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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兰章(三) ...

  •   素婉的计划进行得并不那么顺利。
      这龙萤村的人仿佛天然便没有修仙的资质。便是公认织布烧饭最灵巧的女孩儿,学起呼吸吐纳还行,待过个二三年,要练习聚集灵根时便怎么也不成。
      所幸她们修为浅薄,纵使失败,也不至于反噬自身。

      素婉就很是纳闷儿,按说这样山清水秀的所在,人便是未经点拨不会修行,也总该比外头的人多些灵气。
      怎么会一个赛一个的蠢呢。

      她用自己的修为为她们凝出灵根,便有姑娘叹息:“七嫂是好心人,可是我们这一族都没那天赋——我们隔三差五来跟着七嫂学,尚且需要七嫂相助才能入门。可我娘,我回去和她说两句,她自己就修出灵根了。要不是她太老……唉,唉,七嫂可有长命百岁的法门,我回去说与娘知道,说不定她真能修成呢?”
      别人也跟着接口:“是了,我娘也修得!”
      “我……我回去问问我嫂嫂?”
      “你说咱们怎么就不像娘呢?”

      “要是我像娘,今后学成了,我就去做个女仙!”族长家的孙女儿大声说,“说书的说过,女仙提着剑,脸如月亮,貌如冰雪!”
      “说书?”
      “是啊!我大爹的舅家在镇上,他带我走亲戚呢!我们在镇上听说书!”女孩子骄傲起来,引起姊妹们一片歆羡的小声惊呼。

      素婉就在旁边听着,她拍拍手:“好啦,莫闲聊了,今儿我教你们一个定身的法咒!”
      这又是有人欢喜有人愁。

      譬如话都说不利索的果儿——捉兔少年的“养女”,她跌跌撞撞只背了一遍咒语,便叫满院子的女孩儿们一动也不能动了。
      她觉得这很好玩,于是解了咒再背一遍,又来一遍。

      直到满院子的姑姑姐姐们对她怒目而视,她才换个咒语,变出满天鲜花,纷纷扬扬落下。
      引得少女们欢呼时,那鲜花又都变作蟾蜍,到处蹦跶。
      果儿大声笑,很熊的一个小孩子。

      “七婶!”
      “嫂嫂!”
      年轻爱俏的姑娘们,纷纷愤怒地大声要求素婉把果儿关起来。

      可把她关起来,别人也一样用不动这法术——多不过能让某个同伴动作停住一时,却不能像果儿一样,使此间众人全都被定身。

      这样天资上的差异,谁有办法呢?
      她们学不会,总不能怪别人学得快——须知她们自己家里,那些从外头嫁来的娘亲嫂嫂们,也有人学得比她们更好呢!

      自然是有天份上的差异的:龙萤村自己的女孩儿们,仿佛受过什么诅咒似的,凭她们自己,什么也修不出来。
      素婉猜,他们的男子也是一样。
      可那些外嫁……且不提是不是嫁来的,总归是“外”来的妇人,天资如何,便不好说。

      更况,本地的少女们学来玩耍的东西,对她们中的某些人而言,或许意味着一些更加重要的东西。
      素婉大略能想到,等她们学成了,会做出什么事来——但她就当做不知道。

      她本也没有一定要知晓的道理呀!
      直到有一个妇人,趁着家中和邻居丁壮都去田里做活的当口,对婆母用了定身的咒语,然后打点了家中的细软——大半块土布,和一吊半的铜钱——逃走了!

      那会子正是田里忙着收割的辰光,但凡是个勤力的人家,这当口都是连五岁的孩童都扑在田地里的。村子里空空荡荡,只偶尔有一二个黑瘦矮小的妇人匆匆从田里回来,不多时又挑着一担水饭回去。
      她们自然是要做田里的活的,有些人做起来也不比家中的男丁慢,可大伙儿不能饿着肚子做活路,于是她们就要回家去做些饭来,挑去田里。
      一来二去,田里的活儿做的便不如男丁那样多。
      于是她们到底还是靠男人养着的。

      这有什么错处吗?谁也不会说这有错呀——不管她们原本是什么人家的女儿,又是如何到了龙萤村,给一个男人生儿育女,又要为他操持家务……这些都不要紧,要紧的是,田里的活儿男人做得多,那么她便是全靠男人养着!
      男人就可以理所当然地骂她打她。
      男人全家也可以骂她打她。
      至于饿她几顿,或是逼她夜夜织布,那都不算事儿——只消人没累死,这便还是圆满幸福的一家人哪!

