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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 19 章 ...

  •   一切都不是梦。
      当学院公众号发出官方讣告时,叶枝才对所发生的一切有了实干,可很遗憾,她感受不到任何悲伤的情绪。

      人都会在时间的流逝中越发变得麻木。

      叶枝讨厌麻木,讨厌冷漠;她尝试不让自己变成最讨厌的人,可如今却不可避免地走向那里。

      胡老师不会再来上课了。
      胡一瑾的丈夫前来收拾整理她办公室的遗物,短短三个小时后,那张办公桌便空空如也。

      空空如也,甚至没有证据能证明她曾存在过。

      作为全国顶级高校,A大招老师的标准严苛到离谱,学院暂时招不到新老师,只能由叶枝和另一位男教授接手胡一瑾原来的专业课。
      整个学院里,只有他们的研究方向和胡一瑾最为接近。

      原本的12课时一下子变成22课时,叶枝刚从无尽的疲惫中恢复些许,就被迫不停奔波在去上课的路上。
      只有站在讲台上,才会停止回忆鲜红色的梦魇。

      “每次完成委托后,我会感觉自己有什么不一样了。好像什么东西少了,也好像是什么东西多了。”

      这是那天分别前,花悬最后说的话。

      叶枝也有同样的感觉,说不上来是什么。有一股力量入住了身体,却又很拧巴,似扭绞在一起的大肠,用错配色的冷抽象画。

      她依旧在随身携带装有红色药丸的玻璃瓶。

      细细想来,不知是巧合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每吞下一颗红色药丸之后,都会发生些奇怪的事情。

      但这不能成为不吃的理由。

      这些橄榄状的红色药丸,是她吃过所有精神类药物中最有效的;如果再断片,她只能靠崔医生的药拯救,别无他法。

      叶枝清楚地记得,两周前的那个夜晚。
      她的眼睛一闭一睁,再回过神来时,手上握着一把刀,刀尖正对自己的心脏。她想象不出,如果再晚一秒夺回自己的人格,会发生什么无法挽回的大祸。

      叶枝坐在办公室前,面对硕士研究生的论文初稿,同一个句子的批注打了又删,删了又打。

      最近她越发难以集中注意力,昨天去附近的三甲医院,确诊了轻度ADD(注意力缺失症),需规律服用盐酸哌甲--酯。

      叶枝合上电脑,重重叹了口气。
      她以前从没想过,有一天专注都成了问题,她可是当年军训时,集中注意力射击时枪声都完全听不见的人。

      咚咚咚,办公室的门响了。

      “请进。”叶枝睁开眼,挺直脊背。

      行政部张老师来送评教表和党支部文件了。

      叶枝双手接过那沓表格:“谢谢,辛苦了。”虽然对方比自己年轻,无论是年龄还是资历,但礼貌素来是她的习惯。

      张老师笑嘻嘻道:“不辛苦,多看美女心情也好。”

      叶枝笑笑:“别再到处夸我了。”

      “不是夸,你是不知道,咱院暗恋你的人多了去了。”张老师啧啧两声。

      叶枝还真不知道,权当张老师在拿自己找乐子。多数情况下,她对于他人的情感很迟钝。

      正要走时,张老师神秘兮兮地看看后面,悄悄压低声音问:“胡一瑾发生什么事了?”

      这个名字瞬间将气氛拉入冰点。

      叶枝顿了顿,说:“胡老师倒霉,不小心成了连环杀手的目标。”

      倒霉。
      这个词唤起了一种对众生平等的怜悯,有时候她会想,在某个时间线上,自己会不会是个更倒霉的人。

      “哦。”张老师的表情染上了些许失望,她本期待什么更劲爆的东西。

      叶枝没有回应。
      她在等待张老师离开。

      张老师牙咬了咬下唇,微微前伸脖子:“据说她的头和尸体是分开的,真的假的?”
      “真的。”
      “在你家楼下?”
      “是的。”

      叶枝尝试从那张脸上找到什么,却总也找不到。
      她看到了感兴趣,看到了恐惧,看到了八卦,看到了警察,唯独看不到发自内心的怜悯。

      多数人都是这样。
      她毫不意外。

      张老师皱起脸,哎呀哎呀了两声,然后夸张地摇头叹气:“哎呀呀,真的就是八字撞上了,邪门,人各有命……”

      我也会这样吗?有一天?

