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际技师（没写完，别看）》金曦银尘

78、高处

　　早上10:30，阿白照常在店里应付堆积如山的客人订单。

　　要是每个客人的维修清单，他都专一去做，那效率就太慢了，店铺营收远不会达到现在的额度。

　　他都是把差不多的维修内容放在一起，然后批量处理。

　　比如今天一上午，他都会处理一批细部零件的调整，这些零件来自好几个客人的需求，都是细节小调整。

　　下午，他会去店铺后面的停放场，处理两台机甲大部件。

　　他不时会关注一下时间，但对待零件还是十分专心，沉静的眼底仿佛倾注着某种复杂的感情。

　　忽然，有清晰的脚步声靠近，一听就是厚重的鞋底铿锵有力落在地上。

　　来者带着不善的气息，熟悉的脚步声节奏令阿白蓦地停止手上动作，眼神晦涩地一晃。

　　感觉到一道阴影靠了过来，阿白抬头，不出意外地看见巴朗克那张自带煞气的脸冲他努力挤出友善微笑：“早啊，不介意老板顺路来店里看看吧？”

　　阿白没有搭话，很快低头继续关注手里的零件。

　　摆明了就是把巴朗克当空气。

　　巴朗克却不生气，看到有张折椅，便大马金刀坐下了。

　　眼前的情景，令他想起很久以前。

　　那会他刚在黑暗竞技场拼闯，什么也没有，什么都不是，只有一腔热血，带着想养活几个兄弟的韧劲。

　　他的机甲仅参加了一场比赛，就七零八落，损坏得不成样子。

　　巴朗克和兄弟都没有钱，只能从垃圾场拼拼凑凑捡回点散碎零件，但这样凑合修理出来的机甲不可能在赛场上赢下比赛。他们闷头苦干，耿直地咬牙前冲，心里却知道没多少希望。

　　巴朗克无意间听说，竞技场来了个新维修师，技术很了得，抵得上大团队的名师。

　　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巴朗克找到阿白，一开始他不能相信，阿白看上去太柔弱，让巴朗克感觉，在这种地方，要不了几天，这个Omega技师就会消失无影无踪。

　　而阿白似乎猜到了巴朗克来意，问：“找我修机甲吗，可以算你便宜点。”

　　巴朗克信不过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Omega，没应声，直接走了。

　　没过几天，巴朗克在废弃工厂边上，他们的据点，测试修好的机甲。测试过程中，机甲某些承重关节失衡，在剧烈动作下扭曲变形，刚修好的机甲还没出赛，就再次损毁得动不了。

　　有兄弟和巴朗克吵了一架，有人要走，有人讽刺巴朗克太天真。有时候，兄弟情义并没有人们想象中那么牢固，它会因为一点挫败，因为穷途末路，因为可笑的梦想和现实的残酷，就支离破碎。

　　巴朗克坐在一张破椅上，仿佛感觉失去了所有，连感情最深的兄弟到最后都不信任他了。他在椅子上一耸一耸地发笑，质问自己是不是真的太天真了。

　　贝加尔星这地方简直摧磨人的意志，把人脊梁骨打断，摔在泥泞里爬不起来，最后只能落寞地离开。

　　这时，阿白却突然出现。他走到损坏的机甲前，望着垂头丧气和主人一样精神不振的破烂机甲，声音冷静平淡，说：“还有救，还可以站起来的。”

　　巴朗克当时觉得这个技师比自己还异想天开，是在嘲讽自己吗？

　　他无力地抬起头注视阿白，打算过去把阿白赶走。

　　阿白却向他走过来，对他伸出手：“我叫阿白，我应该可以修好你的机甲，要试试看吗？”

　　那天好像在下雨，巴朗克顺着雨水望阿白，只感觉那双清澈眼睛里，有包容世界的温暖。

　　……

　　从回忆里抽出思绪的巴朗克再看眼前的阿白。

　　冷漠、无视、安静。

　　态度真是天差地别啊。

　　不过这也是当然，自己已经和他不是站在一条阵线上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巴朗克努力回想自己和阿白分道扬镳的日子，发现竟然想不起来。

　　可他总觉得自己没变，他还是那个想爬向竞技场荣耀之巅的男人。变的是阿白，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开始捉摸不透阿白。

　　背叛的人，明明是阿白啊。

　　巴朗克摒弃杂乱思绪，百无聊赖似地拿出最新型的光脑，打开屏幕，调到了直播平台。

　　“选手们现在已全部进入猛兽荒原，我们可以先预测下有潜力拿到优胜的几位候选人。”

　　“首先是知名污染区主播亚德带的这组，虽然是第一次参加遴选赛，不过亚德经常在301污染区混，前不久好像还是通关阿克尔修道院副本的探索者之一……”

