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4、第四十四章·疯痴难解苦问罪 ...

  •   柳言欢非常有作为庶民的礼仪,先跪下磕了个响头,“草民叩见皇上。”
      赵佶:“……平身。”看来这位是要瞒着自己原来的身份了。
      “参见陛下。”柳言欢看似生疏地补充了一句。
      赵佶问道:“柳言欢?”
      柳言欢颔首,“正是。”
      “朕听闻,你手上有禾肖年的把柄。”
      柳言欢欲语还休,“禾将军待草民不薄。”
      “宋卿跟朕说了,你想继任皇城使,接管皇城司。”
      柳言欢不答,兀自等着赵佶接着说下去。
      “你还跟禾肖年有些早年的私人恩怨。”
      原来宋珀是这么编的,柳言欢了然。
      “回陛下,确实如此。”柳言欢道。
      赵佶略略倾身,“那作为交换,你可愿意把禾肖年的把柄告诉朕?”
      柳言欢道:“草民斗胆,请求陛下一个要求。”
      赵佶眯起眼,“说吧。”
      “我要即刻上任,亲自捉拿禾肖年归案。”

      三个时辰前,禾肖年回房后,宫里许久都没来人,柳言欢有些坐不下去了。
      他看向了偏房。
      ……
      “李叔!”他大声问道。
      老管家不耐烦道:“能听到,没死呢。”
      “问你点事呗?”
      老管家把门开了道缝,“直接问吧。”
      柳言欢:“……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是谁?”
      老管家叹了口气,道:“阿年把你带回来的时候才猜到了。”
      “那你把我当作替罪羊的时候,不知道我是谁?”
      “我来柳府之前,你们就已经被下放江南去了,也就阿年打小天天念叨你,我上哪认出来你就是老爷的侄子?”
      天天念叨?“他真这么喜欢我?”
      老头大惊:“这事儿你问我?!”
      “我看你住得挺惬意啊,你是不是老早就住进这屋了?”
      “……”
      “说实话。”
      老管家皱起眉头,“……是。”
      “阿年早就安排好了?”
      “是。”
      “下葬之前,他就把我的计划给你说过了?”
      “这倒没有,将军就让我在偏房好生待着,别闹动静。有人送饭,还不用管这管那,我自然乐意。”
      柳言欢:“……”
      也难怪禾肖年会这么护着老李,老李在柳家被贬江南那年成了柳府柳志玄的管家,一年后禾肖年在沙场上失去亲生父亲,被柳志玄收养,至此就跟着老李了。他把老李当成另一个阿爹,而老来无子的老李也早就把他当成了亲儿子。
      “知道了。”
      老李哑声看着垂眸的柳言欢,长睫遮去了他眼中大半的光芒,像是失去了星辉的碧月珠,晦明难分。他以为柳言欢会骂、会恨,唯独没想到等在这里的只有一句“知道了”,简简单单的三个字,似飘过一阵轻风,好像他只是知道了一件再平凡不过的事情。
      “走了。”柳言欢转过身,看着树影掩映的门外。
      他的心一阵钝痛,眼中看不见光影摇曳。
      推开门,手却下意识扶在了门上,扶住了无端的一阵眩晕。
      然后什么也看不清了。
      身体堕入一片云层,至此无依。
      他听见老李叫着“阿年”。
      他笑了笑,恍惚中不知自己有没有说一句“我没事”,还隐约听见阿年的声音,他喊着他的名字,听出了一丝惊慌。
      其实他心里清楚,禾肖年不可能出现在这里,他早就为了他的计划躲进了自己的房间,若是宫里来的人此时到来,整个计划就毁了。
      所以,只能是他疯了。
      或许他的一身疯病一直都没好过,在城东的时候不就犯过一次么?
      刺骨的冷中混入了没来由的暖,就成了一片混沌。
      “言欢!”
      宫里的人可千万别在这个时候过来啊。

