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琳公子谱》蓝黛青

4、静渊公子

　　这夜上凤凰山夜猎的修士共有十几人，下山时却只剩下侯钧一个还活着的人，其余修士们的尸首只能等回头再来收殓。

　　侯钧受的只是皮外伤，服下丹药后就止了血镇了痛，行动已经基本无碍，可以和舒颢、秦忘情一起步行下山。

　　一边走，侯钧一边心有余悸地道：“刚才那个魔修是用七弦琴弹奏的魔音贯耳，他一定就是魔将云望川的儿子云飞渡，救他的人也一定就是妖将风陵菀。”

　　十六年前，仙门出动大批精锐围剿魔派首府幽明域。

　　那一夜魔派高手几乎悉数战死，魔尊麾下妖魔鬼怪四大干将中，唯有妖将风陵菀成功逃脱。

　　当时年仅七岁的云飞渡应该就是被她救走的，否则一个孩童断无可能独自逃出生天。

　　秦忘情有些佩服地说：“妖将风陵菀倒也真是一个人物，这些年带着云飞渡躲得无踪无影。要知道仙门一直在追杀他们，十六年来却始终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搞得大家都还以为他们已经死了呢。”

　　当年魔派倾覆后，风陵菀作为魔派余孽中地位最高的妖将，又救走了魔将之子，自然成为仙门追杀的头号重犯。

　　仙门上下都铆足了劲想把她找出来诛杀，她却从此在修真界销声匿迹，再也没有人见到过她，后来就推测她极有可能已经死了。

　　风陵菀是一个道行将近千年的狐妖。妖族每百年就要渡一次雷劫，九次雷劫后有了千年修为，就有望修一个散仙。

　　雷劫越到后面越难渡，尤其千年雷劫是道非常难过的坎，许多妖修大都死在这一关以身殉道。

　　血洗幽明域那一年，就是风陵菀要渡千年雷劫的年份。如果这场雷劫她没能撑过去，就会直接被天雷劈得形神俱灭。

　　如果风陵菀在渡雷劫时不走运挂掉了，魔将之子云飞渡彼时不过是个七岁小儿。

　　在失去唯一庇护的情况下，仙门想要把他找出来原本应该不是什么难事，结果却是一无所获。

　　这样的结果只有两种可能性：

　　一是云飞渡跟着风陵菀一起死了，所以找不着人；

　　二是风陵菀活下来了，带着云飞渡藏在一个极其隐蔽的地方。

　　所以仙门对风陵菀下的追杀令一直没有取消过，十六年来她始终稳居诛魔榜首位。

　　不过随着时间一年年的推移，大家开始觉得这一妖一魔应该是已经死了。

　　如果两人还活在世间的话，多少都会留下一点蛛丝马迹。可这些年他们却像人间蒸发一样，无影无踪无迹可寻。

　　今晚凤凰山的夜猎，终于彻底推翻了这一定论。

　　至少云飞渡是肯定没死的，以七弦琴弹奏的魔音贯耳，就是再有力不过的证明。

　　如果他还活着的话，那么风陵菀论理应该也还活着，否则谁把他养大成人呢？

　　舒颢有些不解地蹙了一下剑眉，“奇怪，这些年他们一直藏在哪儿？”

　　风陵菀带着云飞渡逃离幽明域后，仙门布下天罗地网想要除恶务尽，四处严查密访，不想留给他们哪怕一线生机。

　　何况狐妖当晚还在恶战中受了伤，带着一个小孩子四处东躲西藏，很难一点儿差池都不出。

　　可是，风陵菀看来偏偏就完成了这项不可能的任务。

　　大妖怪和小魔头在仙门的围堵追杀中逃得无影无踪，他们到底藏去了何等隐秘之处，十六年来居然一丝风声都不曾泄漏？

　　-

　　凤凰山下有座小城叫凤城，凤城最大的客栈是悦来客栈。

　　悦来客栈的一楼是酒楼，亥时已过，仍有不少客人在此喝酒吃夜宵，还有卖唱的妙龄女子在台上唱小曲助兴。

　　三四个浪荡子模样的青年走进酒楼时，里面已经基本满座了。

　　为首的男子头大脖子细，穿着一件惨绿长袍，活像一只大号螳螂。他走到一张桌子旁，很不客气地敲着桌面下令。

　　“这张八仙桌我们要坐，你去找别人拼桌。”

　　那张桌子旁坐着一位单身男客，正在埋头吹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羊肠粉羹。

　　他闻声抬起头，露出一张年轻俊朗的面孔，大概二十四五岁的年纪，英姿隽质，器宇轩昂。纵然一身青衫十分简朴，仍然难掩其出众的风采。

　　“听见没有，赶紧闪一边去，一个人占一张桌子你好意思吗？”

　　绿袍男子很不耐烦地催促，身后几个狐朋狗友也跟着嚷嚷“动作快点”“别磨磨蹭蹭的”“给大爷们麻溜滚蛋”。

　　这种霸道行径，让隔壁几张桌子的客人都纷纷摇头。

　　“好的，我这就走。”

　　青衫公子却十分好脾气，毫无愠色地端起自己的羹碗让出八仙桌，走去附近一张还有空位的桌子旁，礼貌地请求拼桌。

　　那一桌是两位正在对饮的老夫子，已经略有薄醉，说话也就有些不客气。

　　“你堂堂七尺男儿，腰间还佩着剑，却连一张桌子都守不住，被人像撵狗似的撵走，未免太没骨气了！”

　　“是啊，真是没骨气的贱骨头！怂货！熊包！”

　　虽然两位老夫子说话十分刻薄难听，但青衫公子照样一点也不生气，脸上挂着一个涵养极佳的微笑。

　　“二位老丈既然不愿意，那在下就不打扰了！”