      **

      叶枝的精神状态终于完全回归课堂。

      周五下午是她的《西方哲学史导论》课程。
      通常情况下,职位越高,越不想承担简单无脑的基础课教学,院里的老教授提到公共课时,都是以一种不齿的态度;于是乎,叶枝成了全系唯一承担基础课教学的教授。

      叶枝脸上化着得体的淡妆,黑色长发顺直地垂在胸前,身穿衬衫西装裤中跟单鞋,走进东区教学楼二层的阶梯教室。

      今天的教室有些不太一样。
      这是她的第一感觉。

      通常情况下,叶枝不点名。
      学习是自己的事情,如果学生不想学习就随他们去,这是她一贯的教育方针。

      更何况,叶枝的授课水平很高,就算不点名,每堂课也坐得满满当当,甚至还有外系学生挤破脑袋想旁听。

      今日的课堂却一反常态。
      整个教室肉眼可见地空了三分之一,从“人山人海见不尽”变成了“巴山楚水凄凉地”。

      叶枝看了一眼表,还有三分钟就上课了。

      教室里的同学们早已准备好笔记本,静静坐在座位上,时不时翻看两页课本。
      往日他们已经很乖了,只不过现在更乖更安静,就好像在害怕什么。

      黑板擦得很干净,堪比镜子,能从反光的部分看出倒影。

      叶枝转身看看黑板,内心困惑,她不觉得今天的自己看起来像个女魔头什么的。

      上课铃响起。
      阶梯教室仍然很空。

      叶枝没办法了,从单肩包中抽出文件夹,翻出已经八百年没用过的点名册,翻到“23级西方哲学史”一页。
      她手握一支笔:“今天点下名。”

      教室很安静,所有人都大气不敢出,当然也没有任何反应。

      “安小珊。”
      “到!”

      “白芸冉。”
      静默。
      “白芸冉。”
      静默。

      叶枝在表格上打了个问号,这明明才第二个名字而已,就已经出现了缺勤,也不知是不是巧合。

      叶枝顿了顿,点名继续。
      “戴欣然。”
      静默。
      “丁泽峰。”
      静默。
      “杜嘉欣钰。”
      “到。”
      ……

      好不容易挨到课间十分钟休息,叶枝立刻打开邮箱,反复刷新。
      莫不是季节交替,流感开始了?

      奇怪,没有一个人发微信或邮件请假。

      如果是一两个人倒不足为奇,可能是忘了或睡过头了;现在可是十三个同学缺勤,不可能同时恶意旷课吧。

      眼前闪过鲜红色的黑。
      叶枝想到了五天前的电话,与一周前的可怕命案,心脏怦怦直跳。

      ——那些血字会反复出现,不停折磨你,直到你从这个世上消失。
      花悬的话反复回荡在胸口,余音从未消散过。

      “铃铃铃……”上课铃音乐响得很刺耳。

      叶枝锁上手机,从座位上站起,重新抬头看向台下坐着的学生们。
      “西罗马帝国崩溃后,了解历史的同学们肯定知道,基督教成为了整个欧洲西部无上的意识形态,哲学和神学逐渐不可分割……”

      课后,叶枝让班长季雨澜留下。瘦瘦高高的女班长眼神闪烁,步履缓慢,一副作思想斗争的神态挪到了老师面前。

      叶枝刚想问话,季雨澜就慌忙抬头摆手:“老师,我没有。”

      “没有什么?”叶枝困惑。

      季雨澜愣住,干笑两声,然后就不说话了。与此同时,她握着的手机悄悄往身后藏了藏。

      很反常。
      叶枝装作什么都没发现:“你们班怎么这么多同学没来,是学院举行什么活动吗?”