      “……钦此。”那位公公收了手里的诏书,“禾肖年接旨吧。”
      禾肖年跪在地上,以一种俯低的姿态,抬起眼瞪着他,那双锋锐的双眼哪怕如今已经不再是将军,也没了禁军,甚至还成了戴罪之身,也并没有失去它们本该拥有的威压,那是从万里沙场漫天黄沙打磨出的,那公公瑟缩了一下,勉强着把手里的诏书往前递了递。
      “臣接旨。”禾肖年接过诏书,看向了一旁站着的柳言欢。
      而柳言欢没有理他,转身向公公作了个揖,“劳烦公公亲自跑一趟了,这人陛下交代过,就交给皇城司处理了,公公请回吧。”
      公公一扫拂尘,离开了柳府。
      柳言欢垂下眼,终于看了禾肖年一眼。
      “阿年。”
      禾肖年抬起头,“皇城使大人要带我去皇城司问罪么?”
      柳言欢没答话,“我叔叔柳志玄是你杀的么?”
      禾肖年莞尔,“查到哪里了?”
      “也没查到什么,毕竟你留下给我查的东西也不多,我只能自己推,”柳言欢踱着步子,“到现在也就差一个线索了。”
      “哦?什么线索?”
      “那天在意书台,其实柳志玄确实给我们留下了一封信,大火时我将信封藏在一个不会被火烧到的地方,一直没来得及拿。”
      禾肖年保持着跪着的姿势,“你一直没说,也是老早就防着我呢,是么?”
      “你挺有自知之明的。”柳言欢顿住步子,“我没想到这件事会是宋珀告诉我,我才能查到这里,不过我不想接着查下去了,我希望的是你亲口告诉我,一五一十。”
      禾肖年长叹一声,笑道:“那大人要失望了,大人还是把我关在皇城司里好好审问一番,说不定就能听我亲口告诉你了。”
      “你知道我不希望这些话需要审问你才能从你嘴里说出来!”
      禾肖年耸耸肩,“那恕我无可奉告。”
      柳言欢笑了,笑出唇边一颗虎牙,“那我也不装了,我之前确实一直防着你,所以也没告诉你我回京是为了什么,既然你已经落在我手上,也对我造成不了什么实质性威胁,我就告诉你吧。”
      “……”
      “我看见我阿爹了。”
      “什么?柳志广还活着?”
      柳言欢瞥了他一眼,“……是,我一直以为我阿爹杀了我阿娘和阿姊,他将她们手无缚鸡之力地扔给那些追兵,害死了她们,其实没有,我阿爹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她们的事,他放弃的,一直只有他自己,还有……我。”

