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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哄人 ...

  •   面前的人一怔,眼中半是无措,半是羞愧,脸飞快地就红了。

      原本便将大半张脸埋在被子里,此刻更往下躲了几分,几乎将整个人兜头蒙住,只露出乌黑的长发,散在枕上。

      姜长宁也不在意,只笑笑。

      “我要闯入薛府,将你带走,必得有个由头。”

      她按了按犹自滞闷的胸口。

      “仓促之间,权宜之计罢了,你不必放在心上。”

      身旁很久没有动静。

      她一扭头,只见这人在被窝里蒙得严严实实,一动不动,像是个打定主意要做地鼠的架势。

      她有些疑心他伤重气闷,会憋死在里面,于是伸手戳戳他。

      “做什么?”

      不理她。

      “出来说话。”

      还不理她。

      她无法,只得伸手去掀他被子。

      这人在里面,像是悄悄拿手攥着,与她僵持了一下,终究不敢硬犟,还是任由她掀开了。

      只见里面的少年,一张脸通通红,双唇却紧紧地抿着,没有什么血色,闭着眼不瞧她。额角的伤口还在渗血,洇得包扎的白布帛上不小一片,很有些可怜。

      她只得轻轻叹了口气。

      “怎么了?”

      少年不答,只眼帘合着,动得飞快,显见得心里挣扎得厉害,只独自憋着,一个字不说。

      渐渐地,连睫毛都湿了。被打湿的小扇子,格外黑密,在眼下投下一片暗影,衬着眼角未褪的青紫,让人很难忍心。

      “欸,”姜长宁放低声音喊他,“好端端的,干什么?”

      夜风从窗缝里钻进来,悄悄扑动了烛火。

      很久,久到拖延不过去了,少年才终于开口,声音闷闷的:“属下愚钝,罪该万死。”

      “说的什么呀?”

      “待属下能走动了,便立刻离开南苑。方才的话……求主上忘了,不要放在心上。”

      “……”

      她愣了愣,后知后觉地想起,他先前都说了什么。

      他是她的人,一生为她生,为她死,自幼生长在王府,影卫训练的别院,轻易不得外出,所见只有小小的一方天地,终年只有那样几个人。

      她为了反将薛晏月一军,随口扯谎,他便能当了真。

      他自知身份微贱,满心想着不配称她的心上人,面对她的骤然垂青,当是惊慌又无措,既羞且怯,难以置信。也不知用了多大的勇气与决心,才主动请求,伤愈后愿意无名无分,侍奉在她身边。

      怎料她此刻才同他说,那不过是一计罢了。

      这个世界,是以女子为尊,男子三从四德,守身如玉。

      即便他再怎么风里来雨里去,沾染的是刀剑血腥,他终究也还是一个男子,且年纪很轻。

      他如何受得了。

      只怕此刻,心里已然是羞愤欲死了。

      “我……”

      她心中有愧,觉得自己的确欠了考量,但以如今的身份,若要道歉,既不合适,只怕他也不敢应。

      于是斟酌片刻,郑重道:“你放心,我会负责。”

      于公,他是为了她尽忠职守,落得如今的地步。影卫出身原本就低,身上落了伤,只怕往后更不好许人家。

      于私,先前替他治伤时,事急从权,她亲手扒了他的衣裳。在此间,事关名节,想必于男子是天大的侮辱。

      他虽忠诚于她,明面上不可能流露出来,但心里难免要有想头。

      她不是心硬的人。

      待眼前的事解决完了,过后寻个时机,将他收作侧室便是。

      从此安居深宅大院,衣食无忧,不必再做掉脑袋的差事。即便有名无实,于他而言,也算是一个不错的归宿。

      然而她想得虽好,却架不住有人并不领情。

      “主上不用这样的。”

      “为何?”

