上而下地直刺它的七寸，它也只来得及稍稍一挪，便在剧痛中收缩了身体，纵想翻滚，也翻不动了。
从树上直跃而下的素婉，单凭一根尖锐的树枝，裹挟着自己的修为灵力，便刺透了它的身体。
即便它在抽缩的一刻，能凭肌腱绞碎刺入体内的树枝，又如何呢？
要害重伤，它也不过是翻滚一会子，就不再动弹了。
素婉从第二天天亮时开始磨她的旧菜刀，天色向晚时，便剖得了两只妖物内丹，还多饶上一只熊掌，提在手中，继续赶路了。
从龙萤村到她出身的宗门百草潭，不过是四百里路，没有修为的人走起来自然千难万难，而她若不是怕被熊妖偷袭而停下来处理了这畜生，只怕一天一夜便能到了。
如今耽搁了两日，其中又干了些庖丁的活儿，她就难免狼狈了些。
——一个腰间插着菜刀，头发被山风吹乱，身上还血迹斑斑的女子，再是生得面目姣好，瞧着也不像大宗门的千金。
反倒似是个猎户婆娘了。
这样回娘家去，自然是比不体面还不体面的。
百草潭这样的大宗门，不提上下杂役，便是弟子也有二三千人，宗门所在地左近，自然就成了个很有些繁华的城镇。
素婉就决定在这里歇歇脚，也收拾一下自己衣衫打扮，如此回家去，才不会显得太过狼狈。
她不知道兰章的爹娘，对这个没出息的女儿，究竟如何看待。
她娘或许是心疼她的，所以才在她离家之后，赶上去给了她些灵石。
她爹便很难说——依着素婉一向的经验，不管是一宗之长，还是一国之君，但凡是外头有脸面的男人，便比谁都更在乎脸面些了。若是有人伤了他们的面子，不管那是什么亲女儿，又或是先时还放在心尖子上的爱妾，都是断不能宽容的。
这兰章的爹没派人去把她弄死，大抵还有几分慈父心肠，不至于只在意颜面。
但即便如此，若是她这么灰头土脸地回去，一路上被许多人看见这狼狈模样，他也一定会不高兴。
大宗派之主不高兴会如何？
素婉一点儿也不想知道。
她进了城镇，便先去寻了贩卖灵物的铺子。
凭借崔拓塞给她的那点儿铜钱，是断住不起什么好客栈的。她所以将那熊掌斩下带来，就是为了换钱！
熊妖的掌，又肥又厚，五只爪尖直如五枚精铁打成的小匕首，擦洗干净后，泛着寒光。
灵物铺子的掌柜自然识货，见此便是一惊，再定睛看面前形貌狼藉的素婉，便忍不住问：“姑娘从何处得来这只熊掌的？”
“自然是从我猎得的妖兽身上斩的。”素婉淡淡道。
掌柜的便啧啧连声，举着那熊掌看了又看。
或许他也满意得不得了，但到底还是要压价的：“姑娘这熊掌的确是个好东西，只是斩下来时，这熊妖已死得久了，血淤在里头拔不出来，便不能做食材。小老儿也只能按这卖骨卖爪的价码付给您了！”
素婉并不很在意他开多少价码——总之，够她住一夜好客栈，再买一身算得体面的衣裳，也便够了。
但那掌柜的把她送出门，便带着熊掌进了后堂。
他对着歪在后堂院子里，晒着太阳养神的青年男人行了一礼：“东家，有个年轻姑娘，拿着这只熊掌来卖，说是她打来的妖兽……”
那男人肌肤极白，原本塌在竹摇椅上晃悠，半睡不睡的样子，待掌柜摸出熊掌，却是身子一震，睁开了眼。
他绿色眼珠中针一般细的瞳子，盯住那只毛茸茸的熊掌，看了一好一会儿，才问：“熊掌她带来了，那内丹呢？这么大的熊妖，定是已然结丹了。”
“内丹……”掌柜的默了默，道，“她没拿出来，许是留着自己修炼用，许是她不晓得妖兽内丹所在，没剖出来。”
“若是没剖出来，也便罢了，若是剖出来了……”“东家”笑了，靠回椅子上，悠哉地晃了一晃，“我等一颗妖熊的内丹，已经等了三年啦……”
作者有话说第63章 兰章（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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