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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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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极宫从前住着上皇李渊及其嫔妃子嗣们,李世民夺得皇位之后,又把秦王府中的仆婢一同带入到宫中。自此,宫里的人员就冗余了许多。
裁汰宫人本是原有的计划,却因长孙皇后意外有孕而耽搁了一阵子。如今交给她的兄长长孙无忌来做,也算恰如其分。
话虽如此,长孙无忌的口中却泛起丝丝缕缕的苦意。唉,想他堂堂国舅、吏部尚书、齐国公却要对着宫女名簿干瞪眼。可真是大材小用啊。
可没办法,谁让他朝俩伴读打听太子殿下的事情,犯了陛下的忌讳呢?好在他打听也是摊在明面上,不曾着意隐瞒。陛下罚他,也用的是明面上的法子,不曾真正动怒。
但既然接了这任务,就不能草率而为,势必要查出些什么才好跟陛下交差了。
长孙无忌正提笔兴叹着,属官门客们却从厚厚的簿中察觉了一处不对劲。
“国公,您看这里……”
门客把厚厚的卷轴翻开一页,呈到长孙无忌的面前:“您瞧这座宫中,自武德七年起,每年冬天的炭耗都比别的宫少上三分。”
长孙无忌捻须细看,还真是这样!初看没什么,可和其他宫殿一对比,那炭耗花费的钱财少一大截。他第一时间想到了贪污,随口问道:“这是哪座宫殿,现在是哪位贵人在住?”
想来是天高地远之处,贪污就贪污,连账都做不平,让人一眼就瞧出异样来。
门客吞吞吐吐:“是大、大安宫……”
长孙无忌捻须的手顿在了原地。
——大安宫啊。
大安宫原名弘义宫,是武德五年上皇李渊赐予秦王李世民的一处住所。众所周知,武德年间,李渊对李世民多有亏待,这座宫殿算是补偿之一。后来李世民登基,和上皇李渊同住在太极殿,闹掰了的父子每天低头不见抬头见,不自在得很。
忍了半年之后,李世民终于忍不了了,下旨修葺大安宫,当作李渊退位后的住所。完璧归赵,是孝心还是报复?长孙无忌说不好。但以他对李二的了解,想来后者占比更多。
这地方,竟然有人贪污?
作为玄武门之变的功臣之首,长孙无忌觉得上皇的事情由自己插手难免尴尬。遇事不决找上司啊,他当即整理了一番卷宗,匆匆来到两仪殿禀告李世民。
李世民草草翻过卷簿之后,脸上的神情也说不上好看。他和李渊的父子情本来就跟纸糊似的,要是传出去,给老父亲准备的宫殿炭耗还多有克扣,他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虽说有的事情大家心知肚明吧,但你也不能连样子都不装了啊!
“传人来两仪殿议事。”李世民吩咐了小宦官一声,顿了顿又道:“看看太子人在哪,若是闲着没事,把他也叫过来。”
长孙无忌心下暗暗吃惊。
太子殿下方才七岁啊,陛下这么快就要让他参与政务,会见朝臣了?
他抬起头觑了一眼李世民,却见后者正无奈瞪他:“辅机,你胡思乱想什么呢?承乾大病初愈,该给他找点事做,免得他不知柴米油盐,以后开府过日子被底下糊弄了去。”
“陛下真是慈父心肠。”
长孙无忌面上称是,心下却暗暗吐槽:借口,都是借口。怕太子被糊弄,和让他来两仪殿见臣子有什么必然联系,你就宠他吧!
不过,太子殿下是他妹妹的长子,长孙无忌越吐槽,实则心里越高兴。
玄武门之变,哪方都是九死一生,脑袋拴裤腰上啊。再来一次,他也不敢保证,自己这边一定百分百能成功。国赖长君,比起每次都折腾一遭,不如平平安安地传承下去最好。
两仪殿中,渐渐多了长孙无忌熟悉的影子。有房玄龄、杜如晦等秦王府旧人,也有魏征、萧德言、欧阳询等故太子旧部。几个人互相点头致意,看向上首,李世民却没有开口的意思。
“再等等。”他说。
等谁?