      那逃走的妇人,便是这么一个常见的女人。不,她甚至比这些“常见”的女人更要沉默一些。
      村里的妇人们有时聚在一间屋里,点一盏油灯,一同做些针线活,那会子,大家都会叽叽喳喳地说些话。
      只有她缩在角落里,做手上那点儿活计,一句话也不说。直至眼瞧着攒起这一局的姑娘或媳妇要起身,向大伙儿收今日平摊的油时,她才悄没声息地,提掇着她瘸掉的右脚溜出去。

      有人就说:“壮子家的婆娘忒也不像话,每每来蹭咱们油灯,一滴油也不曾捐过!”
      于是便又有旁人来劝慰:“休和她计较呀,她隔三差五挨揍,脸上还青着呢——她家里怎会给她油?”
      “没有油,便不该来咱们这里占便宜!”做东的女人提高了声调。
      “哎呀呀,她不趁夜做活,哪里做得完呢?做不完,她婆母又要调她汉子打她啦……”
      “那是她命不好!她该!”

      被占了便宜的东家,声音中气十足,门口那个深一脚浅一脚的身影就顿一顿。
      之后便也不进门了,就在窗外,借着透出来的那点光做活儿。

      素婉见过一回,便问她:“你如何不进去做事?”
      她嗫嚅着,用难懂的异乡口音道:“我没油,娘不给我油。”
      她说了好几遍,素婉终于听懂,一时心下说不出地难受,于是教了她一个法术。

      那法术,能将左近的虫子全聚在一起。
      “你去田野里,寻萤火虫多的地方,念这咒语。”她说,“萤火虫都聚在一团,也能作灯用了。”

      那妇人大喜过望,连声道谢,竟还流了眼泪。
      她是能学好术法的,过了几日,素婉夜里放出神识修炼,便看见田野中一团萤光,她坐在那团萤光下纺线。

      能聚萤成灯,自然就能定人身形。
      她在某一个收麦的午间,打着要去做饭食的幌子,一个人回了家。可却非但没有煮饭,反倒将早上剩的两个杂菜团子,与那一吊半铜钱包了起来,就要出门逃走。
      却不想正赶上她那一向苛刻的婆母回家,见她不曾煮饭,便大声詈骂起来,又提了镐头要去打她。
      她不得已,念了个定身咒,让那老妇人动弹不得,便一瘸一拐地跑掉了。

      那瘸脚妇人跑得当然不会太快,可村里没有旁人替她的婆母捉人呐!竟被她给跑掉了!

      待一家人饿到眼前发黑,也没等来饭食,气势汹汹回来时,才晓得她逃了。
      于是立时要招呼人去捉她——本来是很有些族中兄弟,自告奋勇要帮他们进山抓人的,可偏是这时候,天上起了浓浓的乌云。
      原先拍着胸膛说要去帮他把那妇人捉回来的族中兄弟们,立时就馁了气势:帮人捉逃走的妻子固然要紧,可若是因此耽误了自家的收成,导致收下来的粮食遭了雨淋,那可就是更加要命的事情了!

      于是那妇人的丈夫气得跳脚,却终究拗不过家中的老父亲的兄弟们——连他一家的其他男人,都认定了这收成比一个跑掉的婆娘要紧,他还能怎么样?
      他只能下定决心,今日忙完,要去找老七婆娘闹!
      若不是她多事,教女人们法术,他的婆娘哪有本事逃走!

      他都打断了她的脚了!
      若不是她学了素婉教的法术,凭他娘一人,也足够擒住这下贱的女人!

