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礁岩》青是草色新

58、春雨

　　晚上社团，李亦然没有看见邵清的人影。她坐在那里一直看着多媒体上的时间跳动，从七点十分跳到八点零五。社团的聚集时间是在七点。杨老师走过她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那意思是在让她不要左顾右盼，三心二意。李亦然只是低了低头，视线重新回到画布上，差点没忍住又要看向门口，最后还是投入到画画上。
　　今天关存宁也来了，李亦然和她点过头打过招呼，此刻她坐在李亦然后面三排，好巧不巧的，岑择匀坐在她边上，中间隔了一个位置，这两个人从进来到现在一点交流也没有，就好像从来没认识过。画室里的人都专注地画着自己的画，为着在这次的比赛上一较高下。其实平时画室里暗搓搓的比较就不少了，大家会根据自己喜欢的画风流派分帮，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执，不论是在哪里。
　　李亦然其实并不喜欢竞争，那种要费劲的东西总是让她丧失追逐的动力，在竞争中总是会让她忘记自己为什么愿意做这件事的初心。但这次为什么自己会答应，她也曾经问过自己，在杨老师向她抛出橄榄枝时，她为什么欣然接受了。
　　也许不愿意竞争的事物，归根结底是因为不够喜欢吧。
　　比如成绩和评优，并不会让她感到有任何价值，不论是对未来的社会生活有所帮助，还是精神上带来的满足，都不能使她为之热血。唯独这件事，她认真的很。她想拿下这次比赛，除去杨老师开出的条件，比赛冠军的奖金，她最想得到的，其实是家里的认可，那些过去不被允许的、他们觉得没用的东西，由她来改观。
　　杨老师在学生间走来走去，观察着每个学生的画作，逛了一圈后，她坐到侧边，像一个旁观者一般，不再插手任何学生作画，就让那些社长学姐学长去和社员交流。但每个成员都希望能得到老师的指导，这对他们来说是不可多得的机会。学校里只有三个美术老师，这一科目不管在哪个阶段都显得无足轻重，以致于每所学校并不会投入太多的资本在美术老师上，剩下的两位老师一个是待在这学校有些年历的中年男性，一个是新招进来的看上去还年轻的男性，他们除了在上课时间会出现外，其余时间基本见不到人，更不会到美术社来。如果单单只是凭借学生们之间相互交流而没有前辈指导，很难上升到一个新高度，至此，杨老师的到来，社团总是很欢迎，大家也相当喜欢这位年轻有个性的有审美的女老师。
　　她戴着眼镜，坐在边上也能看得清每个学生的画作，这个教室里鱼龙混杂，通过笔法、调色、层次…她一眼就能分出优劣，有些人甚至可以说是平庸的，不适合画画的——不过，每个人有着自己独特的对于美的看法，如果没有一个客观定义的审美观，单单在想法这一面，大家都是精神层次的大艺术家。她想到此处，就不由自主地笑了。
　　九点多结束了社团活动，李亦然站起身，坐久了有些腰酸背痛，教室里的社员们陆续走完了。剩下几个人看着窗外说下雨了。李亦然走到窗边，确实下雨了，她把手伸出窗外感受着春雨细密地落在她的手心，酥酥痒痒。她又把手伸回，关存宁走到李亦然身边问她带伞了吗。李亦然也不知道今天会下雨，当然没带，她耸了耸肩道：“没有。”关存宁有些失落地说，“下午才洗了头，这会回去估计又要重洗了。”她摸着自己的头发，看样子状态比之前好了不少。
　　“我去找我朋友借下伞，我们等下一起走。”关存宁说。
　　李亦然不知道关存宁在这栋楼还有朋友，她的画具也还没收拾完，就在画室里等关存宁回来。画室里应该是没人了，李亦然捡着画笔放回筒里，不知道脑子里想到什么，手没拿稳掉了一地。她蹲下身去捡散落的笔刷。
　　一道身影笼罩下来，李亦然抬头，是岑择匀。她不知道这个人又有什么事。捡起了笔也不看他，只是依旧收拾着台面。岑择匀递过来一把折伞，李亦然看着他，很快就知道这伞是给谁的，“你自己拿给她。”
　　岑择匀不说话，站在原地固执地递着伞。见李亦然没反应，岑择匀就拉过她的手要往手里塞，李亦然挣扎着，跟他相处总是不太愉快，更何况和他有接触，正时候关存宁回来，瞧见他们拉扯。
　　关存宁先是过来推开了岑择匀说：“你别在这里勾搭我朋友行吗，脏死了。”岑择匀被关存宁这一声呵斥，手上的伞垂了垂。他张嘴想说点什么，最终只是翕动了两下，没有一字半句。李亦然看着关存宁也有些讶异。
　　“你自己心里清楚我说这话没什么不对的，以后别再接近我朋友了。”关存宁似是觉得刚才话说的有些重，依然没有什么好脸色，只是语气更冰冷了些。
　　岑择匀被她这么骂，还是毅然地要把伞给她，关存宁一把拨掉了，那把伞掉在地上发出重重的声响。随后关存宁拉着李亦然就离开了画室，留下岑择匀一个人。

　　走在走廊里，两个人也是没有交流。在这样的沉默中走了很久，教学楼几近熄灯，关存宁才开口道：“你和岑择匀怎么回事？”
　　“他想给你送伞。”李亦然如实回答。
　　“不是，我是说，你们之前。”
　　李亦然灵敏地嗅到一丝不对，她沉默了一会儿回答，“没有任何关系。”
　　“你们之前在画室接吻。”两个人还在走着，外面的雨随着风飘进走廊，李亦然感觉有些凉，她抬眼望着外边，楼下只有零星几个人，有人从教学楼出去，有人朝教学楼走来。关存宁看李亦然不回她，心里确定了八九分。
　　“他那种堕落肮脏的人，要死也要拉着别人一起死的货色，你最好还是别离得太近。”关存宁讲话从来没有这么直白难听过，李亦然想解释，但关存宁又说：“之前别人告诉我的，我当然不会为了这一两句话怀疑你什么——但是这不是让你们把我当傻子一样对待的。”她像是倾泻完内心的苦痛，说完这些话时，是微微颤抖着。她看着关存宁，女孩垂落的短发挡住了眼角，李亦然看不清，但她知道她又哭了。
　　那件事情她从来没想到关存宁会知道，她自己也有意地想要忘记。那时他们的关系不像现在这么僵，既然还算和谐，又何必突来一针戳穿了不堪呢。
　　“然。”李亦然听见有人在叫她的名字，抬头看到上楼梯的邵清，她撑着伞，头上沾着些水珠。从上而下的俯视着眼前人，对方眼里都是见着她的喜悦。这场面有人悲伤，有人凌乱，有人喜悦。李亦然一时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倒是关存宁说了声，“先走一步。”
　　她快步地离开两个人的身边，留下楼梯角的邵清和李亦然，邵清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着李亦然像是求解。李亦然笑了笑，安抚道：“没什么。”又把她掉落的头发拂到耳后，问：“你今晚怎么没来？”
　　邵清说：“被老师留住了，说是有错题没订正……”她看上去委屈巴巴的，一脸求安慰的意思。李亦然看着她这幅模样，有些好笑，又继续问：“你头发怎么湿了。”她又想到邵清和她吃饭的时候也没有带伞的，这把伞，应该是她淋了雨跑回宿舍拿的。
　　她什么话也没有再说，只是抱住了邵清。
　　邵清懵懵的，感受着李亦然突然地拥抱。
　　“清，我感觉有点累。”她埋在邵清的肩颈里，闷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