众人又等了一炷香时间,却见一个比他们矮一截的粉白团子直直奔向殿中而来。每个人脸上都精彩得很,彼此间眼神交换得飞快,但基本上都跟长孙无忌一样想法。
“阿……父皇。儿臣见过父皇。”
李承乾第一次进两仪殿内部,看到周遭一圈人也很惊讶,在众人的注视下,一点微妙的情怯与惧怕也散开。落落大方地同众人打了招呼。
“舅父、房大人、萧大人……”
若是原来就认识的,李承乾就笑着与人眨眨眼。因这次高热,他白嫩的面皮清减了些,衬得眼睛愈发大了,眨起来就格外可爱。
若是不认识的,他就认真见礼,同时心中把人的模样拓印下来。以免日后见面不识,失了礼数。
趁寒暄的间隙,李承乾扫了眼直播间。果不其然,弹幕又炸开了一片。再一再二不再三,李承乾都有点视觉疲劳了。莫非,天上的仙子都这般没见识?还是说他身边都是天命里挂了号的人?
他转头看向李世民:“阿耶今天叫儿臣和各位大人来,是有什么事吗?”
李世民点头:“是有一件事同你们商量。这个,你们先看看。还有承乾,你也看。”
小宦官把誊写好的册子分发下去,大家纷纷打开来,认真端详了一会儿。过了片刻,李世民问道:“诸卿看出什么不妥?还有承乾,你呢?”
大家一时间都不说话了,也看向李承乾。谁都知道,陛下表面问他们的意见,实则是在考较太子呢。当然了,他们也想看看,太子的天资如何。
若说整个两仪殿最不紧张的,就是李世民本人了。他扫过大臣们的神色,微微一笑:笑话,若是承乾答不出来,朕还会当着你们的面考较吗?朕这是在炫耀!懂不懂!
果然,就听见李承乾脆生生道:“回父皇,大安宫的炭耗比其他宫中少一成七。均摊到每个宫人身上,则少了二成八。父皇,儿臣答得可对?”
咦?
这下,就连李世民都惊讶了。他以为承乾能瞧出“炭耗减少”这件事就不错了。谁知道呢,他的儿子连少了多少都能瞧出来。
明明儿子他只看了一眼啊?
不过看到大臣们那惊叹不已的表情,李世民顿时舒坦了。嗯,没错,朕早就知道,朕的儿子,李唐的太子,就是这般机灵聪慧啊!
李承乾自小就知道,自己在数字上很有些敏感。小到宦官宫女们的月银,大到弘文馆中藏书本数,他听过一遍就能记住。类似今日的问题,心中过一遍就有答案。
不过,他打心底并不觉得这是什么了不起的才能——孔先生布置的课业,自己也并不比别人少背几遍才能记住呀。
因小事得了父皇的夸奖,李承乾的心情很不错。白面团上带了些笑。却在与父皇目光相触的瞬间,心中莫名一痛,避开了眼。
为了转移注意力,他忙扫了几眼直播间的弹幕。
【哇,承乾算得好快。好聪明!】
【这是人教版小学六年级内容吧。理论上承乾没接受过系统的数学教育啊……】
【强烈建议给他加课一门《九章算术》!】
《九章算术》?
李承乾默默记住了这本书的名字。等他上孔先生的课时问问先生好了。
而群臣也回过神来似的,由长孙无忌起头,你一言我一语称赞起太子殿下的聪慧。李世民彻底满意了,李承乾却臊得面皮发红,一只脚不自在地摩擦着地板。
明明就是很小一件事啊,就连先生都没夸过他呢。
可联想到弹幕的话,难道这果真是种了不得的才能?
李世民察觉到儿子的不自在,揉了揉他的头。一边却换上正色:“大安宫乃是朕给上皇修建的居所,如今却出现这种事,诸卿以为如何?”