      “主上是因为我受伤,又看过了……我的身子,于心不忍,才格外开恩。主上有这样的心,属下就是死一万次,也可以的。”

      小影卫望着她,眼里亮晶晶的。

      “但是,属下配不上这样的好意。”

      “你不必……”

      “影卫是最低贱的人,都不能当男子看,身子瞧了便瞧了,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主上不用放在心上。”

      他这会儿,像是平静下来了,说话格外流畅。

      只是姜长宁坐在床沿上,能感觉到身下的床板,传来一阵细微的颤栗,掩不过去。

      他仰起下巴,又闭上了眼睛。

      “主上今日去薛府,有要事谋划,属下都明白的,不必为我浪费时间。主上劳累了一日,早些歇息吧。”

      果然是王府自幼训练出来的。

      很聪明,也很懂事。

      只是呼吸里带着的那一丝颤音,让姜长宁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不单是有要事。”她道。

      这人没答话,的确也没法接。

      只无措望向她。

      “也是为了救你。”

      “……主上?”

      房中被下人刻意点上了熏香,却也遮不尽他身上残留的血腥气味。

      他像是自己也觉察到了,羞愧地向床里侧缩了一缩,只是重伤在身,被包得像个小粽子似的,能挪动得也十分有限。

      瞧他的模样,大约是很不好意思她坐在身侧,但又不敢开口。

      她刚洗过的长发,发尾还带着湿气,和茉莉膏的淡香。不留神滴了几滴水珠,落在他盖的锦被边沿,悄悄地洇开。

      姜长宁垂下眉眼,笑了一笑。

      “怎么了,很吃惊吗?”

      “……”

      “我固然是要与薛晏月周旋,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死。”

      “……”

      “若我置你性命于不顾,这样的人,就不值得你效命。”

      “主上……”

      这人嗫嚅了一句,嘴唇动了又动,往后的话,没能再说出来。只是双眸一眨不眨地望着她,眼底闪烁得,像有星星。

      姜长宁无声扬了扬眼尾。

      这么好哄?像玻璃做的人似的。

      “开心些了吗?”她轻声问。

      眼前人怔了怔,好像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猛一下偏过头去,只死死盯着暗如墨色的窗外,不看她。

      “主上,您,您该回去了。”

      “你是不是在赶……”

      “没有!”

      小影卫窘得,连声音都拔高了,又像觉察了自己的失礼,慌忙又落回去。

      “只是,只是主上已经辛苦一天了,夜深了,还在属下这里,让外人知道了不好。不,也不是……您还是早些回房休息吧。”

      越说越乱,仓促失措。

      姜长宁摇头笑笑,也不想难为他,嘱咐了一声安心静养,也就径自出门了。

      外面越冬已经候了多时,见着她出来,忙忙地奉上饭前盥手的水,又要让人传菜。

      被她拦住了。

      “不忙,”她道,“他如今重伤在身,多有不便,你记得拨几个可靠能干的侍人过去,仔细照应着。”

      “是,奴婢这就去办。”

      “他是苦出身,不懂使唤人,也不好意思开口。有什么缺的要的,你多上心一些,别短了他的。”

      “奴婢明白。”

      越冬抬眼觑她,声音低低的:“殿下也是难得了。”

      姜长宁不言,只将手浸在盛满热水的铜盆中,只觉一整日的疲乏,到此时才舒出一口气,精神一松下来,脑仁一跳一跳地胀痛。

      越冬察言观色,小心讨她开心。

      “殿下今日累着了,厨房送了安神补气的燕窝羹,用暖炉热着呢,您一会儿饭后喝了,奴婢再替您按按肩背,松泛一下筋骨。”

      “不必了。”

      “那……”

      “那些饭菜,叫人送去他房里吧。他刚受过刑讯,胃口大约不济,让他不必拘着,拣喜欢的,能吃多少便是多少,早些歇下。”

      侍女脸上终于现出惊愕神色:“那殿下您呢?”

      姜长宁接过一旁小婢子奉上的帕子,将手慢条斯理擦干,回头微微一笑。

      “我自然是要……去花楼寻欢。”

  •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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