　　“但亚德过去一直是做污染区探索直播，印象中好像从来没参加过赛事。这次参加遴选赛的队伍，似乎是临时组建的。”

　　“曾经和他搭档的李维克近期都没有出现，不知道是不是和亚德参赛有关。不过这个选手嗅觉一向不错，我看过他几期直播，他对局势风向变化有着惊人的把握能力……”

　　这是两个主播正在解说刚开始的遴选赛，另一个主播道：“说起来维克兄弟的直播间自那之后就未再开播，有人已经在传言李维克是不是出事了，毕竟从前他们两个从没分开过，亚德突然来参加遴选赛也很蹊跷啊。”

　　巴朗克故意把音量调得很大，阿白听到解说这番介绍，不得不再次看向巴朗克。

　　巴朗克感觉到了他的视线，却目不斜视盯着视频，咧嘴笑道：“听说跟着你的那三个小毛孩跑去参加了这场比赛？我好奇你把他们调教成什么样了啊。”

　　阿白浅浅一叹，转回头去又开始旁若无人修零件。

　　他看出巴朗克可能今明两天都要在店里看这场遴选赛，利维·亚德跑去参加这个比赛，绝对和巴朗克有关。

　　李维克没有从副本里出来，阿白之后也对维克兄弟做了详尽调查，这两人的背景其实很简单，但他还是要预防万一做好准备。

　　利维·亚德跟他们结下梁子，会找机会报复。

　　这都很好猜。因为阿白过去看过太多这种事。

　　在阿白看来，贝加尔星是一个充满悲剧的地方，如果不做充分准备，意外、灾难会忽然降临，这里无数的人都如此悄无声息淹没在悲剧中，无人问津。

　　仿佛这就是这颗星球上时时上演的命运主旋律。

　　但阿白不同，他本能中或许天生有一股抗争精神，即使落难至此地，他也没有那么轻易被星球环境磨掉所有意志。

　　有时，他也不知道自己还需要抗争什么。

　　命运的终点不是早就向他展露端倪了吗？

　　他还没有找到答案。

　　巴朗克忽然来找茬，维修店的突然变故，这些都没有让他惊奇，因为这都是在这颗星球必然会发生的事。

　　【如果你不努力，厄难早晚会找上你。】

　　记忆中有个声音，如此时刻提醒阿白。

　　他埋头闷声不响地工作，和巴朗克保持了一段奇妙的相安无事的安静。

　　巴朗克也在观察阿白，思索。

　　他就是来刺激阿白的。

　　阿白这人有时给他感觉如一潭死水，投下任何石子，都激不起浪花。

　　但他看出阿白本不该是这样子的。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在替阿白惋惜，还是被阿白漠视，令他气恼。

　　他就是想激发出阿白藏起来的，让人看不到的那部分。

　　如果能看到阿白那张死气沉沉没有波澜的脸露出一点不同的表情，他都会很兴奋。

　　“为什么收了那两个小子？”巴朗克无聊地找着话题，“阿洛一个调皮蛋，还不够你消遣？”

　　巴朗克的语气充满不怀好意，听来有种不正经的调调。

　　阿白于是开口说：“别说些容易让人误会的话。”

　　“呵呵。”

　　巴朗克发出坏笑声。

　　他充满探究意味地盯着阿白侧脸，而阿白的侧脸就像石膏雕出来的苍白面容，纹丝不动，看不出一点趣味来。

　　巴朗克开始失去耐心。

　　“阿白，你真是冷血啊，我还以为你怎么也会陪这些小孩一起参赛，给他们保驾护航。好像有一个差点在副本里死掉？菜鸟秀比副本有时还残酷。”

　　阿白放下一个零件，又拿起一个零件，忽然道：“巴朗克，要不要打赌？”

　　“打赌？”

　　巴朗克用力皱起眉，露出预感不妙的神情。

　　阿白说：“嗯，赌我这三个小徒弟，能不能在遴选赛活下来。”

　　“……”

　　巴朗克挑了下眉，露出微微惊讶的神色：“阿白，你真是个城府很深的人，让我无数次忍不住去猜，你过去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你戴着面具在贝加尔星隐姓埋名，到底目的是什么。”

　　阿白冷道：“你想太多了。”

　　巴朗克咧嘴：“是我想多了吗？你明知道那三个小子去参加这种比赛，可能会死，你也不阻止。你真的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善良的人吗？”

　　巴朗克继续说：“我始终认为，你跟我是一类人，我们可以合作。”