长孙无忌、房杜等人拱手而立,假装事不关己,欧阳询、萧德言等先太子门人却闻弦歌而知雅意,你一言我一语提起了建议——
“陛下当彻查此事,查出那暗藏的禄蠹究竟是何人。”
“大安宫乃是上皇行宫。胆敢插手此事之人,陛下应当严加处罚,以儆效尤。”
他们很清楚自己今天为什么会来到两仪殿。大安宫这事看似小,某种意义上却是那场宫变的延续。陛下想演一出父慈子孝的戏码,就得有人陪着。这个捧哏者若是长孙无忌等人就太讽刺,他们先太子一派则刚刚好。
果然,上首的李世民满意地眯了眯眼:“诸卿都说得不错。不过,只派人去查未免诚心不足。朕打算亲自去一趟大安宫,查清到底是宫女人数不足,还是有人私自昧下炭耗。不管是那种,朕都不轻饶,再向上皇告罪。”
他也不管群臣如何反应,只看向别着头出神的儿子,轻弹了下他脑门。
“承乾,你可要同阿耶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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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贵神速,李世民头一日在两仪殿宣布了决意,第二天,就携着重臣和儿子踏上了前往大安宫的马车。
天子出巡、太子与重臣随行,本该摆满仪仗,肃清官道,禁军护持。李世民却不喜欢那一套,把车马消减到最少,穿着一件常服就出了门。李承乾也穿了件朱红色的圆领窄袖袍,头戴一顶虎头帽,看上去就像年画中的娃娃一般。
他皮肤奶白,眼睛又大,穿这一身格外放大优点。坐在李世民身边时,李承乾却嘴角朝下撇,拉着脸闷闷不乐。
——谁想被一直揉脑壳啊!
这顶虎头帽就像打开了阿耶的什么开关,一刻钟要揉他脑袋十回都不止。等下一摘帽子,他梳得好好的发髻肯定已经歪了!
他瞪了一眼李世民,惹得后者哈哈大笑。笑完又想起什么似的:“还记得前几天阿耶跟你说过什么吗?”
“什么?”
“忘了?承乾你自己说的,要找人随玄奘大师出行天竺。这事前代没有先例,你要负责说服群臣的。刚好魏卿今天也来了,他现在是谏议大夫,你说服他他就能帮你在百官面前说话。”
李承乾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嗯,确实是他提出的,也该由他来说服群臣。
一个时辰后,目的地近在眼前,众人纷纷下了马车时,李承乾探着一颗小脑袋,看向了魏征的身影。其实,魏征是他不太熟的人之一。昨天两人互相见礼时,李承乾只记得他眉间刻痕深深,嘴角绷得很紧——和孔先生、陆先生一样,是他只敢远观却不敢亲近的模样。
魏征下马时,刚好看到一个狗狗祟祟的小人探头看着他。见他望过来时,立刻扬起一个无比可爱的笑容:“魏大夫好呀。”
魏征一瞬间被可爱到了,但他不说。只唇角绷紧的力道悄悄舒缓了几分,颔首道:“太子殿下找微臣何事?”
这点微不可查的善意,李承乾完全没感觉到,只觉被魏大夫看了一眼,浑身就莫名其妙僵硬起来:“那个,孤确实有事想和魏大夫说?”
“就是那个,庄严寺有个叫玄奘的佛门大师,您可知道此人?”
魏征:?
知道,但跟我有什么关系?
李承乾打开了话茬,越说越顺畅:“他啊,想去天竺取得佛法真经,想请官府开一份过所。不过孤觉得,让大师孤身一人上路危险不提,这一路风土人情也该派人记录下来。嗯,以后我大唐要想扩展边界,也能有所参考啊。”
他说完一连串,自己心里给自己点了个赞。抬头一看,魏大夫却已经面沉如水、风雨欲来,直把他吓得一哆嗦。
“魏大夫?”
但魏征的怒火一点没冲着李承乾,而是准确无误地直冲着那个暗处观察,呲着大牙傻乐的皇帝。
【完了完了,传统艺能要发动了!】
【魏大人,你能再表演一下那个吗?就是那个?】
【前方高能!这不是演习!】
“陛下!”
“陛下自己想开疆拓土、劳民伤财也就罢了,为何不与群臣廷议,反将此事推脱于东宫一个垂髫幼子身上?由他出口试探我等?陛下此举,岂是人君人父所为?”
呲着大牙准备看老少交锋乐子的李世民,一瞬间僵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