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礁岩》青是草色新

139、候鸟

　　成太太坐在房间里看着那份文件夹。文章标题是《许某工伤死亡协议》，不知道是上了年纪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一行字要来回看好几遍，脑子里才有印象。看完这一篇文章除去一开始被标题震惊到之外，其余的文字看得她脑袋发晕。今天也是阴天，她开着一台小夜灯，反复地看着这份文件。
　　今天把家里的东西翻了个遍，忽然想起那天晚上醒来找药片的时候摸到的那份按理说不应该出现在房间里的文件夹。成康很少把工作带回家里，这份文件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放在这里的。文件里那行宋体打出的日期是上个月的。事情发生的日期是在六月份。这种公文内容冗长，通篇下来只能记得住那串天文数字：1，200，000元。
　　这份文件还未签署，这段时间一直在这边工作，一时半会签不了。上面的解决方式是私了，成太太想，一百二十万，对于一个普通家庭来说属实是一笔巨款，只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真的只值这一百二十万吗。
　　在这个拥挤的世界里，人命不值钱。
　　可是，在现实里一百二十万能做的事也不少了。比如治病救命，上学读书。
　　她放下手中的文件，按了按鼻梁，这会儿已经是下午一点半了。干脆睡个午觉好了，这是她嫁进来成家里最常做的事情。成家并没有什么属于她的东西，像是被豢养的宠物一般，吃饱睡睡饱吃就是她虚无的婚后生活。婆婆对她的要求倒不是很高，可能因为她所处的时代，女人经常出门是一件不怎么光彩的事，即便现在已经是21世纪。听莲姨说，成妈妈早年因为丧偶，是自己带着成康到这么大的，那个时候有人怜他们孤儿寡母，也有人欺他们孤儿寡母，村里多得是流言蜚语。所以自成康成人工作后，基本上就在家颐养天年了。她不似别的老太太，有儿子供养，在家闲不住了就约着出门，这点成太太也清楚，就说她嫁进来几个月里，成妈妈出的最远的门，是去市里的寺庙上香。
　　成妈妈也不太喜欢成太太出门，但两个人在家又相对无言。平常在家的大多数时候，成妈妈都在听戏曲，或者偶尔和莲姨唠嗑。似乎成太太只要不出门，这个家就会这样一直平淡下去。不过这种平淡最近时常被打断，有好几回成太太出门都被成妈发现了，免不了被口头训斥。
　　她把文件塞回了抽屉里，复原成原本的样子。阴天多睡意，不过半会儿就睡着了。

　　睡醒的时候，打开手机看了一眼。才三点。她出到客厅给自己倒杯水喝。刚睡醒还朦胧着，自动热水机滴落在桌面上溅起小水珠，溅在她手背，不防烫了她一下。把水杯往出口靠了靠，看着水流一时恍惚。
　　记忆里飘飞的窗帘，碎裂的玻璃，白色的绷带都朝她袭来。她没能忘记那一天，却冷漠地拂去了那水珠。
　　房间门都开着，成妈妈似乎不在家。
　　要不去看看吧，也好彻底死心。
　　她拿了伞，担心这阴晴不定的天又下起雨来。那家店说近不近说远不远，其实打车对她来说是最好的出行方式。但还是选择了一路走到店里。站在被绿化隔开的那家店的对面，她才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就站在远处打量了一番，并没有看到熟悉的身影。和自己预期的差不多，她应该是没来。想到这儿，放心地穿过斑马线走进店里。找了一个最隐蔽的位置坐下。
　　店员送上了一杯热水，出门前喝过水，这会喉间又有些干渴似的，刚上的水一下子就空了。不过这家店这会并没有什么人，上餐速度也快，她点的柠檬茶不一会儿就上了。
　　三点四十五，她出发到这里一共走了20分钟左右，喝完一杯水的时间不到一分钟，等饮品也不超过十分钟。这会柠檬茶已经快见底了，她想，四点没来就走吧。
　　店员又给她倒满了热水，她分段小口喝着。看着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已经58分了。
　　四点半没来，就真的走了。
　　这期间客人来来往往，店员来回倒了好几回水，主动搭话问她是在等人吗？
　　“没有。”
　　“看你一直朝门口看，猜想你在等人呢。”店员笑了笑，随后收走了那份已经喝完的柠檬茶杯子。
　　“你们这边还有什么饮品推荐吗，我想再坐一会。”
　　“咖啡的话可以试试我们店的特调落日橘光，果茶也可以试试桃桃乌龙。”
　　“那要一份桃桃乌龙吧。”
　　坐着等了好一会儿，桃桃乌龙上桌，又空杯，这会已经五点半了。她站起身拿着伞往外出去。阴沉的天空更暗了，道路两旁的路灯还没亮，只有咖啡店门口这盏小小的昏黄的灯照明。
　　出了这扇门，离了这盏灯，看不清的往后就靠自己独自面对了。
　　她摸了摸伞，立直了放在地面上。踏出一步，从小阶梯迈下一层时，有人问她：“你就不等了吗？”