　　阿白一动不动，依旧保持着面对那些零件的姿势角度，那是一种对外部入侵信息采取拒绝、防备的姿态。

　　而巴朗克则向阿白方向微微转身，目光更集中地聚焦在阿白身上，这是一种想要入侵他人世界的姿态。

　　巴朗克说：“阿白，别以为我傻。你不是安于现状，愿意默默无闻的人，对不对？我看到了你的野心，你别不承认。”

　　那是一次比赛，巴朗克开着机甲，已经站在赛场上。

　　他不断在挨打，机甲遭受一轮轮重击，几乎要将他压垮，有一刻，他真想放弃。

　　放弃多轻松，接受现在的一切，接受能力不足的自己，接受自己所在的处境，什么都不需要去做，不需要痛苦。

　　可是他无意间视线一偏，瞥到了赛场外观众席台阶上的阿白。

　　阿白或许自己不知道，他的气质是无法隐藏的，他浑身透出不属于这里的气质，哪怕他觉得自己已经隐藏得很好了，但那其实是藏不住的。

　　那一瞬，巴朗克似乎看透了阿白，觉得这个人应该站在更高的地方，他不属于尘泥大地。

　　阿白站在那里，面无表情冷漠地看着赛场，忽然就让巴朗克觉悟，那才是他追求的位置。

　　他也要往高处爬，他想走到阿白所站的那个地方，从高处，冷漠、游刃有余地看这个世界。

　　在阿白提出，把巴朗克逐出师门，让他自生自灭时，巴朗克满心的不甘。

　　他做错了什么？他只是努力在往上爬而已，只是努力在接近阿白曾站的位置而已。

　　阿白又为什么要隐藏呢？

　　他的过去到底是怎样的？

　　巴朗克只是想知道而已。

　　然而阿白把他赶走后，他们就好像分道扬镳，变成了两类人。

　　不，即使走在不同的道路上，他们仍然是一类人。巴朗克并不服气。

　　电视里，解说在激情四射地给选手表现添油加醋，融合令人尴尬的幽默。

　　阿白沉默片刻，说：“巴朗克，你误会了。”

　　巴朗克露出不解：“我误会了？是你太虚伪了吧，阿白，有什么好装的？野心为什么要藏起来？你的技术无人可比拟，这些技术是从哪里来的？你以为你藏起来，别人就看不出来吗？别把我当傻子！”

　　阿白叹道：“巴朗克，你很聪明，可有时候太聪明的人，会被自己的眼界所害。我曾经帮过你，但并不表示我想和你一起做成什么事。”

　　巴朗克忽然带上一点怒意：“那你为什么帮我？你把我丢在那不管，让我烂死在泥里不就好了？你对一个废物视而不见，让他继续当废物，他就不会知道自己可以不做废物，可以努力去争取更多。你把我拉出来又为了什么呢？”

　　阿白皱起眉头：“我也不知道。”

　　巴朗克讥笑：“哈？你又在装傻？这次你又收了那些小子，让他们去参加比赛，让他们获得更多力量，你希望他们变成什么样？”

　　阿白呆呆盯着面前那些肮脏零件，忽然有点愣神。

　　是啊，为什么他在这，为什么会捣腾这些脏兮兮的零件？过去，他也曾争取想要站在最高处看一看这个世界。

　　又为什么会下来呢？

　　阿白道：“我们不可能合作的，巴朗克，我没兴趣陪你往更高的地方爬，我们想要的东西并不一样。我厌倦了，累了，才会来到这里。我是为了在这安静过完余生，才来到这里的。”

　　“你想一直往上爬，那么，你知道你选的这条路，顶点在哪吗？”

　　阿白说：“我可以告诉你，帝国机甲师最高荣誉，那个最高的位置，第一骑士，皇帝手中的刀。”

　　“到时你可以看到这世界的全部，光与阴影都在你唾手可得之处。那又怎样？”阿白声音越来越冰冷，“你好奇我的过去是吗？我就是从那个位置下来的。有一天，我厌倦了，我宁愿回到看不清这世界的低处泥尘里，身处其中，成为最普通的人，不用把这世界的每个角落都看得那么清楚。”

　　阿白笑了下：“也许你比我更适合高处，那你努力吧，用尽你全部力气爬上去，但别拉上我。我们不是一路人。”

　　说完这些，阿白又低头继续整理那些零件，任劳任怨，默默无闻。

　　巴朗克气得满面肌肉抽动扭曲，他站起来，用不理解的眼神盯着阿白，恶狠狠说：“我不信，我不信这是你真心话。你擅于撒谎，阿白。”

　　阿白却淡淡问：“还要赌吗？”

　　“什么？”

　　“如果我赢了，你放手。”

　　巴朗克狠狠咬牙，面庞肌肉颤动：“我不想对那三个小鬼下杀手，但如果你一定要这样，我只能让你输了。你会后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