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礁岩》青是草色新

27、月辉

　　她们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少了相处见面的时间，最近的晚自习是李亦然自己去的，邵清都说自己有事。她心里隐约有一个答案，邵清那晚上是清醒的，但假设是真的，为什么最近又避开自己。她自己并没有想逃避这件事，她只是在给邵清一些时间，一些余地。
　　“老师，这个侧面要怎么画才正确呢？”旁边的同学发问。
　　进美术社已经十多分钟了，李亦然仍旧精神恍惚着。她的周围坐着一些陌生社友，今天关存宁也没来。她又陷入自己的精神世界。
　　“难道要和邵清一直处于这种状态下去吗。”她根本忍受不住。
　　“迈出那一步，兴许连朋友都没得做了哦。”

　　另一边的邵清此时此刻正坐在操场上发呆，她坐在那天下午和李亦然对话的地方，漫不经心的眺望远方的工厂和近处偷溜晚自习的小情侣。风大得很，她却一点没感受到寒冷，她开始想起和李亦然在一起的每个瞬间。
　　那个人有着健康的躯体，但又极其脆弱。外表上看着并不出挑，可注视着她的时候，又觉得别的什么都不重要了。
　　她看见躲在不远处盘根错节的榕树下相拥亲吻的情侣，夜色里，并没有人注意到她。
　　他们吻得那样忘我。

　　白色勾兑着其他颜色，调试几回都调不出自己想要的颜色。在勉强调出过眼的颜色后，用颜料笔蘸取，却迟迟无法下笔。笔尖开始发硬发干，她已经神游很久了。
　　“同学，你和我一起去后面取下材料吧。”李亦然好一会儿才转过头，这个声音不用看都知道是谁。岑择匀戴着眼镜，穿着得体，任谁看都觉得这是一个温文尔雅的好学长。只有李亦然清楚，这张人皮之下掩藏着什么。她站起身随着岑择匀走出教室，去往教室后面的走廊，走廊寂静，玻璃被风吹的咚咚作响。看着窗户上自己和岑择匀一前一后的影像，外面晃动的树叶随时会变成可怕的精怪。
　　“岑择匀，其实我不是很明白，为什么要缠着我？”她笃定自己和岑择匀并不认识。认识他也就是那天吃午饭的时候偶然撞见。
　　岑择匀走在前面，脚步并没有停下来，他缓缓开口：“没有那么多为什么。”他也侧头看着窗户，“非要说个原因，那就真的是偶然。”
　　“你也许有病，早点放弃吧。”
　　“为什么？”说着说着，他突然笑起来，“如果我强硬一点，你没有什么反抗的能力的。”
　　李亦然在那一片明明暗暗中想起温臭的客厅——四周的墙壁围着组成庇护人的窝，在那片温暖里也有混杂着各类腌臜的臭味。耳旁嗡嗡作响，大脑放映着旧楼里的某一帧。带着冲击感的画面让她一阵恶寒。
　　教材室的墙壁上有很多颜色，李亦然看见，应该是以前打翻的。黄的、绿的、红的、蓝的最后混杂在一起，像是被太阳照射太久后的目眩。
　　岑择匀撑着墙壁，高大的身躯笼罩了她整个人。
　　“好浪漫的壁咚啊。
　　简直就是我从未设想过的小说情节。”

　　“月亮好圆，拍下来给然啊看看吧。”邵清看着那轮发黄的圆月，很是奇特。
　　就像她，明明和李亦然还处在一种不清不楚的关系中。可在发现这轮月亮的时候，仍然想与她分享。
　　那天晚上半醉半醒，醒来没看见李亦然还以为当时所作所为都是梦。可室友说，李亦然那天晚上是和邵清一起睡的。她没法解释自己如果对李亦然没有想法为什么会做出那样的举动，这是她几天几夜都没想出来的问题。圆月周边暖色的光辉，带着她陷入过往的回忆。
　　初见她带着她去了医务室，强硬地让她脱下鞋子。那时虽感到窘迫，还有一丝微不可察的感动。几年以来一直无人关心的她感受到了被人关心的滋味；夜半被自己唤醒时她告诉迷茫的自己，爱无关性别；熬着天亮互道心事，她们互相感受着彼此。她见过不同时候的李亦然，李亦然亦是。
　　少年人看不清被暖色辉光笼罩的月亮实体，她只肯定她看到的辉光就是月亮本身。带着这个年纪独有的勇气她站起身离开。

　　岑择匀看着李亦然用一种深情款款的目光望着自己。他为什么缠着李亦然，他在窗花格挡的空隙间看见那个人站在那里望着自己，纤瘦的身躯、如松的身姿，却是那样一双眼睛，漏着一丝不自觉的勾人意味望着他。饶有兴致地与她假作没有注意到她仍旧与他人缠绵的戏码，他感到一种以往未曾感受过的愉悦。
　　李亦然说的对，也许他确实有病。
　　他和她近在咫尺，那一点距离最终淹没在口齿间。
　　他精于此技。
　　李亦然在他闭眼后睁开了眼睛望着他如何痴缠唇齿。心脏像是被巨石压着，沉重的让她无法呼吸，肠胃泛起一股酸水，她无法维持住自己的身体痉挛，随后剧烈地呕吐起来，难受的感觉让她眼角微微被眼泪润湿了。
　　岑择匀的嘴巴里突然被灌了一些酸臭物体，他当时还没反应过来，等他确认了李亦然在他嘴里呕了之后，看着她低垂的睫毛下覆盖着的眼睛露着一丝轻视，以及那嘲笑的嘴角，他忽然觉得自己被戏弄，那种恶心的感觉也在口腔和鼻腔弥漫炸裂开，他张嘴把那些东西吐出来，吐得满地都是，仓皇地逃离了。只剩下李亦然一个人留在这臭气环绕的教室里。

　　“呕。”手指扣弄进咽喉令她不适地发出声音。美术社早就结束了，她失魂一般地离开这栋教学楼。她在人群中不紧不慢地走着，直到走出大门。
　　她抬头望天，竟然是黄色月亮。
　　看了一会儿又准备离开，却在熙攘的人群中看见她。
　　李亦然。
　　邵清。
　　李亦然身体僵硬在原地，直到看到邵清往她这边大步走来。
　　她方知云开月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