　　问到第三张桌子时，青衫公子终于拼桌成功，可以坐下来接着吃那羊肠羹粉了。

　　绿袍男子等人占据了那张八仙桌，点上满桌的酒菜开始大吃大喝。

　　他们一边饮酒作乐，一边对着卖唱姑娘说起了各种骚话。人家姑娘越是羞得粉脸生红，他们就越是乐得眉开眼笑。

　　一壶酒下肚后，绿袍男子还由言语调戏升级为动手动脚，硬要拉着卖唱姑娘陪他喝酒。

　　“你唱一支小曲才赚几个钱啊！不如陪公子我喝酒，喝一壶就赏你一钱银子可好？”

　　“不行，公子，奴家不会喝酒，求求你放手吧！”

　　卖唱姑娘拼命挣扎也挣不脱绿袍男子的手，直到半空中突然飞来一枚铜钱，弹在那只咸猪手的虎口处。

　　那一弹直接让他整条胳膊都麻了，她这才总算脱离魔掌。

　　“啊！谁？是谁在暗算老子？有种滚出来，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随着绿袍男子的叫嚣，他的狐朋狗友也全都捋袖揎拳地助阵。惊得酒楼的客人们都缩头不迭，唯恐被他们误当成“暗算者”给收拾了。

　　满堂客人都像鹌鹑般缩成一团时，那位青衫公子却不慌不忙地站了起来，和刚才一样好声好气。

　　“这位公子，大庭广众之下，你对一位姑娘如此轻薄未免不雅，所以我才出手劝阻。”

　　“你算哪根葱？要你多管闲事？兄弟们，给我上，揍扁丫的。”

　　四个浪荡子一起冲上去想要群殴青衫公子，结果几枚铜钱又凌空飞出，带着尖锐的风声分别打向他们双腿的膝盖处。

　　那一枚小小的铜钱，打上膝盖的一瞬间，力道却如同木棒重击。

　　四人无一例外地全部向前扑倒，摔成了狗吃屎的难堪姿态，趴在地板上好半天都爬不起来，两条腿又疼又麻，已经完全不听指挥。

　　绿袍男子叫得跟杀猪一样惨：“啊，我的腿——我的腿是不是断了？”

　　“放心，没断，我并无伤人之意，只是略施惩戒罢了。来，我扶你们起来吧。”

　　青衫公子的声音还是那么和气，没有一丝锋芒，但是四个浪荡子弟再不敢轻视他半分。

　　店中其他客人们的下巴已经齐刷刷掉了一地，那对之前出言挖苦他的老夫子，更是连眼珠子都差点弹出去了。

　　青衫公子把四位浪荡子一一扶回八仙桌旁坐下，还十分细心周到地为他们拍了拍衣襟上沾到的灰。

　　“好了，你们休息一刻钟就没事了。”

　　一边说，他一边抬手凌空一抓，几枚散落在地板上的铜钱，立刻从四面八方自动飞回了他的掌心。

　　这一幕让绿袍男子有所了悟地脸色一白。

　　“原来阁下是位仙师啊！在下有眼无珠，方才多有得罪，更不该轻薄卖唱姑娘。我知错了，以后不敢再犯，还望仙师海涵。”

　　“如此甚好，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微笑着说完这句话后，青衫公子就转身离开一楼厅堂，顺着楼梯上了二楼的客房。

　　他刚推门走进一间屋子，有只嗡嗡作响的黄蜂追了进来，在他面前化为一闪即逝的五个字——速来凤凰山。

　　-

　　舒颢、秦忘情和侯钧一行三人还没走出凤凰山，夜空中忽见一点萤火虫似的光芒由远而近地飘飞而来。

　　那是修士御剑而飞时，三尺青锋在风中擦亮的莹光。

　　御剑术虽是修士的必修技，但是御剑而飞需要耗费不少灵力，也无法长时间飞行，一般都是非紧急情况不飞。

　　这位修士御剑直奔凤凰山而来，显然是得到消息这里出事了赶来驰援。

　　“师兄，我在这儿呢。”

　　秦忘情仰起头朝着夜空挥手一笑，御剑而飞的修士飘然落下，正是刚才悦来客栈中那位好脾气的青衫公子，看向他的眼神中带着一丝责备。

　　秦忘情抢在师兄开口前，一把将舒颢推上前介绍道：“师兄，这位是孟渚泽舒氏的舒颢公子。”

　　舒颢水晶心肝玻璃肚肠般的一个聪明人，自知被秦忘情当成了挡箭牌，但也只能认了。

　　“在下舒颢，阁下想必是罗浮宗的江峰青江公子吧？”

　　罗浮宗的时任宗主路长歧，当年收了一男一女两个徒弟。

　　大徒弟是抱明真人江澈，二徒弟是含净散人秦素，二人后来结为夫妇，生下一个儿子取名江峰青。

　　路长歧一生未娶，他的嫡传大弟子抱明真人，就是罗浮宗未来的宗主。

　　江峰青作为嫡徒孙，自然也在《琅琳公子谱》中有着一席之地。

　　在修真界中，江峰青出了名的涵养好，气量大，心胸开阔能容人。

　　——难容之人与难容之事，在他博大的胸怀中都可以不予计较，每每以宽恕之心相待。

　　《琅琳公子谱》上，江峰青以“渊岳其心，麟凤其采”的评语名列第四，雅号静渊公子。

---

作者有话要说：　　注：“渊岳其心，麟凤其采”出自《文心雕龙》，形容文学作品的思想如山岳渊谷一样高深，文辞如凤凰麒麟一样绚美。文中借用这句话纯取字面意思，可以理解为“心胸如渊谷山岳般宽广，神采如麒麟凤凰般光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