      季雨澜眼神闪烁:“高数的期中成绩下来了,大多数同学考得不是很理想。”

      叶枝知道A大的文科生也被强制要求修高数,知道他们《数学分析》的姚老师很喜欢大考小考,但不知道这和不来上专业课有什么关系。

      季雨澜解释:“导员认为跟他们沉迷游戏有直接关系,通知了他们爸妈。”

      “然后就不来上我的课了?”叶枝越发莫名其妙。

      季雨澜眼神越发闪烁:“然后……他们爸妈把他们送去戒网瘾了,应该这两天就会报休学。”

      戒网瘾?
      休学?
      这两个脱离许久的词汇突然重回生活舞台,一时间让叶枝没反应过来。就像是上个世纪上个年代的词汇。

      通常休学的都是因为抑郁症或是什么其它的不可抗力,被家长送去戒网瘾而休学的简直闻所未闻。

      更何况上了大学后,打游戏是人之常情,尤其对于top2本就自律又聪明的学生来说,基本不会影响什么。

      叶枝再次回忆名单上缺勤的同学,她和23级同学已经认识一年多了,丝毫不觉得其中大部分人会是玩物丧志的人。

      “送去哪里?”叶枝问。

      季雨澜低声回答:“‘上善书院’。”说到这四个字时,耳内传来了深入骨髓的寒冷。

      送班长离开后,叶枝回到教师休息室,借夕阳的余晖打开笔记本电脑。

      她打开浏览器,搜索“上善书院”一词。她不是班主任,但她不能对学生们的反常情况坐视不管。

      结果一展示,毫不意外的触目惊心:电击、毒打、拘|禁……为了治疗孩子们的“毛病”,这家所谓的学校不惜动用各种方法,包括明显非人的的手段。

      叶枝皱起眉头,真会有这么多家长愿意把孩子送进这种鬼地方吗?

      她的左眼皮又开始不住跳动。

      ——看见那条船上的“愚人”了吗?别笑,那里面的疯子不是别人,是你。

      叶枝猛然警惕。
      又是那个声音,永远也不知道是从哪里传来的,也不知道是谁说的。

      又是那种感觉,混合着不安、急躁以及恐惧的感觉。

      她环顾四周,什么也没有找到。

      夕阳渐暗,休眠的电脑屏幕与最深的恐惧一起融入黑暗之中。

      **

      叶枝在午休时间赶到了松江区第四看守所。

      她最近忙到爆炸,上午下午都有课,中午是她为数不多得以自由支配的时间。

      过去两周内,委托律师前前后后来过四次,但叶枝还是第一次探视。

      一般情况下,在当事人尚未判决时,家属是不允许探视的;但本次案子性质特殊,据说上级深思在三,还是批准了这次探视。

      叶枝很累,真的很累,她甚至都抱不起方向盘,只能打出租车前往看守所。

      即便如此,光上下车就已耗尽了全部精力。

      她根本不想来看父亲。
      她看得到结局,看得到他们的争吵;一看到那张漠不关心的脸,她就控制不住想到含冤而死的妈妈。

      看守所的警察确认好信息,带领叶枝向D区走去。

      一步,两步,走廊静得出奇。

      “叶望山。”管事的警察冲深处喊一嗓子,深处的人便不紧不慢地走进光线。

      叶望山是个身材紧实精干的中年男人,鼻梁上架着银边眼镜,虽然身穿黑白条纹囚服,却把它穿出了正装的感觉。

      和做出那件事之前的他没有分别,和上个月的他没有分别,甚至和童年记忆中的他都一模一样。

      “你来了。”叶望山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好像看到了慈爱,好像又没有。

      叶枝板着脸:“你的案子下下周二开庭。”一双杏眼中因睡眠不足而充满血丝。

      “我知道。”叶望山冷静如常。

      预感即将变成现实。
      她盯着面前这张熟悉的脸,心中只有两个字:讨厌。讨厌它的冷静,讨厌身为它的血亲,讨厌这个世界。

      叶枝漂亮的眉眼越缩越紧:“你现在悔改了吗?”

      “我又没做错,改什么?”叶望山形状相同的眉眼却舒展得过分。

      “你没做错。”叶枝嘴唇颤抖。
      “我没做错。”叶望山嘴唇动都没怎么动。

      控制不住。
      叶枝的脸色一下子变了,曾永远冷静的她,此刻愤怒如洪水般袭出。
      “你杀了妈妈!”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第 1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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