      素婉对此倒是有所预料了——她放出神识,便能看见那瘸脚的妇人在深山中艰难地挪动。
      她从村里逃走的时候,是拼尽全力奔跑了,如今脚便疼起来,走得更慢些。

      但她从没有一次回头。

      既然她如此,素婉也便乐得救她一救,于是那压在龙萤村上的乌云里,甚至放出了几声沉闷的雷响。
      直至那妇人已经逃过了四五个山头,吃过了菜团子,休养出一些力气,那乌云才若无其事地散开。
      一滴雨都没有下。

      多半农户都松了一口气:他们这一下午可是拼了命地干活儿呀,纵是如此,也总有还没有收回来的谷物!
      不下雨自然是再好没有了。

      可那瘸脚妇人的男人却机敏地想到——这一场阻止他去寻他婆娘的“误会”,莫不也是“老七婆娘”放出的法术?
      于是他怒气冲冲上门了,手中还提了一只木盆,里头装满秽物,泼在了素婉家门上。

      “老七婆娘!你这个贱人!”他放声大骂,“你教那些贱货法术,就是想叫她们逃走!就是想叫我们断子绝孙!”

      他腰杆儿挺得笔直,哪怕“老七婆娘”是修仙人家的女儿,懂些法术,可这样鼓动人家女人逃走的贱人,怎么可能真是什么名门正派的千金呢?
      她必须是个妖女啊!
      他都已经在她门上泼了一盆秽物了,就不信她还放得出妖法!

      再有,她家中那个侄儿,如今也已然分出去单过了。
      这屋子里一个男丁都没有,不信一个妖女,还能翻得了天去!

      但与他想象的不同,素婉并没有躲在家中瑟瑟发抖,任他将她做的“好事”添油加醋地宣扬,之后灰头土脸地把她自己赔给他做婆娘。
      她出门了,身边还带着果儿。
      那还不晓事的女孩儿皱着眉头,娇声娇气地说:“娘,臭!”

      ——果儿是她认下的义女,这一桩,族老也是同意的:到底族老家的大孙女儿学法术时得了素婉的精心指教,凭此嫁了个城里的好人家,为着这一桩,同意这守寡的七嫂纳一个养女,也很说得过去。

      但这刚刚失了婆娘的汉子瞧着果儿,那股心头的恶火便烧得更高了。
      “你且问问你娘做出的……”他大段大段叫喊着污言秽语,眼见得整张脸都鼓胀起来。

      果儿听不懂他说的话,但她瞧着这人便心下生厌。
      恰好她有别的法子,叫他闭嘴。
      比如小小的手一挥,那往下沥着污物的门板便干净了。
      再一挥,那一团污物便直扑那汉子面门。

      那汉子只盯着在他眼中天仙一般白净袅娜的素婉,哪里想到做“娘”的不曾出手,倒是小女娃儿动了手?
      况那团污物来得好快,他全然避无可避,眼睛一瞪,便被那些脏东西糊了一脸,连口鼻也被塞满了。

      农人自然喜欢肥料,他们甚至可以不嫌这些玩意儿臭——但如果被这些东西糊在口鼻眼耳,那些喜欢,便都提不成了。
      那汉子前一霎还气势汹汹,引得村中许多人来瞧:若是来看热闹的人不够多,怎么能逼这老七婆娘难堪得不得不吐口将自己偿给他呢?
      可如今,满村人都瞧着他一身一头糊满污物的丢丑模样了!

      他一时也顾不得脸面,弓下腰要呕吐。
      素婉便一皱眉,摇摇头,道:“果儿顽皮,众位见笑了。”
      随着她话音,那汉子一身污物,竟都消弭无踪。

      这不是仙人的术法,还有什么是仙人术法?
      半个龙萤村的人都惊呼起来——他们本是一族之人,若说跟到此处来的心思,多半是想为他们的亲眷声张正义的。
      可眼瞧这亲眷这样狼狈,那份急公好义的心思就都改了。

      转而纷纷责骂他:“你还好意思叫唤,若不是你家严苛暴虐,她怎么会逃?”
      “就是,他七婶给那么多女人教了法术,怎就你家的逃了?”

      汉子口中仍是一股恶臭盘桓不去,他开口骂道:“你们休来笑我!明日你们家中妇人也逃了,看你们还能笑几时!”
      围观的人中,便有几个神色微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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