      十一年前,那架带走了柳言欢全部童年欢愉的马车穿梭在汴梁城南的树林中,大雨倾盆,冲刷尽了后面的车辙印,一地泥泞惊起,后面马蹄飞溅,紧跟不舍。
      柳言欢略略撩开帘子望向后方的追骑,眼神中透着一股冷气。
      柳依依问道:“阿爹,为什么他们明明将我们流放到江南了,却还要紧追不舍?”
      “阿姊你傻啊!”柳言欢抱着胳膊,“他们向来说一套做一套,把我们流放江南只是一时的权宜之言,实际上是等我们出了城,离了那些世家百姓的视线,方便他们赶尽杀绝罢了。”
      柳依依皱起眉头,“可是叔叔还在城里,他要怎么办?”
      柳言欢嗤笑一声,“你都自身难保了,还管别人做什么?”
      “阿柳!”阿娘警告他的口不择言。
      柳言欢无所谓道:“她早晚都要懂,这个时候了,多懂点,能保命的。”
      柳志广在前面驾着车,叹了口气。
      他一直道这个儿子比别的孩子成熟得早,在别的孩子逗留小花小草的时候,他就看清了官场的黑暗,世道的不公,一双眼睛清明澄澈,但他真的比其他孩子快乐吗?他甚至没怎么见他开怀地笑过。
      以后,这样的机会怕是也不会多了。
      身后马蹄正急,辘辘车马声被大雨声压过,加之以隆隆雷音。连续数日,从汴梁城外追至淮南府,眼见就要抵达应天府。
      “阿爹,这样不行。”柳言欢掏出靴子里藏的刀。
      “阿柳,这样马坚持不久。”
      “不这样我们坚持不久!只要一匹马带动其他马匹,等这场雨过了,我们再想甩开他们就决计没有机会了。”
      柳志广没有犹豫。
      一阵嘶鸣过去,他们速度快了不少。
      身后骑马飒踏也听不见了。
      不出三日,他们就此甩了那些追兵,雨也停了,这下再想隐藏踪迹却不是一件容易事了。是夜,柳家四人抵达长江江畔,柳志广没有即刻渡江,而是驾车拐到了应天府城外的一片郊野树林。
      四周陡然沉寂到能听见江对岸的笛声,管弦丝竹,柔了舟车劳顿的异客的心弦。
      阿娘和柳依依不敢睡,柳志玄警惕地守着夜,只有柳言欢一人憨甜入梦。
      江边入夜渐凉,尤其是冬季里江风起,比之北方并不暖上多少,柳言欢盖着阿姊的毛裘,梦中回了汴梁城。
      梦醒时,也只剩下阿姊的毛裘。恐惧攥住了他。
      “阿娘呢?阿姊呢?阿爹,她们去哪里了?”
      “……”
      “我问你话呢!你回答我!她们到哪儿去了?”
      柳志广转过头,“我趁夜把她们送到临安去了,没了我们,她们会更安全。”
      柳言欢缓缓转过眸子,“她们……是不是死了?”
      “……没有。”
      “别骗我。”
      “……”
      “我求求你,救救她们,好不好?阿娘染了瘴气,阿姊还什么都不懂,她们两个在临安根本活不下去,你这是在杀她们!”
      “骑兵还在后面,很快就会追上来,我们必须尽快赶往江南。”
      “你就把她们扔在那里?你怎么忍心的?”
      柳志广不再说话,专心驾起了车。
      “你怎么配做一个丈夫?怎么配做一个父亲?”
      柳志广终于忍不住发了火,揪住了他的领子,可柳言欢已经什么也听不见了,就连一巴掌落在他脸上,他也感觉不到了。
      无尽的疼痛过后就只剩下麻木,扯也扯不开身上黑暗的笼与桎梏。
      他任由那些黑暗变成自己身上的茧,脸上的面具,被闷在里面的是死去的他,现在活着的,又是另一个暴烈、反叛、纨绔的他。
      他把自己送进了崇卢山,演了旧的那个柳家大公子的最后一场戏,他用迷茫无助的眼神最后一次看向了他爹,然后孩子气地耍了一次脾气,骂他:“疯子!混蛋!”
      他要自己在这个不负责任地甩掉所有累赘的爹的最后一眼,足够难忘,最好是将他最后剐他的那一眼,记一辈子。

      “那实际上呢?她们去哪了?”
      “我阿爹在路上碰到了一个游医,就将重病的阿娘还有我阿姊托付给他,我阿爹提供了大量的盘缠,游医就一边医治我阿娘,一边带着她们去往临安。这一点,我阿爹确实没有骗我。但是后来,我才发现,后来的追兵已经少了一部分,大概是分出去寻找我阿娘和阿姊了……算了,不说她们了。”柳言欢眼神闪烁着背过身去。
      “我很抱歉。”
      “我觉得你抱歉得很不是地方,阿年……你就这么跪着,当心把腿跪废了。”
      禾肖年笑了,“大人不叫我平身,我怎么敢起来?”
      “起来,我把你送到皇城司去,我在路上说。”
      禾肖年举着两只手,“要不绑一下?不怕我逃了?”
      柳言欢看了眼他的手腕,冷冷道:“你真觉得你沙场上的功夫跑得过我?放心,我今天就是断了你一条腿,也会把你送进皇城司的。”
      禾肖年笑着大步跟上,“这才是你吧?言欢,狐狸露了尾巴,想再收回去就难了。平时装这么乖,心里怎么这么狠啊?”
      “我也没想到,禾将军平时这么冷,嘴上怎么这么碎啊?”柳言欢冷冷回嘴。
      禾肖年:“……言欢,你真觉得是我杀了我阿爹?”
      柳言欢顿住脚,“想说了?”
      “我就问问。”
      柳言欢:“……”
      那你可憋着吧。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疯痴难解苦问罪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